隐瞒

    赵释倒不是故意瞒她,一来两人才见面不久,再者他被刺杀的事早已告一段落,好像也并无提起的十分必要。

    但她洞悉一切的神情落在赵释眼中,让他平白生出些无措来,仿佛回到了小时被方丈问话的那一日,叫他不由便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彼时他在路上见有人在贩小雀儿,偏那些雀儿吃饱了叫唤得厉害,不时便朝竹笼撞去,簌簌地往下落着羽毛,十分可怜。他见了不忍,便过去朝摊贩们说教了一通,用了些佛理,终于求得他人放了这些小雀儿。回去后,方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也是用着差不多的语气,问他有没有事瞒他。

    “方才阿玉也听陆医官说了,已然痊愈,若非他刻意提起,我倒还想不起来。”

    他手心微微发汗,笑容却依旧。

    “是吗?”

    梁羡玉歪头觑了他眼,搭着椅扶起了身,仗着比他高一些的位置将他拦在御阶前,让他无法再拾级而上,反而反客为主,逼着他一直退到了两长排黄花梨圈椅中的一只,轻轻一推,让他跌坐了上去。

    她两手一抱,在他面前哼了声,“谁知道殿下这下是不是在说谎?除非让我眼见为实。”

    赵释明知她没别的意思,是在关心自己,还是被她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哪里都十分兴奋,只得拐着弯儿道:“本没什么,只怕会污了阿玉的眼。你若不信,我再叫陆医官回来就是。”

    说着他便要起身。

    梁羡玉用根指头就将他重新按了回去,越发觉得他串通了外人一同蒙骗她,当下一个脑热,一时冲动,便用着没包扎的手扒住他领口处的钮攀,斜眼看了看他。

    见他脸上有些情急起来,分明是心虚了,心下哼了一声,干脆解了那领处的玉扣,往侧处狠狠一掀,便要指着“罪证”追究他的谎话,谁知却那衣物有好几层,除去外衫,还有层层白衣。梁羡玉自是不肯罢休,皆都一鼓作气翻了,眼看着就到最里一层,只一揭开,便要见到裸裎的胸膛。

    赵释一个激灵,忙按住了她柔软又嚣张的手指,为难道:“阿玉不可……”

    梁羡玉一顿,刚要问他说不说实话,恍然发现掌下触及之处正在隐隐发烫,且他身上,是与她身上完全不同的韧硬,也有些后悔了,直如架在火上烤着一般。

    可都到了这一步,要是不继续,倒更显得她一开始就打算做什么不良之事了。

    是故,骑虎难下的她绷紧了脸,很是严肃道:“殿下难道见医也如此吗?我只是担心殿下身体,略看一眼。难道殿下觉得我不配看尊体?”

    她都这般说了……赵释呼吸急促了下,知是拦不住,到底还是让她看了。

    接下来,一道横亘胸前,约有半臂宽的刀痕慢慢出现在了梁羡玉眼前,让她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轻轻碰了碰还有些粉嫩的结痂处,眼底潮湿了起来

    幸好……

    幸好他没骗她……

    他确实受过伤,但确实也好了。

    又恨他什么都不说,真要出了什么事,只怕她远在宿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说不定!

    “陆医官的医术很好,清理创伤时也给我服用了麻沸散,其实当时并不如阿玉看到的这般凶险。”

    赵释悄悄合上了衣襟,见她沉默不语,解释道。

    梁羡玉有很多的气没地方撒。

    是,他最深明大义,不要她担心,也不要她回来,现在她回来了,他也痊愈了,不是什么事都没出吗?她又如何可以指责于他?

    梁羡玉不冷不热地看了他眼,正要看在他有伤的份上算了,突然想起什么,又不想忍了,将手往他肩上一抵,让他没办法站起来,倨着脸道:“可殿下对我隐瞒的,远远不止这件事。”

    赵释怕她只一只手可以用力,万一便摔了,用右手轻轻托住了她,含笑道:“那你说,还有什么?”

    梁羡玉心里暗啐了他口。

    面上这般正经,其实背地里还不知想什么,竟偷偷藏了她的……她不觉也红了脸,却还吊着眼道:“刚才找到的佛经,其实并不放在案上,而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问回去道,“殿下知道它应在哪里的,不是吗?”

    赵释神情有过一瞬的慌张,但她并未明说,或许还有转机,便也顺着道:“总归并没有遗失了去。管它之前在哪,如今放在架子上,日后取看也方便,还要多谢阿玉才是。”

    梁羡玉摇了摇头,“殿下,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见她这副追究到底的模样,赵释不免有些气短,“……如今我并非出家人。”

    这回梁羡玉倒是很快地点了点头,“是呀,我说错了,哪有偷偷藏着女儿家披帛的出家人……”

    赵释脑中嗡的一声,没想到她竟直说了出来,只觉她果然就判了自己卑鄙下流,不仅私藏着她的衣物,还垫在了佛经底下不时打开来看,乃是个轻浮又浪荡的伪君子!此番只怕不仅要嫌恶他,还要远离他,要挑着离汴京更远的潭州、夔州、桂州去了……大约汴京只要有他在,也是再不回了……

    殿下想到这些,便是再秉性淡泊,也很有些悲从中来,侧过头,告别式地亲了她的手背一下。

    果然她就不说话了,拿着明晃晃的谴责眼神看他。

    赵释不免绝望道:“是我暗中冒犯了阿玉,该有这一遭的。”

    梁羡玉见他垂头丧气,和方才见她的欣喜天壤之别,倒还像是知错的模样,只他俊逸的脸上露出这般神色,看着倒有些像那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可怜兮兮的,她忍不住便笑了声,那威逼的气势也就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赵释心神一顿,开始怀疑自己猜错了,再细看了她脸上的神情中,没有丝毫嫌恶。

    梁羡玉忽然从他身上起身,就这样轻易放过了他,绝不承认自己是被他失而复得的眼神闪瞎了眼,真如一汪春水,快要把人溺死。

    赵释前后脚便跟了过来,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阿玉说了这么久,渴了吧?”

