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调笑，马车离侯府也越来越近。
    此刻在寿春堂，正厅中坐着的老夫人，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对下首站着的师爷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师爷一头冷汗，只好又重复道，“秦氏的嫁妆，这几年被二房花费掉的，二夫人说叫我等来找老太君贴补差额。”
    老夫人即便又听了一遍这句话，却觉得好像还是无法理解。
    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个时辰前，她就差了人去宫中叫谢淮礼即刻回来，等到现在，连谢淮礼的影子都没见着，她这堂屋中倒是站了满地的人。
    前头一个师爷，后面跟着一堆衙役，最后头还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缩着头像是生怕谁看见了他。
    说什么？？？
    让她贴补秦氏嫁妆的差额？
    二房这几年流水一样花费的，让她掏钱贴补？？
    放的什么屁！！！
    老太君坐在上首，脸色一阵一阵变换，想说点什么，想骂人，一次又一次地张口，半晌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想驳他们，这事情虽然听起来荒唐，却是合礼制的。侯府未分家，归还秦府嫁妆有短缺，还确实得从公中拿银钱贴补。
    想骂人，底下站的都是外人，还有官差，贸然发火有损她侯府太君的形象和气度。
    老二家那个媳妇，心眼可真是黑到家了，自己跌进了茅坑，还偏要溅她一身粪水！
    见老太君坐在上首迟迟不出声，师爷硬着头皮催促道，“得罪老太君，府尹大人还等着小的们回去交差呢。”
    形势迫人，但她怎么可能当这个冤大头，情急之下，她急中生智，翻着白眼捂着胸口大叫道——
    “啊呀！啊呀！快！快拿我的药来！”
    旁边的婢女一看她这样立刻就慌了，叫道，“老太君！您怎么了老太君！”
    老夫人恨这婢女不上道，扶上她的胳膊狠掐了她一下，又百忙之中抽空对她挤了挤眼睛。
    婢女这才明白过来，故作惊慌大叫道，“老太君旧疾犯了，快将老太君扶进内室去！”
    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等屋内终于又静了下来，堂中只剩下了那师爷和衙役们面面相觑。
    后头缩着的秦家管事深叹了一口气，他早就对师爷说算了，秦家此番能得到这样的审判结果，已是万幸，何必赶狗入穷巷，与侯府再添新仇？
    他拱手道，“各位官爷，秦家谢各位这份心，只是实在不必再为那点银子费这些事，就算了吧。”
    那师爷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在这给你讨银子？
    要来的银钱，又不进他自己的腰包，难道他生得贱就想给人白白卖力气，还受人的冷眼？
    还不是他临走前，府尹千叮咛万嘱咐，这案子谢侯爷是支持秦家的，嫁妆清点绝不能马虎，一分都不能少！
    师爷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到屏风前对着内室高声道，“那老太君且休养着，我等明日再来。”
    等他们走了，老夫人立刻气得从床上翻了下来，明日再来？！
    我是欠了赌债还是欠了花酒钱？索命呢这是！
    想到这都是程氏那疯妇害的，只觉得一刻都无法再忍受她继续留在侯府，即刻就想把她打发走！
    她快步走到正厅，焦躁地踱着步，“谢淮礼呢！再派人去门口问问，谢淮礼到底回来了没有！”
    “祖母何事这么急着找孙儿？”
    她话音刚落，门帘被挑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她那苦等不来的孙子。
    老夫人高兴地正要答话，谢淮礼伸在后头的胳膊却又牵进来一个人。
    老夫人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
    她说怎么去宫里叫个人，叫了一个时辰都叫不回来，他竟是得到消息，先去找程氏了！
    天大的笑话！这就是她人人夸赞的好孙子！
    但不论他如何把这程氏当个宝贝，今日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这程氏赶出侯府！
    程娇娘在谢淮礼身后紧紧攥着他的手，她这才反应过来，侯爷为什么要去府衙寻她。
    此刻若是她独自进的寿春堂，老太君定会重重责罚她。
    而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她心中早已没有了刚出府衙时的害怕，她知道侯爷不会让她有事。
    老夫人拉着脸坐在了正厅上首，“程氏今日做了何事，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谢淮礼点了点头答道，“二房侵占儿媳嫁妆，有失德性，程氏替侯府正了家风，还了秦家公道。”
    程娇娘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侯爷竟然是这样看待今日的事吗？
    她还以为侯爷在车上是为她状告侯府而生气。
    老夫人却在上首冷笑道，“哼，你倒是在这跟我论起公义来了，我说的是她败坏了侯府的名声！”
    “定远侯府的荣誉何等紧要，岂容她一个小妾这样随意践踏！”
    谢淮礼状似疑惑地挑眉道，“坏了侯府名声的不是二房？关程氏何事？”
    “你！”老夫人被他噎了这一下，急道，“你不必和我狡辩，她如此狂悖，我断断容不得她。你若还认我这个祖母，今日就将她赶出府去！”
    谢淮礼皱眉道，“程氏腹中怀着孙儿的血脉，岂能让她流落到外头去？”
    老夫人听见这个更来气，她深悔当初只听说有孕便高兴昏了头，也不看是什么人就接进来了。
    她轻蔑地盯着程娇娘道，“当初让她进门是我失察，没名没分就大了肚子的这种轻贱女子，有什么资格生侯府的孩子！”
    程娇娘虽然知道今日会被老夫人重重责骂，但这样的话，还是说得她心里很难受。
    谢淮礼的脸色也变了，“老夫人慎言。”
    他没称祖母，而是用了疏离的老夫人，老太君知道他已十分不悦。
    但还是坚持道，“天下能生的女子多得是，你正经挑个高门贵女，结一门亲，老祖宗说门当户对，那都是有道理的······”
    谢淮礼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打断她道，“孙儿乏了，与程氏先告退。”
    老夫人见他竟这副态度，也恼了，指着他道，“谢淮礼！你父亲当年死在一个小妾手里，你现在跟他一样昏了头，为了女人连家族的荣耀都不顾，谢家迟早要葬送在你手里！”
    谢淮礼正要转身的步伐顿住，虽然没有动作，额上却已青筋暴起，当年北地那场变故，一直是他心中的逆鳞，从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老夫人看出了他的怒火，但她今日无论如何要把程娇娘赶走，她分毫不让，“今夜在这侯府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