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毒

    梁羡玉为何在这次和孙吉挑明她身边早已有了暗卫保护?

    事情还要从今天中午说起。

    殿下那里派来的赵丁除了跟在她身边,还要时刻监视孙三动向,便去同杨指挥使说了声,从雍王府又加了些人手过来供他差遣。

    他把这些人安排到了孙三处,中午时分传回了消息,孙三纠集了一帮地痞打手,准备明日在梁羡玉回家路上堵人,还备了不少粗绳、短刀。

    这消息经由赵丁,传到了梁羡玉这里,她冷笑了声,道:“既然他真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必定叫他罪有应得!”

    晚饭时候,油灯在桌上徐徐烧着,一家人正吃着饭,饭桌上比以往安静,只有些碗筷动静。

    梁羡玉看了一圈,发现二姐还没回来,心揪了下,问道:“下午不是托人告诉阿娘和干娘,记得把二姐从延真观带回家里吗?怎么不见她?”

    梁氏叹了口气,“那延真观的女夫子对学生功课极为严格,听我们说是怕她上课上累了,回家歇几天,话里话外便露出不满,对我们两个劝道:二姐本来就进学晚了两年,这些天好不容易跟上了,家里千万不要拖她后腿,寻些藉口急着要她回去做活。我和你干娘说什么都没用,只好在观里走走看看。其实那延真观里外都有人守着,过一条街就是国子监和太学所在,想来就算让她呆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饭后梁羡玉还专门问了赵丁,见他说延真观里都是女学生,曾经出过件刑律案子,如今是由衙门派专人看守,这才罢了。

    过了一日,傍晚夕阳变暗的时分,梁羡玉出了解库大门,匆匆走出内城门,天色渐次更暗了,连吹到身上的夏风都变冷了些。

    路两旁住的人家正在做饭,传来夫妇嬉笑骂声,还有孩童到了饭点没回家,被爹娘捉住打骂的哭叫……

    梁羡玉捏紧了衣袖,听着这些,拐过道弯,迎面走来七八个人,都是青壮郎子,见她孤身一人,轻浮地吹起哨子,眯眼打量了她几眼。

    梁羡玉在这些人里头看了看,却没看到孙三,以为他偷偷躲在哪里守着,视线往左右两边林子里扫了扫,却没发现什么人影。

    眼见这些青壮郎子越走越近,眼里糊了层腻油般,看的人无端厌烦,梁羡玉往旁闪了一下,让他们过去。

    郎子们互看着哈哈大笑道:“看看,又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良家小娘子。怕哥哥们作甚?实话告诉你,哥哥们今天踏青爽快了,懒得搭理你,下回见到再陪你好好玩!”

    梁羡玉耷了张脸没理会,等这些闲浮懒汉走远,才侧目看了看,心刚要放下些,从远及近一阵马蹄声哒哒传来。

    驾车人头顶戴了竹笠,驾着马车,卷起了路上的黄土直直而来,那等不管不顾的气势,像是要把人活活撞死在路上也不停。

    梁羡玉心觉不妙,向前侧方跑了几步,还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咻”的一声,车里甩出的绳子紧紧缠住了她的一截腰,由不得她抵抗,将她连腰带人拽上了马车。

    一声重重的闷响过后,梁羡玉被人摔在了马车底面,没等她缓过疼,双手被人往后一绑,眼用黑布一罩,整个人在车里陷入了黑暗当中,只能感受到车厢幅度剧烈的左摇右晃,这车正经过一段不平的车道。

    梁羡玉抱膝蜷缩在车厢一角,呼吸间,闻到了一股味道,不太确定,又深嗅了嗅。

    浓郁的腥肉味道直冲鼻尖。

    ——是孙三!一定是他!

    没等梁羡玉叫出声,她被人钳着下巴,用力塞入一大团棉絮,一直堵到了她的喉咙。

    梁羡玉甚至不敢用力吸气,似乎稍微用力一点,这些棉絮便会被吸入肺里,活活将自己呛死。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控。

    赵丁之前说孙三纠集了一帮人,要将她堵入回家路上的那条暗巷里施暴。如今却只有两个人,胆大到在路上直接抓起人就跑,驾着马车,将她带往不知何处。

    赵丁就两条腿,要如何才能跟得上?

