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菌。
云图垂眼看着茵芜手中两个培养皿。
尽管茵芜身上灰蒙蒙、脏兮兮的，但她手里的培养皿丝毫没有被污染。一个是实验组，里面的菌类已经出现部分坏死；另一个是对照组，菌类茁壮生长中。
茵芜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丧尸病毒注入到严格挑选出来的菌类品种里，再精心培养、等待时间慢慢作用……也就是说，这是云图之前的作品。
从废墟里拿出来的，呃，没被污染的培养皿。
云图咽下一口唾沫：“你……其实不是人类对吧？”
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其实光看茵芜那双幽紫色的诡异眼睛就知道了！更何况，她可是能一口吞下丧尸啊！
因为大脑根本就处在强烈震惊之后的失智状态，引以为傲的高智商离家出走，导致云图无意识地发出这么久没敢问出来的困惑。
等他反应过来时，茵芜眼皮跳了一跳，然后陷入沉默。
这个时候挽回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茵芜愿意帮他去拿培养皿，应该不会跟他一般计较……？
其实茵芜内心也在天人交战，死神布置任务时没说不能暴露身份，那被猜到一点应该不算任务失败。
没错，她只是关心任务而已。
完成之后就能获得死亡机会的任务……
“我个人比较青睐的一句俗语叫做，看破不说破。”茵芜带有威胁意味地瞥了一眼云图，无所畏惧，“我就当你没说过这句话。拿去做实验。”
云图感恩戴德：“对不起。好的、好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接过培养皿、奔回自己的工位、一边观测一边开始记录下数据。
其实情况并不可观。
从第一眼看见部分坏死的菌类就知道了，这次实验也像先前一样没能给出让云图高兴的答案，也就是说基本失败了。
云图在纸上“唰唰”地写着，心情有些受挫。
但也不是完全失败，毕竟还有一部分没死的菌嘛……
说不定，这次活下来的菌就能够开启免疫之路的大门呢。
记录完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部分坏死的菌切除，防止它们污染那些活着的。
培养这种菌必须严格控制室内温度，零号基地的实验室里没有这么高级的设施，只能拼命调暖灯来让温度变得适合。
做完这些以后，云图在培养皿上面盖上布，叫旁边一直守着的茵芜一起去吃午饭。
午饭的话，应该是人在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餐，尤其是支撑工作中人们劳动能力的一餐，在物资紧缺的末世里只是半个肉罐头、泡开的冻干蔬菜和又干又硬的面包而已。
这种待遇已经算是顶级了，除了那些位高权重的长官以外只向科研人员提供。
茵芜作为云图名义上的助理，也跟着混了一顿这样高质量的午餐。
一看到午餐的份量，茵芜就皱起眉头。
她把自己的那份推向云图，显然是打算让出自己的那一份了。
“你吃吧。”云图心平气和地给她推回去，“你看上去太瘦弱了，你也需要食物。”
茵芜压低声音：“你确定吗？我很弱？”
明明都不是人类了。
无奈，云图只能说出实话：
“我是指，呃，你的体型。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说，你的样子让我看起来在虐待童工。”
怕茵芜生气，他还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知道你是厉害的成年女性，但是在末世，人们比较推崇的还是健康甚至健美的身体。”
说实在的，茵芜不太在乎人们怎么看待她，或者她的身材。
但是科学家话太多了，听起来似乎是不想让她被别人看低。
这是合理的，有些人会在身边人丢脸的时候感到自己也丢脸了，自己是在关心科学家的心理健康。
“真奇怪。”她一边切面包一边嘟囔，“我记得有一段时期，人们还很推崇像我这样的女性身材呢。”
确有其事。
不过，那都是丧尸病毒爆发之前，很久的事情了。
都3007年了，女人如果太瘦的话可是会被丧尸轻易吃掉的，没有人会这么傻。
茵芜开始缓慢地咀嚼，感受食物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的感觉。
在一些非人的地方执行任务时，她经常感觉自己跟一截木头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承认，跟人类一起生活了几天后，她自己也感觉到生气与活力了。
那种感觉就是，自己正活着，心脏正跳动着。
讨厌的感觉。
她喝了一口手边杯子里的水。很涩，不用细细品味都能尝出是过滤处理的水而非天然饮用水，估计又是科学家不习惯的味道。
果然，她抬头就望见云图皱着眉头，把递到嘴边的杯子放下，放到不打算再碰的距离。
看来还得给他去弄些好喝的地下纯净水来。
很有职业感的助理吃完自己的午餐，跟着云图身后走，一直走到宿舍。
云图回头告诉她：“我有午睡的习惯，这段时间我就自己去睡觉了。”
“好的。需要我叫你起床吗？”
“啊。”云图没想到她还提供这种贴心服务，有点受宠若惊，“那么就麻烦你三十分钟后来敲一下我的门。”
茵芜点点头，他们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二次躺上这张，对云图来说可能很简陋，对茵芜来说刚刚好的破旧小床。
要不要试一试睡觉的感觉？
死神使者有点犹豫。
可是，如果不睡觉的话，这段时间用来做什么好呢？
难道就光用来观察邻居睡觉的样子？
