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尔停下了脚步。
    他感受到高塔上那位神明不欢迎外来者的进入，但，好在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敌意。
    罗布尔淡淡一笑，这样一位强大的魔神若要与弱小者为敌，未免显得有失身份。
    但神明此时不知因何动怒。
    王都中陡然加剧的烈风让罗布尔的行走变得艰难，远处开始有龙卷呼啸。
    罗布尔眯缝着眼睛，他看见城中的人类正向高塔方向跪拜不起，似乎在乞求神明快快平息那突如其来的强大怒意。
    罗布尔有了一阵的错愕。
    他们显然已经习惯了此间神明无常的怒火。
    罗布尔回想着他见证过的所有魔神统治的领地，魔神们的性格与权能各异，但他们之中没有谁像迭卡拉庇安……
    迭卡拉庇安的统治严苛到近乎无情，子民对他的畏惧要远远超过了敬爱。
    魔神不都应是爱人的吗？
    罗布尔低下头，烈风把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就算是那些居高临下，有意疏离人类的魔神，大概也没有收获过人类如此之多的畏惧。
    照夜紧紧趴在地上，原本熨帖的毛发在风中炸起，它此时几乎是寸步难行，若不是有魔神赐予的力量，恐怕早就被吹飞了。
    整个王城中，除了风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罗布尔开口对照夜说话，那说出的话刚出口却一瞬就不知被吹到了哪里。
    天地间一片晦暗，就像是高塔上不久前投过来的残酷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烈风终于减弱了一些，人类能够佝偻着身子继续行走。
    罗布尔又望向高塔，那位神明没有再出面，先前射出凌厉箭矢的那个人类的气息也还隐藏在高塔之内。
    王城仍是寂静的，耳边只有席卷一切的风声。
    照夜忽然坐直了身，两只尖尖的耳朵快速抖动着。
    “你听到了吗？”它问道。
    罗布尔闻言认真地听了听四周，可惜鱼类的听觉并不发达，罗布尔一无所获。
    他瞥眼间看到照夜面有得色，“有人在弹琴呢。”照夜的声调似乎都高了几分。
    罗布尔不答，立即用元素视野查看四周。
    王城中所有的元素汇聚于高塔。
    那磅礴的元素力量即便在众魔神之中都不算多见，看来迭卡拉庇安还未失去子民们的信仰。
    但在风墙之外，也有越来越多的元素力量在逼近。
    罗布尔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但毫无疑问，这种强度的元素力同样属于魔神。
    他不在意弹琴的人类，只是说，“有魔神正往这边过来。”
    “魔神？”照夜警惕起来，它猜测道，“是那个狼王吗？”
    “有一部分是。”罗布尔回答，“好像还有其他魔神的力量，但他的力量弱小，我感受不清楚。”
    “弱小？”照夜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罗布尔，无礼道，“比你还弱小吗？”
    罗布尔低头冷冷地看着照夜道：“至少，比起我，他还没有拥有魔神眷属，如果你自认为能算得上是一个魔神眷属的话。”
    照夜不置可否，片刻后说道：“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吧，有别的魔神过来可不是好事。”
    毕竟不会与其他魔神为敌的魔神，它知道的也只有罗布尔与赫乌莉亚了。
    照夜的话音刚落，罗布尔也听到了那隐隐约约的琴声。
    这是一个在整座王都中格外独特的声音。
    它在烈风中仍在不屈不挠地飘扬，似乎风墙都无法将它阻隔。
    罗布尔漫无目的地向城中走去，王的怒火渐渐平息，涌起的烈风维持在了一个人类能勉强接受的程度。
    他们终于得以恢复日常的作息。
    不时有人类向罗布尔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在他们的眼中，黑发黑眸的少年穿着异邦的服装，还带着一只黑色的怪猫。
    王都已经许久没有过外来者了，这里的人类几乎快忘却了上次见到外来者是在什么时候，他们只能记得上次逃离王都的勇士们。
    但眼前的少年行走在龙卷君王的领地中像是没有一丝恐惧，他的步履轻快，简直比王都所有的人类都更能适应这吹卷的烈风。
    乱风将他的黑发揉乱，那只黑猫终归是不胜烈风，顺着少年的腿爬上了他的肩头。
    罗布尔向望过来的所有目光报以微笑，但慢慢地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没有得到人类的回应。
    罗布尔想起云来海捕鱼的人类，归离集点燃炊火的人类，雪山上分食兽肉的人类，遁玉城仰望神像的人类，还有璃月追随神明征战的人类……
    他们对待陌生的来者都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真诚而热烈。
    但这时罗布尔遇到的人类，他们的神情却是苦涩而畏葸的。
    罗布尔转头回望，难道是因为那高塔之上的冷冽目光？
    再转回头时，他脸上只剩下了悲悯。
    群雄逐鹿，苍生苦楚。
    或许如摩拉克斯那样勇武的魔神可以改变这座孤高王城之中的一切，但罗布尔做不到。
    他是弱小的。
    罗布尔不由的心生自责。
    但没有人会责怪他，即便他们知道他与高塔的君王同样是一位魔神。
    从来没有人类责怪过他。
    王城中的人类注视罗布尔的目光短暂匆忙，他们还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耕种、纺织、捕猎……
    神明赐予的土壤，仍需要用他们的血肉去苦耕。
    罗布尔继续向人群中走去，人群却只是对他匆匆一瞥后便与他交错而过，不愿为他多做一刻的停留。
    一种莫名的威压忽然让罗布尔有些喘不过来气，多位魔神散发的气息似乎要将这片墙内的世界牢牢包裹住。
    于是罗布尔停下了脚步，周围的众人仍避让着他纷纷走远。
    “要离开这里吗？”趴在罗布尔肩头的黑猫低声问道。
    “离开？”罗布尔自语一般，“我还可以去哪？”
    他觉得整个提瓦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云来海，海面上漩涡四起，只要他停留下来……不，只要他还在海中，迟早就要被卷入漩涡之中。
    照夜沉默了，它半闭着眼睛，好像叹了口气。
    罗布尔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刚才的那种巨大压力也随之卸下。
    他游目四望，认真观察着这片风的国土。
    “你的猫……”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角落里响起，“为什么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