    车里的人呵呵一笑,肥腻的手碰了碰她细白下巴,笑道:“果然是美人娘子,遮了眼,捂了嘴,也丝毫不损美色。可就是——”他重新掐住了她的下巴,阴厉道,“心狠手辣得紧!总共让人刮去我一百五十八贯,还有我那宅子,也到了别人手里。”

    梁羡玉直犯恶心,躲了一下,听出果然是孙三,感觉自己下巴更脏了些,想骂上几句,声音被棉絮堵着,愤怒呜呜了几声。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孙三欣赏着她的挣扎,尤其她被人背在身后的两只手腕努力挣脱着麻绳,却怎么也挣脱不掉,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贱妇,看着真叫人痛快。

    梁羡玉的手腕磨出了血痕,血迹染到麻绳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别急,梁羡玉,待会有你好受的。你给了我一份大礼,我自然要好好回敬你,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这还只是开始。”

    梁羡玉也慢慢停下了挣扎,听着他厚颜无耻的话,在黑暗中用力攥紧了手。

    可随着越来越难从车厢外听到正常人声,反而多了不知什么鸟被惊飞的动静,她知道孙三定是带她钻入了什么深山老林,一种失去控制的无力感爬上她心头。

    当初即使是被强逼着嫁给那个糟老头子,她也凭着带二姐逃了出来,今日却要被人困在这么个小小方方的车厢里,任人宰割!

    难道一开始就不该逃出家门吗?

    她原本就该认命吗?

    不!

    梁羡玉几乎把牙咬碎,凭什么逃就是错,和孙三这种榨干别人救命钱的骗子作对就是错,她一定会等到赵丁来,赵丁一定会来的,她也一定、一定会绑着这孙三跪在衙门前,认罪伏法!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梁羡玉被孙三拎着后衣领拖了下来,随意往地上一扔。

    梁羡玉膝盖几乎正好磕在石头尖处,后知后觉钻入骨髓的疼几乎让她失去意识。

    孙三手一挥,扯开了蒙在她眼上的黑布。

    天已经完全黑了,没了黑布,梁羡玉也只能看到周围黑密密的树影,像鬼影一样,叶片上的一层白灰也在月光底下发着冷光,阴森森的。

    她瞪大了眼,嘴里的棉絮被人抽掉,嗓子却干涩地什么也喊不出来。

    “这就怕了?”孙三那张有着三四层下巴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笑着,抬起脚,狠狠朝她膝盖侧踹了下,“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要不要打个商量?现在给老子跪下磕个头,说不定,还饶你条小命!”

    梁羡玉被踹翻到了一边,背后因疼意而涌出的汗被夜风一吹,冰冷地贴在身上。

    她绝望地往四周看了看,还是和刚刚的没半点区别,目之所及,除了孙三和望风的车夫,谁也没有,没有赵丁,更没有衙门中人……

    她双唇不自主地发颤,哑着声道:“孙三,你要想清楚,钱财都是小事,你今日若犯了刑律……”

    “刑律?”孙三冷笑了声,不紧不慢地掀开车厢,让她看自己带来了什么。

    ——带骨的三四扇猪肉叠在了一起,泛着油腻的肉光。

    恰好远处传来几声凶长的嘶鸣,梁羡玉猜到他特意把这些生肉带上的用意,不由瞪大了双眼,“不,你……你……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孙三不以为然,“几日之后,就会有人发现,这青春貌美的梁家娘子不知为何跑到了山里,不幸碰到了山上的豺狼虎豹,身上的骨头、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块渣子,拼个骨架都拼不全,真可怜啊。查破天了,和我孙三又有什么干系?大晚上的,会有人知道是什么将豺狼虎豹们引到这里来的?”他蹲下来,凑近梁羡玉耳边,指着车厢道,“这些肉,也进了它们肚子了,和梁娘子的细皮嫩肉一起,被它们吃得干干净净。”

    梁羡玉浑身一抖,没有顺着他的话想下去,紧紧咬住了后牙,尽量冷静道:“你要什么?孙三,你要想清楚,你……你有浑家,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查到,于你、你浑家,就是灭顶之灾!”她姿态放得很低,“那一百多贯,我可以分数年还你,甚至连你那房子,我也……我也可以筹钱替你赎回,但你现在要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这一切就都没了!你何必为了钱惹上人命官司?不值得!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一点都不值得!”

