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亮起来一会儿，整座城市还处于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中，而城东的杏海小区却早早地就被唤醒了，靠近东湖边三栋二单位一楼左侧的门口已经围起了警戒线，小区里所有一楼的外面都带着一个花园，住户为了方便，基本都会在花园那里开一个门，所以除去楼道大门那里，这外面一眼能望到屋里饭厅的花园也都围上了。

    正值深秋，天气已经开始转冷，有几个被警笛声吵醒的业主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外衣就过来看热闹了。

    相比起楼下的热闹，楼上就要安静许多，此时一声关门声从二楼传了下来，不过瞬间就淹没在了看热闹人的议论声中，啪塔啪塔几声后，一个身穿灰兰色连帽工装外套的女生下了来，这深秋的季节里，她身上的外套只到大腿中间，将一双偏瘦的腿漏了出来，但她似乎并不觉得冷，甚至脚上还穿着粉蓝色带花凉拖。

    姜清越正低头看着手机里外卖APP上的地图，这时顶部弹出了一条微信，她瞄了一眼，看到开头的“向澜”二字后就没有看下去的欲望了，随即将手机按息屏揣进了衣兜里。

    路过一楼左侧门口时，虚着一条缝的大门里面传来了一名女警的声音，“死者是屋主的女儿，二十六周岁，是名护士，今天早上六点半她爸爸来找她，敲了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进来后就看到死者倒在饭桌旁，初步检查，死者头部受到重创，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死亡时间大概在五点到六点。”

    旋即是一名男刑警的声音，“死者的父亲呢？”

    “小李正守着他，在里屋等着问话呢。”

    “小孟呢？怎么还没来？”

    “方才不是你让他去局里接新人的嘛，应该快到了，不是我说你，卫燃，这次你若是……”

    “别说这次，每一个来二队的我都是按统一标准，没有例外。”

    两人之后的话姜清越并没有再听，她将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便低着头出了单元楼。

    刚一出去，一辆警车正好停在了围观人员的后面，从里面下来一个身着橙色长袖连帽衫的年轻警员，半长的黑发，内双的眸子，嘴唇稍稍一动，脸上的梨涡就显了出来。

    孟梓修关上车门，视线掠过车顶对从另一侧下来的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穿着整套警服的见习女警员说道：“为了接你我们已经晚了些了，幸好开车过来只要十分钟，也是让你赶上了，来局里报到第一天就碰上出现场，一会儿见到队长你可机灵点儿，别被他盯上了。”

    一听到“队长”二字，叫凌湘的见习女警员立刻两眼冒光地回身望向现场，匆匆环了一眼警戒线内的花园，发现里面没有她要找的那个身影，这才回头看着孟梓修，“学长，我在学校就一直听说队长的事迹，也是因为崇拜他，一毕业我就申请调来二队了，不过我听说他虽然在学校成绩好，在警队破案率高，人长得又高又帅，但是脾气有些不好，之前有几个学长学姐申请调过来跟他，最后都受不了调职了。”

    凌湘比孟梓修小一届，在学校的时候也算是认识，所以才敢刚来第一天就追着他问自己的偶像——市局支队二队队长卫燃的事。

    孟梓修倒是没觉得凌湘这样的态度有什么，毕竟他已经习惯了，他所在的二队是支队里破案率最高的，这数据离不开支队各项纪录保持者，年仅二十八岁的二队队长卫燃的功劳，去年他来的时候，卫燃刚因为立功升上了队长，自己一腔热血贴过去，被他不苟言笑的态度给扑回来好几次，他工作认真，对下属更是严格，最后调来的两男一女就只有他留了下来，他可是混了一年才跟队长稍微熟络了一点点，像队长那样性格的人，整个二队对他二十八岁都没找到女朋友这事表示十分理解，如今来的小学妹又是冲着队长来的，孟梓修见她眼里隐隐露出的兴奋和激动，心里还纠结着要不要先泼她一盆冷水，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跟守在警戒线外的民警示意了一下后走到凌湘身边，认真叮嘱道：“作为学长和前辈，我该说的可都跟你说了，如果一会儿你还是这个模样做事，之后队长抓着你刚刚及格的体能测试不放，我可帮不了你。”

    凌湘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急了，“学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都说过好几次了，测试那天我吃坏肚子才考成那样的，我之前的成绩一直都是不错的。”

    此时孟梓修已经俯身过了警戒线，他进了栅栏式的大门，站在用栅栏围了一圈的花园内，道：“先做事。”

    凌湘闻言立刻收了脸上表情，点了点头，“是。”

    此时一个梳着马尾的女警员从饭厅通往花园的推拉门里出了来，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小孟，怎么现在才来，卫燃刚才还在问你呢。”

    孟梓修微侧身子扬了扬下颌，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压着声音说道：“隋局逮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让我平时多劝着队长，不要把指标卡那么死，一个月后的测试有一项不合格就非要退货，隋局说实习期也就一年，不要整得我们二队两三个月就来一个新人，跟流水线似的，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说如果这次这个又是像以前那样，我们队的空缺就只能先缺着了。”说完，他又用平常的音调介绍道，“她叫凌湘，是低我一届的学妹，今天刚来报到的，凌湘，这位是海翘，跟队长一起进的二队，以后跟队长有关的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她好了。”

    凌湘在学校里也听说过海翘，美女学姐，曾经学校还传过海翘和卫燃是情侣，不过后来听说海翘学姐有男朋友了，这个谣言才渐渐淡了。

    “海翘学姐。”