    梁羡玉瞥了他眼,没想到这位殿下看上去光风霁月,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了别的心思。

    人一点都不可貌相。

    “殿下,我要向你声明”,她接过茶来,呷了口,润了润嗓子,刚要拉着他坐在旁边,又觉太近了,有些话便不好说出口,指着对面的位子要他过去,方才继续道,“我虽然是为你回来的,可我还远远称不上了解你。尤其殿下私底下什么样子,我可谓是一无所知。”

    赵释以为她还耿耿于怀,忙解释道:“阿玉,我藏了那件披帛不假,可我并非一开始便想着要做下的……便是那宗家娘子,我与她,也只有清白可言。我不是沉迷此道之人,意外也只会发生一次,之后必定不会再有,你明白吗?”

    梁羡玉眨了眨眼,他怎么趁机就表白起来了,还向自己保证只会对她有过那种念头?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这样说出来,她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好像他本来就不该和女子有什么干系似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但也不对,他到底还是偷偷藏下了那条披帛。

    赵释见她脸色几变,很表现了纠结,不免叫了声“阿玉?”

    梁羡玉看了他眼,慢慢道:“可是,殿下,除了这些,我还担心我们其实并不相合。”

    “这话从何说起?”赵释问道。

    梁羡玉抿了抿唇,“殿下在宿州长大,从小便在佛寺里,之后便来了汴京,做了高高在上的殿下。我从小到大都只是很小很小的草民,不会知道庙里的和尚想什么,自然也不知道王府、禁中的殿下会想什么。事事都好的时候当然没什么,要是有时殿下和觉得我哪里不好了,我觉得殿下哪里不好了,又该怎么办?我知道殿下和我都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觉得哪里不好,自然是因为自己脑子里想到了如何才是好,真有这时候了,不会相看两厌吗?偏偏天底下的好与不好,往往不是对与错的分别,而是一人的对与另一人的对,到那时我们却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又该如何?”

    “那阿玉想如何?”

    “我要殿下接受,我和殿下不会很快有什么结果,也许最终也没有结果,不合适了我们便都不许强求,一别两宽,各走各的路去!”

    “好。”赵释不假思索。

    梁羡玉不敢相信轻而易举就达成了目的,强调道:“殿下,你不要随随便便就应下来,要听清楚了,我说的是……还有,我和殿下好一日,便只有我和殿下,不能再有别人!”

    又说了一遍。

    她都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些霸道了,占着人家,还要人家别和她求天长地久的承诺。

    可她有什么办法?

    尊卑有别,卑者注定承受更多,根本不是两个人相知相许便能改变的事实。

    梁羡玉渐渐低下了头。

    “阿玉,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向我说这些”,赵释笑着看她,“如果走不到最后,那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活该孤独终老。”

    梁羡玉眼睛一亮,明知这话很有甜言蜜语的性质,万不能全信的,嘴角翘起的弧度却出卖了她,她扬起头,俏着声道:“这么说,即便我回宿州找了其他人,殿下也安之若素?”

    赵释咳了一声,不大自然道:“既说到宿州了,我想尽快派人送你回去,可好?”

    梁羡玉正要揭露他转移话题的恶行,话未出口,从阁子外传来一道通报声道:

    “娘娘驾临!”

    ……

    庆寿宫娘娘进来时,发现阁中的一道帐子放了下来,问了句:“方才在休息?”

    赵释点了头,“……是。”

    娘娘没再多问,因道:“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我叫温芳给你送来的补药可吃了?那些不开化的贼人见五哥一走,就动了歪心思,竟想要对你下狠手。你没事,老身也就放心了。”

    顿了会儿,她又道:“五哥的葬礼定下了吗?什么时候?”

    赵释站在她跟前,持礼道:“十天之后。”

    “祭器备好了吗?”

    “已经备全。”

    “暂充他子嗣的呢?”

    “也已找好了。”

    庆寿宫娘娘没再说话,看了他几眼,轻声喃道:“如今看来,你和五哥长得好生像,尤其他没生病时,也像你这般,事事都做得周全妥当……”

    赵释神色微动,“我答应了五哥,会好好照顾娘娘。”

    娘娘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是吗”,并未接茬,便要回去了,临走时,她忽想起个人,转头问道:“对了,你送到宿州那个梁娘子呢?”

    果然只这一句,就从他的眼中透出了戒备,娘娘淡淡一笑道:“老身还不至于再对她做什么,不然也不会向你问这一遭,只是……还望你记住,就算你当了官家,也永远比不上五哥,别再说些力所不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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