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逢(四)

    是夜,三更已过,一群人酒足饭饱,皆入房中睡去,只余了两个四顾门弟子在堂中值夜看守。

    楼上一处房门悄然地开了,掠出道瘦小身影,无声无息地翻身至大堂,竟连衣裳簌簌声也不曾有。

    影子入得堂内,也不急着做什么,只细细地瞧了两位值夜人半晌。

    只见这二人正睡的香甜无比,一时鼾声大作,被人踢了几脚也不曾醒来。

    影子放了心,即刻行至两个被绑在一旁的犯人身边蹲下。这二人受伤不轻,本该虚弱的很,此刻却比值夜人还警醒些,倏地睁开眼来,目中精光闪过,竟是全然不曾睡去。

    来人自是孟九。她一边比个手势叫二人不要动作,另一边手里青光一闪,绳索立时断了。

    正待给人解穴,却听得身后楼梯下暗处悠悠传来一句:“小姑娘半夜不睡觉,莫不是下来偷吃么?”

    几人正凝神屏气,这声量虽不大,可在这当口也直如一道炸雷响在耳边。

    三人听了皆是一窒,那兄弟二人更是一个激灵,瞳孔急缩,摆出了架势,欲要翻身站起,姿态间杀意已现。

    唯一不紧不慢的只有孟九。她听得来人确是停了一瞬,手里功夫却未停,连解兄弟俩几处大穴,唯有一处点于肩贞穴之上,下手极重,阻隔气血,能叫人臂膀难举。

    这穴却不是一时能解的了。

    那刺客兄弟眼见得计划生变,神色已然发狠,孟九却不动声色。

    她背对来人也不见得如何紧张,拍了拍二位同僚以作安抚,那二人叫她拍的愣住,面面相觑一番,到底稳住不动。

    孟九这边自顾自忙她的,身后那来人也不阻拦,饶有兴致地看她忙活。

    孟九这边慢吞吞转过头来,此人方又开口笑道:“这般瞧来,倒也不是饿了。”

    复又打量孟九一番,瞧她扣住右手,欣然赞道:“好快的剑。”

    孟九笑了:“大哥哥谬赞了,她叫【不归】。”说罢一物自袖中滑出,正是那一把杀人短剑。

    来人也笑了:“这样重的杀气,小孩子可不该拿着玩儿的。”

    孟九眨眨眼睛,也不答他这话,径自往桌边走去。

    她自怀中拿出个火折子,将桌上灯烛点起,便往桌边一坐,托腮看向来人。

    来人长身玉立,却不是那李相夷又是谁。

    孟九弯起眉眼,张手示意个“请”字。

    那李相夷挑挑眉,随即便从善如流地坐下。

    孟九叹口气:“大哥哥,你眼力这样好,功夫又高,人也聪明得紧,我实在服气啦。”

    她口中这么说,眼睛也不错地瞧那李相夷面上神色,却听得那李相夷神情坦然,居然点头了点头,似是觉得孟九所言甚有道理。

    “这话不错,我自己对自己也是常常服气的很。”

    孟九未料得这般反应,实实在在噎了一噎。

    她倒也沉得住气,这话她接不下去便只作未闻,继续道:“像大哥哥这般的人物,我们是万万不愿与之为敌的。”

    那李相夷摩挲着手中长剑,漫不经心道:  “好说,好说。”

    孟九神色诚恳:“我家二位长辈前头并未认出您来,他二人素来端方自持,不善言辞,但心里于四顾门也是推崇的紧,若晓得是四顾门主李相夷亲至,怎么也不敢刀兵相向的。”

    李相夷作恍然状:“如此说来,竟全是误会,倒是我出手重了些。“

    “也不能怪大哥哥,前头那情形确实瞧着叫人误会”,孟九将身子向前倾些,做个推心置腹的样子,“只是那僧人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知从何处修来一身邪术歪理,说什么以身为祭得见天主,又作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些钱财不说,还毁人清白,害人性命,我家中几位姊妹皆遭了难,家里气不过才将其追杀。”

    一气说了这许多话,孟九复作沉痛状摇了摇头:“其间种种皆为隐秘,本不足为外人道也,是以阿九才出此下策,也只求手刃仇人,不欲牵扯过广,若非是大哥哥您,我们绝不肯透露半分的,如今说与您听,还望能保守秘密才是。”

