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朵花

    马路对面的世界对两人而言都很陌生,正是饭点,到处都在大排长龙,爱丽丝赶着回家,两人的时间并不充裕。他们在摩天大楼底层兜兜转转,终于在公交车站旁边找到一家在室外还有几个空位的牛排店。

    晚餐高峰的空位往往意味着东西很难吃。

    东西果然很难吃。

    爱丽丝饥肠辘辘地切下牛排送入嘴中,一秒后认清现实,从认真拒绝转换成没有感情的吞咽模式:“斯老师,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在马路对面吃?”

    当然是因为厌烦快餐店老板没有边界感的攀谈,带着爱丽丝过去,情况只会变本加厉。

    这样的心思,斯内普不想说给爱丽丝听,他喝了一口白葡萄酒,假装品味,借着这个空档,想出另一番说辞:“你早上说家人不放心你出来玩,如果这是最后一顿晚饭,想带你吃点不一样的。”

    “我会想办法过来找你的。”爱丽丝将食指与中指交叉,“说不定明天布莱克落网,我就能出来了。”

    “但是,如果今天就是最后一面了。”爱丽丝短促地笑了一下,拿起刀叉,戳着餐盘里已经切分成小块的牛排,它们正在随着温度降低而一点点变得坚硬,“我想好好地,正式地与你告别。”

    斯内普安静地听着,等待她的正式告别,应该会是一段长篇大论吧,总结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什么的,学期结束的时候,教师们都要写一篇这样的年终总结。

    但爱丽丝始终没有开口,她长久的垂眸,仿佛要把餐盘里的牛排盯出花来。

    旁边有两桌客人买单离开,服务员来了又走,客人陆续离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的匆匆而去,有的读出这张餐桌的氛围,好奇地瞥下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大家都有自己的忙碌生活,没有多余的闲心投射到别人餐桌上的沉默中。

    “谢谢你收留我。”爱丽丝终于抬头,笑着,把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

    她没有长时间地端详过斯内普,在她的家教中,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今晚,她想要好好看一看他。

    爱丽丝一边用目光描摹斯内普的轮廓,一边认真地说:“我会记着你的。”

    远处依稀传来咒骂,斯内普偏过头,看到一人驻足在水坑边,正俯身擦拭湿漉漉的裤脚。不断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因为他的咒骂,小心地绕过那个水坑。

    真神奇,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非要凑到水坑边乐呵呵往里跳的小傻瓜,也有不小心踩进去溅了一身水后骂骂咧咧的倒霉蛋。

    斯内普幸灾乐祸地微扬嘴角,回头看向爱丽,她的眼眸像是没有云彩的天空,风徐徐吹,日月星辰在里面轮转。

    如果不能再见,生活应该会有点无聊。

    爱丽丝好像已经说完想说的话,但斯内普还想再听。

    他饮了一口酒,随口问:“你在家里待得很窒息吗?”

    他一直记得爱丽丝的一句话–“我也就在你这里能喘口气了”,虽然前因后果他已经记不清,但这句话像一个魔咒,每当爱丽丝惹毛他,他想要把人赶走时,魔咒显灵,怒火平息。

    爱丽丝星眸摇曳,她到底还是想倾诉的,压了很久的话匣子,稍经挑拨,便止不住地往外泄,只是她没有直言自己在家中的境况,转而谈起眼前人:“我能看出来,您没有因为我没有魔力而鄙视我。也不会因为我的残缺而特别照顾我,您把我当正常人。所以啊,我在您这里待得很轻松。”

    斯内普不以为然:“也许我的鄙视辐射面太广,即使在扫射范围内,也并没有多特别。”

    “那么,斯内普,你来告诉我,我在你的扫射范围内吗?或者说,你会因为我是哑炮而看不起我吗?”爱丽丝放下刀叉,直勾勾地盯着斯内普。

    斯内普突然想起莉莉伊万斯,想起她发现自己与仇视麻瓜的人为伍时心碎的眼神,想起她与自己割席时的那句话:

    “西弗勒斯,我对你很失望。”

    如果麻瓜是异类,那么哑炮便是异己。五十步与百步的差距。

    此时彼刻,交融在一起。

    斯内普叹了口气,将身体往椅背上靠,尽量让自己松懈下来:“我只鄙视笨蛋。”

    “原来你只是换了一样东西来鄙视,”爱丽丝戏谑,“老这么鄙视来鄙视去不累吗?”

    “是人就会有偏好,”斯内普反问,“爱丽丝小姐没有吗?”

