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我了”沈琅拍了拍胸口不断给自己顺着气，想起刚刚的场面她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琅儿在这里做什么呢？”

    沈琅猛地转过身，她实在太想念这个声音了，整整三年，噩梦般的三年，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知道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阿爹”

    沈琅看清了眼前人，不是那个刑场上高呼“沈家人从不贪生怕死，但永不做乱臣贼子”的忠臣，也不是行刑之前看到沈琅，笑着对她说“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再回来”，随后英勇赴死的慈父。

    沉国声其实长得和阿爹一点儿也不像，他没有阿爹高大也没有阿爹健壮，眼前的人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文质彬彬没有穿着官服，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墙下担忧地看着她。

    “琅儿，快下来，那里危险”

    宴会结束后，沉国声本想直接打道回府，但同行的一众友人邀他再小聚喝了几杯。

    夜深，梅初派人从府里传信给他说小姐今早终于醒了，一得到消息他立刻向众人告辞跟着小厮回了府。等到了大门才想起今夜已深，恐怕琅儿已经睡下。

    但幸好一早在夜里等着的梅初告诉他，她途经沉琅的院子时看见里面好像还亮着灯，于是沉国声便急忙赶过来想问问沉琅有没有好全，身体是否还有大碍。

    “阿爹，你怎么来了”

    沈琅还是没有从墙头上下来，她坐在了墙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像，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她知道这是沉琅的爹不是她的，可她就是忍不住好想自己的父亲。

    她此刻就只想骗骗自己，他就是阿爹，阿爹还在。

    阿爹还会继续教她骑马射箭，教她怎么借力登上院墙翻过府出去玩儿，不管她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在家都有阿爹顶着。

    阿爹同她说过，他的琅儿以后会成为所有人的骄傲，会成为谁也比不上的大将军，会叫所有嘲笑过她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阿爹，你看看啊，琅儿真的做到了”

    “琅儿成为了大英雄，琅儿救了好多好多的人，琅儿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再等等琅儿呢？”

    “琅儿这一路上遇见了好多坏人，他们都欺负琅儿，阿爹你说过你会护着琅儿的，可你怎么不出现呢？”

    “阿爹，琅儿真的好想你啊”

    沈琅的眼角不受控地开始溢出一颗接着一颗的泪珠，它们不争气地陆续往外掉了下去。

    夜色可以模糊她的记忆，也自然可以模糊她的面庞，站在墙下的沉国声并没有看见沈琅眼角的泪水。

    “琅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还不下来”

    沉国声是真的有些着急，沉琅落水之前性子一向胆小内敛，怎么会突然想到半夜登梯子爬墙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因为生育沉琅的时候正值战乱，他与夫人不得不离开家乡启程逃难，却不成想途中动了胎气，因而夫人孕期还未足月就早产，导致沉琅从小到大身体就一直孱弱多病。

    沉国声心疼她，哪怕起初家里再怎么贫穷也要给沉琅最好的，后来自己一步步高升，沉琅每日喝的就变成了各种极为名贵的滋补参汤。

    沉琅自小懂事，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便从不像其他稚童那样给父母添麻烦，整日闹着出门找其他孩子玩儿。

    哪怕是及笄之后，她总会以可能感染风寒为由拒绝出门，以至于到现在沉国声都没见到女儿同哪家姑娘私交甚好，或者说从未见过沉琅主动去找过谁。

    直到前些日子的那场意外，沉国声是真的害怕她就这么没了命，因而还是听了所谓大师的话，天天去佛堂前向各路神仙跪拜，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沉琅可以平安度过这次的难关。

    幸好老天对他不算太薄。

    “阿爹，你等等琅儿，琅儿马上就下来了”

    沈琅深吸了一口气，她擦净脸上的泪，觉得差不多以后就踩上之前找到的梯子下了墙。

    “琅儿，为何你要在这夜半爬上这院墙？”

    “阿爹，因为琅儿想明白了一些事”

    沈琅表情严肃，她认真地盯着沉国声的眼睛，她想告诉这个同样疼爱女儿的父亲一些，她偶然发现的令人心疼的秘密。

    “那琅儿能不能告诉阿爹，琅儿在这夜里究竟想明白了什么呢？”

    “阿爹，琅儿想出去”

    “出去？出哪里去？”

    沉国声有些不解，女儿半夜爬墙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为何现在又跟他说些什么要出去的话，难道是女儿已经长大了想要离开阿爹阿母了吗？