    “原来如此”,李相夷懒洋洋地接道,却不再发话。

    孟九这边瞧去,只见得此人闭目倚在桌边,一手抚于剑上,一手拍打剑身,也不知想些什么,又对她这通鬼扯信了几分。

    她晓得这人绝不会信了她这番说辞,可她这许多话中有一件总是真的,便是他几人无意与李相夷、与四顾门为难。

    这李相夷既能候在这里,便是早晓得她有问题,却等到现在迟迟不发难,其中必有缘故,若能利用得当,兴许能免去一场恶斗,岂不两厢便宜。

    谁知她前头一番试探之下李相夷并不接茬,孟九吸一口气正欲再开口。

    这李相夷接着话锋一转,“只是四顾门创建之初李某便立下誓言,当匡扶正义,除恶扬善,持正不阿,秉公而行,如今这僧人尚在昏迷,若趁人之危却是有失光明磊落了,眼下既道全是误会,你这小朋友并你家中长辈自然是我四顾门中座上宾,便随我们回去,待此人醒来叫他交代清楚,届时论其罪行,要杀要剐,料他也无话可说。”

    孟九不笑了,她觉得这李相夷着实是油盐不进,她不信这人听不懂她方才一番示好,她话已至此,几人只求事了脱身,不欲结仇,那和尚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与他四顾门有甚交情。这李相夷这一番话说来,便是全不将他们几人放在眼里,也笃定他们走不脱罢了。

    孟九一字一句问道:“听李门主这话的意思,是非动手不可了?”

    她这般说着,两位天山同僚也有了动作,他二人前头听得孟九和李相夷一通你来我往颇有些云里雾里,这“动手”二字却是再清楚不过,如今兵器虽被缴,可手里功夫仍不可小觑,当下摆开了架势。

    李相夷却一眼也未瞧这两人,他此时也直起身来,敛了笑意,只盯着孟九,也一字一句道:“我还是那句话,剑虽是好剑,可杀气太盛,小孩子不该用它。”

    他瞧着孟九,又缓和了些口气:“你若肯跟我们走,我定新寻一把好剑与你。”

    孟九听在耳中,几乎要大笑出声来,好吧好吧,枉她方才思来想去,又出言试探,揣度其心思,以为这家伙心思深沉,不想他竟是个傻子!哈,他欲劝她投首?他还要送她一柄新剑?他要叫个刺客放下屠刀?他道自己是谁?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孟九这般作想着,口中却迟疑道:“跟你走?我不能走的,他们不会放过我,不会的。。。”

    李相夷直追问道:“你说的是谁,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隶属何方势力?”

    孟九面带惧色,似是挣扎般开口:“便是那,是那。。。”

    李相夷凝神欲听,孟九身后二人也是面色大变,只以为孟九将要叛变,却忽听得孟九轻喝到:“就是现在”

    旋即灯灭,堂下即刻漆黑一片。

    灯烛甫一熄灭孟九便直接将长凳掀了向那李相夷甩去。

    兄弟两个虽有犹疑,但一见灯灭,身子便不用过脑便往往楼梯角落一躲。这也是他二人这许多年来经验之谈。须知便是夜视再好的人,自亮出往暗处也需缓上一缓,这毫厘之间可能就会没了性命,是以遇此情形当先于安全处避个风头,待目能视物,再作计较。

    那李相夷却显然没这顾及,听得面前风声袭来,长剑直直劈去,只听得一声轻响,真如切豆腐般,长凳已然劈开成两半。

    “小鬼,只这点本事么”,李相夷停剑缓步上前,沉声道,“冥顽不灵,真该好好教训。”

    复又提剑直指另一边:“二位‘长辈’既不愿主动随我们走,便还是。。。。”说着便面色突变,“你是。。。何时。。。”

    孟九慢条斯理地转身瞧他:“大哥哥,我晓得你是有大本事的人,那饭菜中的一点迷药自是不能奈你何,是以方才给你用了些好东西,我也只得那么点罢了”,说罢又摇头叹道:“大哥哥,我前头说的可是真的,我们着实不愿与你为难呐。你瞧,这药也不过能阻滞气血,带的气海运转不畅罢了。你方才一番活动激起这药效,待过了便也没什么啦。只是眼下你这十成功力也只得七成,我们又何必在此苦斗呢,你瞧,你这些门人一个个睡得不省人事,纵你叫我们走脱了也不会有人寻你的不是,不若睁只眼闭只眼,如何?”