    海翘冲凌湘点了点头，“既然以后在一个队了，这‘学’字就去了吧，以后也好沟通。”

    “是，海翘姐。”凌湘立刻回道。

    “之后再跟你介绍其他人，你先跟着小孟熟悉一下。”说完海翘就往屋里走去。

    孟梓修抬脚跟着海翘往里走，“现在是什么情况？”

    等跨进了饭厅，海翘才停下脚步开口道：“屋里财务没有丢失，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大门也没有被撬的痕迹，不排除是熟人作案，死者的爸爸说约了女儿今早七点见面，来了后就发现了……”

    “她爸爸约她见面？”孟梓修有些疑惑，打断海翘的话问道。

    “死者的母亲和死者的父亲离婚多年，当初房子和孩子判给了女方，男的净身出户后去了外省发展。”

    “那死者的父亲为什么……”孟梓修正说着，突然意识到凌湘没有跟过来，回头去找，见她还站在原地，于是道，“凌湘，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悲戚到几近撕裂的声音从警戒线外传来，孟梓修和海翘对视一眼，而后默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朝这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却是没跑几步就摔在了地上。

    “是死者的母亲，原本是去医院接上夜班的女儿，在医院听到我们打过去的电话直接晕过去了，老秦刚去医院接回来的。”海翘说道。

    因为死者母亲的出现，原本朝屋内探头的围观群众此刻都转身望向了她，姜清越也将视线从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海翘身上收了回来，当然，即便只是匆匆一眼，她也察觉到孟梓修似乎已经注意到了她，她并没有在意，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忽略掉那条还没有点开的微信，再次查看起她的外卖到了哪里。

    “心儿！心儿啊！我的心儿啊！”中年妇女一边锤着冰冷的水泥地面一边哭喊着，也许是太过用力，她的手上已有了伤痕，本人却似浑然不知，还在不停地拍打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痛。

    周围认识的邻居已经过来安慰和劝解了，不过也都言辞匮乏，翻来覆去都是“节哀”，“顾忌自己身子”这一类的话。

    姜清越隔着帽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微微撇了撇嘴，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去。

    “等一下。”身后传来急急一声，姜清越并没觉得这一声是在叫她，所以也没理会，刚走两步却被一个身影拦住，声音的主人已经停在她身前，冲她问道，“你是住这里的？”

    宽大的帽檐将姜清越的视线遮去了一部分，加上她也懒得抬头，所以只将视线落在来人胸口的位置点了一下头，“嗯。”

    孟梓修低头望着姜清越帽顶的一片颜色，她的身高并不算高，体型偏瘦，身上衣服看着有些年岁了，到处是泛白的磨痕，且对于她来说太过宽松，能明显感觉出并不是她的，宽大的帽子将她的脸遮去了大部分，所以看不到完整的五官，但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他能确定对方是个小女生，同时也察觉出了她简短回话里的不耐烦，于是心里也有了盘算，对付这样的女生，以他的经验是一定不能太急的，必须哄着。

    所以他没让她特意抬头，而是自己微曲了膝盖半蹲下身子，“你不要怕，我是负责调查此案的刑警，叫孟梓修，我就是想问一下今天早上五点到六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说着他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证。

    眼瞧着他的下颌落进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姜清越下意识将头又低了一些，摇头回道：“没有。”

    “那……”

    孟梓修还想问什么，姜清越终是抬手扯着领口处若有似无地挡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举着手里的手机让他看到屏幕上的画面，说道：“孟警官，能不能先让我去小区门口拿一下外卖？”

    孟梓修冷不丁对上一双冰冷却好看极了的眸子，那长翘的眼睫和漆黑的眼瞳，就如同雪地里没有尽头的山洞，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其吞噬，他的视线略一顿，随即忽略掉心里一瞬的悸动，回神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她为何这身打扮，原来是为了去拿外卖才随便套了件长外衣就出来了，于是点头道：“那我陪你吧，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姜清越一边往小区大门走去，一边说道：“你问吧。”

    “你是住三栋二单元的吗？”

    “……嗯。”

    “几楼？”

    “……二楼。”

    “左边还有右边？”

    “……就案发地的楼上。”

    “你住在楼上，和楼下的住户熟不熟？平时……”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卫处，因为小区发生了命案，两个保安都去了案发现场那边接受询问，门卫室这边只留了一个人，这也是姜清越会自己过来拿外卖的原因，她将桌上的豆浆油条提上，回身打断孟梓修的话，“孟警官，我看你大概入职不超过一年吧。”

    孟梓修望着那帽檐下淡淡勾着笑意的薄唇，“你怎么知道？”

    姜清越随意找了一个点望着那里说道：“你对我的问话态度过于和善，如此小心翼翼并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该有的，方才你觉得我可疑，所以过来找我问话，但是说话语气却像是哄女朋友一样，不过因为只是简短几句对话，我也无法判定你的具体实践经验是半年还是一年，反正不会超过一年，还有方才听你对你两个同事的说话方式，你平时应该是个爱开玩笑且乐观的人吧，也喜欢用自认为对的态度去面对相应性格的人，短短几分钟，面对三个女生，你却用了三种不同的态度，我个人觉得这样的处事态度不太利于你的工作展开，毕竟你是刑警。”

    她说着，突然仰起头望向他，见他脸上有着预期的表情，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孟警官，下次和比你矮的人说话时，麻烦不要蹲下来，尽管这是你觉得尽责的同时也为对方着想的举措，但其实这样是很没礼貌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