    孙三站起来,绕着她转了几圈,像在斟酌她的话有无道理,可下一秒,他便笑着提起完全无关的一件事,“你是不是还有个二姐在延真观读书?不错,我们进不去那里,但也没必要进去,不是吗?毕竟……你家二姐总有出来的一天,她回家的路,可比你从解库回家的路,还要长。”

    梁羡玉心跳几乎暂停,脑中一片空白。

    从他口中听到二姐名字,她第一次有了对人杀之后快之心——这个贼种,死有余辜的贼种!他怎么敢?

    也确定了他或许想从自己身上要点什么,不然不会再度威胁于她。

    还是拿她最在乎的二姐。

    梁羡玉喉咙似乎都灼痛,忍着道:“你要什么?”

    “钱,和人。”

    梁羡玉厉声道:“说清楚。”

    “你在解库当柜缺,不知道行内规矩吗?黑钱洗白,三七分成,主顾我去找,你嘛,既然在解库,就替我干这个活赎罪。至于人嘛……”孙三借着月色打量了下她,“你觉得你嫁我合适?还是你家二姐……”

    此话落地无声,却让梁羡玉一声接一声的呼吸明显了起来,她想要眼前这个人去死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他怎么敢真的把念头打到二姐身上的?谁给他的胆子!

    她僵硬地扯开嘴角,正要应下,抬头看见孙三背后出现了个熟悉人脸,似被人紧紧抓住的心处猛然一松,瞬间冷下脸,终于放声怒道:“那就请你,这辈子坐监到死,死的那日,我亲手帮你挫骨扬灰!”

    孙三勃然震怒,扬起手骂道:“死娘皮,给脸不要脸,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巴掌硬!”

    话音未落,赵丁已举起刀鞘侧劈而下。

    脖子被击中之后,孙三霎时倒地痉挛,四肢微微抽颤。

    梁羡玉在赵丁相助下,双手从麻绳挣脱而出,还没站起来,她已经叫赵丁转过身去。

    梁羡玉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眼,找到根和手臂差不多粗的树枝,拿紧了,径直走到了孙三面前。

    她举起粗枝,毫不犹豫地落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

    一直打了七八下,孙三向她一句接一句求饶,她充耳不闻,一声不吭。

    竟敢想对二姐下手,她护着没让人欺负过的二姐,他怎么敢的,他该死!

    “梁娘子,手下留情。”赵丁听着孙三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为了梁羡玉着想,还是说了句。

    “饶了我,我错了,饶了我吧,梁娘子,饶了我吧……”孙三在地上无力哀嚎,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梁羡玉不为所动。

    “梁娘子!”赵丁放重了声音。

    梁羡玉走到了赵丁面前,眼里寒芒犹在,“衙门的人还有多久到?”

    “一刻钟。”赵丁竟不敢直视这般气势的她,只觉她若非女子,或许会有更大作为……但他察觉到梁羡玉还要继续动手,忍不住拽住了她,“梁娘子三思!”

    梁羡玉身子一僵,认真看了眼被自己打得下半身衣衫破烂的孙三,怒火终于降了些,抿了抿唇,“我有分寸,放手。”

    赵丁放开了她,不太放心地看着她继续朝孙三走去。

    梁羡玉将树枝抓在手里,盯住了孙三的眼,与他对视着,狠狠往下一掼!