    “当然也有啊,”爱丽丝双手交叠,点头承认,“我的偏好就是别人对我的偏好的回馈。简单来说,谁表现出对我的讨厌,我就讨厌谁。”

    斯内普仔细回忆:“我好像没有说过不讨厌你。”

    爱丽丝非常自信:“我知道的,你不讨厌我。”

    声音中带点沾沾自喜。

    “你弟弟呢?”斯内普想起爱丽丝和他说过的那个赌约,让一个哑炮只身来到三教九流混迹的贫民窟,目的怎么看都不单纯,“他讨厌你吗?”

    爱丽丝想起早上和唐尼的争执,迟疑地开口:“我想他应该不讨厌我的,只是如果我能凭空消失,他或许会更喜欢我一些。”

    这样总结与自己亲弟弟的关系,未免显得凉薄,她笑了笑,自嘲地说:“你也许能看出来,我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大家族,有些认知已经刻进骨血里,让他们刮骨放血地来亲近我,未免太不现实……我从很小就明白一件事,我的存在不会让别人高兴,所以,只要不讨厌我就行。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们多喜欢我,我自己喜欢自己就够了。你看,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开心的。”

    –我生来就是哑炮,也早已明白这不是熬几个通宵去感应并不存在的魔力波动,或者喝几个疗程比呕吐物还难喝的魔药就能改变的。我接受,并不觉得羞耻。只是如果因为我是哑炮,就要被限制自由,待在除了弟弟、父亲再也见不到第三个人的家里,而家里这唯二知道我存在的人,一个天南海北地逃避与我见面,每次回来都要尝试去治愈我。一个每天不是争吵就是无语,一次次用行动向我展示我的存在有多碍事。

    如果我的存在,只能在隐形人与家族耻辱之间做选择,那么,这样的人生也太没有意义了。

    所以,谢谢你啊,斯老师,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路已经一眼望到尽头了,那里有一面高高的墙,遮天蔽日,可是再走一走,却被我看到墙角的缺口,我通过这个缺口找到了你。虽然你不知道我的姓氏,但是谢谢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叫爱丽丝,也谢谢你,愿意和爱丽丝做朋友。

    爱丽丝并没有把话匣子倾倒个底朝天,意识到气氛开始有些许凝滞的时候,她默默关上那道打开的缝,把最想说的话锁在心底。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实在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

    斯内普看着对面的人,嘴上始终云淡风轻地笑,他没有特意去使用摄神取念,却不自觉探听到她内心止不住的悲伤。

    骗人。

    想到一起制作药剂成功时爱丽丝雀跃的样子,斯内普心想:明明就是个内心极度渴望被认同的孩子。

    爱丽丝把目光拉远,从这里看过去,斯内普的阁楼只是茫茫漆黑中的一个像素,但它像是有磁力一般,牵引着爱丽丝,一眼就定位出具体的位置。

    爱丽丝:“原来从这里看过去,是这样的感觉。”

    斯内普顺着爱丽丝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摩天大楼的对街,乌泱泱的筒子楼,低伏在这边霓虹万丈都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像是俯首称臣却依旧仰不得鼻息的蝼蚁。

    斯内普:“是啊,竟是这样的感觉。”

    爱丽丝并不知道斯内普的感觉和她感慨的完全是两个概念,她思绪万千,很快又溜到别处:“我本来还想有机会在这边买个相机的,但这次出来得急,忘带钱了。”

    “爱丽丝小姐是在暗示今天晚饭由我买单吗?”斯内普问。

    “原来斯内普先生不打算请我吃饭吗?”爱丽丝故意装出很委屈的样子。

    斯内普:“演技有进步。”

    爱丽丝:“多谢夸奖。”

    两人就这样聊着,大部分时间都是爱丽丝在滔滔不绝,斯内普没什么想问的,也没什么想分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格外想听爱丽丝说话,所以他时不时应和两句,让爱丽丝有兴致继续说下去。

    于是爱丽丝一直在说,两人一晚上完成的对话抵得上过去三年,好像只要话题还在继续,时针就不会滴答。

    直到周围的食客换了两波,再不离开就要赶不上门钥匙的启动时间。

    当话都说尽,再见反而是最不用提的那句。爱丽丝觉得嗓子火烧火燎,她将杯中已经见底的快乐水喝到一滴不剩,起身把杯子郑重地放置到桌子中央。恰逢公交到站,人流涌动,她看看斯内普,缓慢地起立,转身挤进人群,跟着赶公交的人们向前奔跑,与刚从车上下来的乘客不断擦肩。

    斯内普目送爱丽丝在人流中穿梭,直到一个眨眼的功夫,目之所及,每一个来往的身影,都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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