    “阿爹，不是那样的出去。是琅儿的心或者说，是琅儿的眼睛想要出去”

    沈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把自己先前的发现又在脑中重新整理了一遍，直到她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清楚了故事的真相才缓缓开了口。

    “琅儿喜欢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诗词歌赋，文章经论。相反，琅儿喜欢的是兵书”

    “兵书？”

    其实当沈琅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也有些震惊，她没想到这个从小被娇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会喜欢兵书。

    今夜沈琅回房歇息的时候，她对沉琅放在桌上的字帖产生了好奇。那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孤品，但让沈琅在意的不是字帖的价值有多么珍贵，而是字帖的内容不是寻常诗人写下的名家短句，而是兵法策论。

    沈琅封将的时候为弥补后天的不足，白日她要行兵布阵，晚上则废寝忘食地恶补兵法，因此她见过字帖上的内容，讲的全是前朝一位名将的实战经验。

    沈琅觉得奇怪，她仔细察看了沉琅的案台。所有摆在最表面的书籍都是正常的史书经传，但潦草翻过几本后沈琅就发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

    除却最上面的几本过后，其下全都是各种武将大家的军事著作，且每一本几乎每一页都有翻阅的痕迹以及一丝不苟的笔记。

    沈琅还在里面看见了许多她曾一直苦苦找寻却不知下落的珍品，上面沉琅所作的笔记工整，笔力遒劲，不仅详细地分析了这些大家们的作战方式，她更写下了自己的看法，给出了自己别样的思路。

    就连是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役的沈琅也不得不对沉琅独具一格的作战手段啧啧称奇。

    “这简直就是一个军事奇才”

    沈琅不敢想象如果前世沉琅能成为她的军师，那可能别说只是守住边关，就是完全收复大祁的失地都指日可待。

    随着沈琅一本本的翻阅，她眼尖地发现一本褶皱最多的兵书里夹着一张背面崭新的信纸，她把它从书里拿出来放在案台上翻开了正面。

    “阿爹，这是琅儿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对您说说真心话。琅儿其实不喜欢您让我看的名家词章，因为不论琅儿再怎么读下去都无法感受到您说的那种美妙，但琅儿不想辜负您和阿母的期望，琅儿只能表现出好像很喜欢它们的样子，但其实琅儿真的很不喜欢这样。

    琅儿有一天读了徐伯伯的游志，琅儿很向往徐伯伯书中的漠北，听说那里有甘甜的瓜果和驼铃阵阵。可与之相对的，那里也有频发的战争，饥饿和死亡。但琅儿不害怕死亡，琅儿害怕的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对不起，阿爹，琅儿瞒着您在游志之后又读了很多很多您一直不让我碰的兵书，但直到那时琅儿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那样。琅儿认为战争虽然可怕，但战争下无力自保的百姓又何其无辜，琅儿也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救救他们。

    所以阿爹，琅儿不会祈求您的原谅，您的琅儿会在这次为母亲祈福之后，偷偷找驻扎边关的琉苓副将收留琅儿。她和赤英将军一样都是身为女子，却没有像阿爹您说的那样必须依靠父族或夫郎活着，她们都走出了女子的另一条路。

    琅儿很羡慕她们，哪怕是像赤英将军一样为国战死，琅儿也不后悔。至少为了证明琅儿还活着，琅儿必须去找她向她提供琅儿的毕生所学。

    琅儿不孝，但琅儿觉得最终阿爹也还是会为琅儿骄傲的对吧。琅儿就要走了，阿爹你和阿母一定要保重身体等琅儿回来”

    沈琅紧紧地捏着信纸的一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这个从来谨小慎微害怕父母失望的女孩子在极为普通的一天，做下了同当年的她一样最大逆不道的决定。

    只是这个女孩子不像沈琅那么幸运，她空有一腔不输男子的抱负，但她的躯壳却在迈出理想的第一步时就给了旁人。

    沈琅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重生对于沉琅而言是意味着什么，但她真心地希望沉琅能同她一样也拥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她想，沉琅那样不屈的灵魂一定会不甘忍受不公的现实，她祝愿沉琅最终还是能实现属于她的梦想，哪怕最后是让沈琅把身体还给她也可以。

    那封信后，沈琅的心仍然被这个女孩子所打动，她觉得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为沉琅做的，就是替她把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完整地告诉她的父亲。

    只是沈琅不想用书信这种方式，她想用沉琅的身体光明正大地告诉父亲沉琅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