    李相夷怒极反笑,他素来性子极暴烈,今日不过瞧这小丫头片子年纪甚小,恐是受人摆布利用方与那两个危险人物混在一处,有心放她一马,教她迷途知返,却被结结实实摆了一道,这叫他如何再忍,若继续容她只怕不日江湖之上便要横空出世个小妖女,当即恨声道:“对付你们几个,也用的着七成功力么。”

    说话间一剑便已横来,气势凌厉,剑影纷飞之处较之前与那兄弟二人缠斗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见孟九也不躲闪,举剑斜斜一格,并不硬抗这剑气,反而借势跃于柜房之上,提起酒坛就朝他掷去,被他一一闪开落于地上,劈里啪啦一阵好大的动静。

    这静夜里弄出这样大的响动,纵然知晓此时并不会有人被惊扰得到,李相夷也不由惊疑几分,这酒坛于他是半点用也没有的,这小鬼必然也晓得,那她这一番动作又是为何?难道真只是急得随手扔来吗?可眼下她那边分明有三人,已成合围之势,三人合力未必不能与他斗上一斗,不至于到此地步啊。

    李相夷这边正自思索,却听得楼上两声响动,两个人影翻身而下,却正是乔婉娩和那紫衣青年,两人一落地,瞧眼前这情形很是茫然,李相夷见这二人也有些发懵。

    乔婉娩一抬头瞧见孟九,讶异道:“阿九,这是做什么?”话音未落李相夷和那紫衣人齐齐色变,欲要上前却已阻拦不及。

    孟九飞扑而下,须臾间短剑便已横在乔婉娩颈上,她这年纪,个头比乔婉娩还还矮上一个头不止,剑横颈间瞧着颇有些吃力,简直有些可笑。

    可李相夷两人却笑不出来,这也难怪,一道青光横于心上人颈侧,任是谁也笑不出来。

    乔婉娩犹自不可置信:“阿九,你这是做什么,你年纪轻轻,休要做些傻事!”

    孟九笑了,这笑却比前头畅快多了:“乔姐姐,着实对不住你,这一路上全凭你帮我方才得了庇护,眼下却要借你性命做个交换,你心底这样好,便送佛送到西,再帮我这一次吧。”

    乔婉娩面色惨淡,犹自不信自己信错了人,那紫衣人已按捺不住,恨声道:“你待如何?”

    孟九收了笑意,也不答话,冲一侧喊道:“你们两个装什么死,还不来帮忙!”

    那兄弟两个今日叫孟九带的心情波折起伏,直上直下,已然有些昏头转向,听孟九这话下意识便应了,经过李相夷二人时更是暗中蓄力,不敢放松,面对着二人一步步退至孟九身侧,孟九小心将乔婉娩挟着交于那兄长,期间李相夷趁机一剑刺来,却叫那紫衣人架住。

    李相夷怒道:“你疯了么。”便举剑欲再刺。

    紫衣人寸步不让:“你才疯了,阿娩在他们手里!”

    “我正是要救阿娩!”

    “你拿什么保她绝无闪失!”

    李相夷喘着粗气,咬牙不答。

    这话他确实答不了,前头救那僧人时,他未尽全力,也并未想到什么闪失,他自信一剑击出便会是他要的结果。

    可如今,如今被人剑横于颈的是阿娩,他却不能肯定了。

    他实在不能想象,自己若真的失手,心上人会是什么下场,这场景只想想已叫他痛苦万分,握剑的手,终于无力垂下。

    孟九瞧见他们相争,方才李相夷出剑提起的心总算落下:这步棋总算走对了。口中冷冷道:“还是这位紫衣大侠上道些,李门主,还是休要妄动的好,如今乔姐姐性命全在二位一念之间。”见二人确实不敢动作,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等只欲脱身,无意与四顾门为敌,只要二位放我们离去,我们绝不生事。”

    李相夷并不答话,那紫衣人已接道:“好,你们走吧,只要将阿娩放了,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孟九嗤笑道:“二位瞧我们是傻子吗?”复厉声道:“即刻放我们走且不得追击,乔姑娘我们须得带走,待确认安全自然将其放归。”