    “啊!”孙三以为自己要被她活活戳瞎了,先声叫了出来,可想象中的痛意没来,他侧过头一看,那根树枝就插在自己耳朵旁,只要再近一点,按她的力度,真的会把他戳瞎毁容……

    他浑身抖如筛糠,忽然再也没了报复眼前这人的想法。

    她……她虽是娘子,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孙三被赶来的覃押司和衙门中人押送到了开封府衙,赵丁用雍王府的名帖替梁羡玉立了案,登记了名字籍贯之后,孙三被收押,不日审问,他和梁羡玉走出了衙门。

    他看了眼似乎惊魂未定的梁羡玉,很难把她和昨日那个抽打孙三的泼辣娘子联系起来。

    可他没猜错,梁羡玉确实在后怕,怕的却不再是孙三,而是自己一家人的身份。

    又到了衙门,她才发觉自己对这里的阴影仍未散去。

    这次有王府名帖,不会有人细问她的籍贯名字,立案子才这般顺畅。可她所说都是假话,往后要是被揪出来,又该如何应对?

    除非……能有个人长长久久做她的靠山,祸事来了,愿意替她周全。

    梁羡玉用手挡了挡刺眼日光,想起个人来,在心里过了一遭,仰起头对赵丁道:“事已了了,也该将大人还给殿下了,不如一同去王府求见殿下一趟吧。”

    两人到了王府,赵丁自有杨彪安排不提,梁羡玉一进去须弥堂书室,便向雍王殿下跪谢道:“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

    赵释只看了她一眼就皱眉道:“坐下说话。”

    他的女夫子衣衫染尘,碎发经汗打湿贴在额头,神色惶惶,也不知在外受了怎样的欺负。

    赵释眼底有了他轻易不叫人察觉的薄怒。

    梁羡玉没起来,憋了口气,壮着胆子抬了头,求他道:“经此一难,草民实在感念殿下恩德,却无以为报,想一辈子为殿下做事,不知殿下可否垂怜?”

    她说,垂怜?

    她说,一辈子?

    赵释疑惑地蹙眉,又瞬间冷静了下来。

    那些暗暗浮动的怒意,随着这句重得他承受不了的话,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早晚会回到庙宇之中,又怎会需要她一辈子?

    “先起来说话。”赵释坐在案后,淡淡道。

    梁羡玉心凉了半截,殿下这是不愿吗?

    她慢慢低下头,把那些脆弱掩饰好,勉强笑道:“是草民僭越了,草民即刻起来。”

    赵释心中微微刺痛,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只是见她这样笑,便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不该因为他而露出这样的笑。

    “温姑姑,殿下此时有客,请您稍后再进!”杨彪的声音陡然传来。

    温芳姑姑却已经快步到了书室里。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布衣娘子,还有那淡漠尊贵的雍王殿下,两人之间分明是尊卑有别、恪守礼教,心中忍不住失落,开始后悔起自己擅自闯进来的举动。

    赵释揉了揉额,心绪有些纷乱,正好叫杨彪带了梁羡玉出去收拾收拾,两人走后,问起温芳姑姑道:“禁中有急事?”

    温芳姑姑行礼请罪,而后笑道:“倒没有大事,只是件乐事要禀告殿下。今年科举出了不少人才,朝廷里要办樱桃宴,娘娘觉得是个叫上下好好松快一次的机会,便预备在禁中也同办一场,将那些年轻郎子、女郎们都召进宫同乐,届时还请殿下拨冗。”

    赵释的思绪从某个时刻就开始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无可无不可地回了句“知道了”。

    温芳姑姑见殿下对这事并不看重,有些着急,又因上了年纪怕热,脸上冒出些汗,她忍着规矩没擦,小心规劝道:“娘娘对此次樱桃宴十分用心,器具、吃食都是亲自打点,若非十万紧急之事,还望殿下不要缺席,以免寒了娘娘之心。”

    赵释正要再回一句,见温芳姑姑耐不得热的样子,想起书室里头并未置下冰鉴,此时又是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他不由看了眼因为梁羡玉刚才跪着,没动过的团茶。

    温芳姑姑细致入微,自然也注意到了,只她不解缘由,悄悄记在了心里,又提醒了一句樱桃宴之事。

    赵释随便应了句,说到时会去,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偶然问起她外头天气如何?

    温芳姑姑一愣,紧接着回道:“倒有些晒的,殿下少在外行走为好。”

    下一刻,她看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微抿了抿唇,虽然转瞬即逝,很快又问起她别的事,她还是记了下来。

    离开时,温芳想到刚才从这里离开的那个小娘子,脚步一顿。

    殿下果真记挂天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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