茵芜闭上眼，为了更贴近人类的生活习惯，还把被子拉到胸口处。
……说实话，入睡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只要闭上眼的时间一长，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些不太美好的场景。
比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被瘟疫折磨到挣扎，比如动植物死了一片的破败荒原。
这些炼狱场景都或多或少的有她参与，也许这是一种报应。
午夜梦回，曾经犯下罪行的人必定会在黑夜里辗转反侧，享受不了最为安静舒服的睡眠，跟被自己打入地狱的生灵们一起煎熬。
但奇怪的是，尽管难受了好一阵，茵芜最后还是睡着了。
梦境是一片漆黑的，久久没有动静。
等到终于有动静了，是眼前的时空里突然扭曲出死神讨嫌的身形。
死神走到自己跟前，看什么稀罕事一样围观自己。
“啊呀呀，我的使者在睡觉呢。”
他的语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感，还有没由来的恶意：“自己的任务也不管啦？只想着逃避嘛？”
茵芜说不出话来。
她的任务怎么了吗，不是已经帮云图带回实验菌，还监督他吃完午饭了。
“呵呵呵呵……”死神阴森地笑，“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吗，这世界上的意外可是很多很多的哦……”
几乎是明示了。
可是茵芜皱着眉头，不急着去处理死神口中所谓的“意外”，而是问道：“这次，你出现的频率好像意外得高。”
以往的任务，不管是多么庞大可怕的任务，死神通常都只是交给她放手去做，不会轻易过问的。
但是这次，才短短三天，死神已经出现两次了。
“啊，被发现了。”死神不再拿腔拿调，恢复了平时那样死气沉沉的语气，“不过，我最近可是有事要去做呢，这应该是你这段时间最后一次看见我了。”
闻所未闻。
“好啦我的使者，快去看看你的科学家吧……”
意识逐渐远离那片梦境。
茵芜动了一下眼皮。
她醒来了，时间的话，正好过去二十分钟。
明明还没有到云图指定要叫醒他的时间，但得到死神指引的茵芜立即下床，闪身过去敲云图的房门，频率有些急促。
屋内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两分钟后云图疲倦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
“时间到了吗？我们回去工作……”
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茵芜拉着，整个人已经在跑了。
云图大惊。
她不是不喜欢身体接触的吗？
就算自己的工作很重要，可是科学家的休息也很重要啊，而且也没必要这样节省时间吧……
还好路上没什么人，不然看到一个小姑娘扯着快要飞起来的高大男人，还是蛮惊世骇俗的。
茵芜带着他一路跑回到工位上。
云图本来还没有完全清醒。
可当他看到自己位置上的一切时，他完完全全醒来了。
然后是巨大的愤怒和悲伤。
他的培养皿，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里面的菌跟营养物质混合在一起无法辨别；他的那些实验报告、资料，此时碎成纸片散落一地，还有些干脆被揉成纸团，塞进了桌底下的垃圾桶里。
然后往垃圾桶里倒入带有腐蚀性的液体。
“这、这些都是……”云图跪在地上，一双手颤抖着试图捧起辛苦研究了很久的菌类碎渣，“很重要……”
是啊，很重要。
茵芜站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云图一点点把头埋进手心里，后背一耸一耸的，发出悲痛的哭泣声。
她很愤怒。
有人在阻止她完成任务。
不管这个人是谁，是不是凡人，如果被她揪出来的话，不会让它好受。
她的目光投向实验室内除了云图以外另外的人，对面工位的马琳娜。看样子，她没有去吃午饭，也牺牲了休息时间，一直在这里工作。
“是你做的吗。”茵芜冷不丁地出声。
马琳娜知道她在问自己，头也不抬地回声嘲讽：“我？做这种事？这样垃圾一样的实验报告，有什么可去销毁的。”
她的语气很差劲。
但茵芜能分辨出，确实不是马琳娜破坏了云图的实验成果。
云图就没那么冷静了。
他猛然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冲到马琳娜面前嘶吼道：“你就这样看待科研成果吗？你有对科学的敬畏之心吗？对我的偏见能成为你破坏试验进度的理由吗，你真的是……”
别说马琳娜了，茵芜都是第一次看见云图这么疯。
马琳娜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椅子扶手、身体后倾。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移开视线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很不错的言论，不过你用错对象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罪人。”
茵芜迅速上去把云图拉回来，告诉他：
“不是她干的。”
云图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能闭上嘴巴、闭上眼睛，狠狠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