    李相夷森然道:“你这话能有几分可信?若到时不放人,又待如何”

    孟九直视他双眼,毫不闪躲:“这话我们说到做到,阁下不信我们也没有法子,只是乔姑娘的命,不知二位敢不敢赌了。”

    李相夷再次沉默,那紫衣人一脸焦急望着他。

    僵持良久,李相夷终于败下阵来,艰难转向那紫衣人:“紫矜,将门打开,放他们走。”

    那紫衣人疾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双将门打开,朝向三人:“望诸位信守承诺,若阿娩有半分损伤,肖某必然穷尽此生,与诸位不死不休!”

    兄弟二人如今已对孟九极为信服,当下看向孟九,孟九道:“走,老地方会合,我殿后。”那两兄弟便对视一眼,而后携乔婉娩慢慢退至门外,不多时,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场上便只剩了孟九与李相夷这边二人。

    李相夷转向孟九:“你不走么?”

    孟九嫣然一笑:“自来退走之时身后空门大出,一个李门主我们已然不敢对付,再来位肖大侠,您二位相争我们尚能得利,若二位联手。。。”,摇摇头,“阿九实在不敢卖这破绽给二位。”

    那肖紫矜冷嗤一记,方说了一句“小妖女”,却见那李相夷定定瞧着孟九,良久吐出口气:“不错,我确实瞧出你前头是有意挑拨紫矜拦我,这招数高明,我纵能想明白,可阿娩确在你手,这局我们便是输定了。'

    他闭了闭眼:“至于方才,我也确有此意,待你三人齐退便行拿下,可你却不曾走,你不走,我们自然也走不脱。”

    复睁眼时声音便轻下来:“你这小丫头确实聪明,也很有几分胆色,只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叫你走啦。”

    话未说完便是回身急刺:“方才不走,便不要走了。”

    谁知孟九全似早料到有这一剑,身若柳絮飘至半空,这一剑居然再次落空了。

    这等轻功浑似无需借力般,李相夷从未见过,那肖紫矜见了也是大吃一惊,他二人自然瞧得出这是极高妙的轻身功夫,虽不知出自何门何派,可这小妖女不仅算计人心很有一套,功夫也是莫测得很,背后势力确实不会简单,还真是要搞清楚不可了。

    肖紫矜走上前:“我来试试她。”

    正欲出手,孟九说话了:“二位大侠,别忙出手啊,我既然留下,必然有法子走脱的,您二位莫不是忘了。。。”

    “忘了什么?” 肖紫矜疾声问。

    “你们救下的那位大师傅呀。” 孟九眉眼含笑。

    二人面色皆是一变,李相夷待要阻拦,肖紫矜已直瞧向二楼靠左第二间厢房。

    “原来在这儿啊。”孟九轻声道,顷刻间一跃至二楼,踢开房门长驱直入,李相夷和肖紫矜发觉不对已然立刻跟上,可追进屋内便只见血染被巾,那僧人已被割喉而死,窗户大开,已然没有了孟九踪迹。

    “这几步路,跑不远的,追!”肖紫矜怒极道。说罢二人自窗口一跃而下。

    这一追便是直至天明,却连鬼影子也未捞到一个。

    按说李相夷婆娑步独步天下,肖紫矜出身名门亦是轻功不弱,孟九纵然再是天姿高妙,只差那么须臾片刻也不至能拉开二人这许多距离。

    二人无功而返,皆是郁愤难言,更兼乔婉娩不知归期,愈发焦躁。待回到客店,步入堂中,却见门中子弟已然醒来,皆围在大堂之中,乔婉娩赫然也在其列!

    李相夷冲上前去,肖紫矜也紧随其后,二人确认乔婉娩并无大碍后便问她经过。

    乔婉娩摇摇头,面色复杂:“他们将我带出没多远便点我穴道致我昏睡,待我醒来,已然在这堂中了。”

    几人面面相觑,只觉莫名,难道昨晚种种全是大梦一场么。

    “哦,对了”,乔婉娩起身,“我醒来时,身上还有张字条。”

    李相夷凑去一看,纸上字迹秀逸。

    “完璧归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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