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没错,云图成果的销毁,一定程度上是人类重生机会的消失。

    但云图说错了,这个罪过应该由她来承担,由没有履行好自己职责的茵芜背负。

    在云图带着泪光的视野里,茵芜弯下腰,将地上的纸团、碎屑一点点捡起,放在实验桌上。

    很快就到了大家结束午休继续工作的时间,大部分人看来对这次“恶作剧”知情,看见茵芜蹲在地上收集碎片的样子,哄笑着发出难听的声音:

    “哟!老兄,做得很不错嘛!”

    “这种东西还有捡起来的必要吗?哈哈哈哈哈,你们应该感谢才对吧,帮你们把垃圾放回了垃圾应该在的地方。”

    “你看那骗子的样子,是刚刚哭过吧?真是太有意思了,瞧他那副傻子似的样子,可真想在他的脸上留下我的脚印!”

    显然,这是一场意图明确且卑鄙的作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做了这一切,却又像戏弄笼中困兽那样一致不说出那个名字,只为了让人感到痛苦。

    云图没有动弹。那种损坏是内里的,况且此时对于他来说,一千句一万句谩骂,都不如地上那些所谓的垃圾重要。

    茵芜也不为所动,她只是在收集地上的碎屑,一点一点,将实验桌上堆出一座小山。

    收集那些东西大概花了一个小时,云图也就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

    完成这件事之后,茵芜找来一个空箱子,将桌上的箱子转移到箱子里,低着头对云图说:

    “跟我来。”

    云图看见她纤瘦的身体此刻有些蜷缩着,为了抱住那个大箱子。黑发之下显现出的头颅缩在肩膀里,明明看上去很弱小,但语气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跟着茵芜一起出门了。

    茵芜抱着箱子,七拐八绕,将云图带到一个偏僻狭窄、没有人影的地方。

    “这是我的过错,我应该时刻守住你的科研成果。”茵芜的声音没有起伏,但视线始终没有跟云图碰上,而是落在那箱子上。

    云图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很显然,这是那个破坏者的错误。”

    茵芜摇了摇头。

    她甚至都没再说话,云图该怎么反驳她?

    “我会帮你,修复好这些东西。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代价。”茵芜这么告诉他。

    修、修好吗!

    云图听完她的话,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救世主:“什么?你能修复?!”

    随后他又冷静下来,仔细琢磨着她的话:“等等,什么代价?”

    茵芜没回答他。

    她把箱子放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朝下,正好对着那箱子。

    云图心中迸发出无限的希望,希望之后还有些担心。

    “如果你要为此承受什么代价的话,还是不要这么做了,我可以重新开始研究,这并不是什么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话语淹没在眼前发生的神迹里。

    作为科学家,有一个点是再基础不过的认知——光是没有黑色的。那么,自己眼前迸发出的东西只能被形容为某种烟气,可是它又没有任何味道。

    如果他见过死神的话就会明白了,死神出现时身边总是伴随着那样的黑色,这是神的力量。

    随着黑色雾气的出现,那箱子剧烈地抖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雾气在箱子上方变幻扭曲成种种形状,是云图有些眼熟的。

    培养皿的形状、纸张的形状、被撕碎后零零散散的样子……

    不过,不管那些烟气再怎么蔓延,它们也始终没有超出茵芜手的高度,在她的掌心之下规矩地运作。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云图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黑色出现、升腾、变化、消失。它消失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去查看箱子里已经重新变回完整整齐的科研资料的东西,就看见茵芜瘦削的身体向后仰倒、直直地砸向地面。

    “茵芜!”云图抛下箱子,飞身过去接住她。

    她不是神,使用神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运用它时,同样要被它侵蚀。侵蚀的东西是生命力,但死亡对她来说过于遥不可及,所以留给茵芜的只有巨大的生理痛苦而已。

    过度的生理痛苦会让人昏厥,这一点上茵芜还是符合人体机能的,身体做出对于疼痛的反应,启动一部分机能时也终止了一部分机能,让她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对茵芜来说只是黑暗而已,但是她事先没告诉云图啊!

    云图有一瞬间是真情实感地以为她可能死了,抱住她身体并且开始哭泣,甚至投入进大量感情,类似于“她为了我的科研成果牺牲自己”这样的感情。

    然后,云图就摸到了她的脉搏。

    “……”

    云图抽了两下鼻子,抹了一把眼泪,装作无事发生那样尴尬地停止哭泣,准备把她先带回去。

    茵芜的身体就像她看起来那样轻,云图把她背在背上,再把箱子也带上,往自己的宿舍走。

    所幸这个地方离宿舍很近,也不用经过什么主干道,否则路人们古怪唾弃的目光会把云图淹死的。

    “对不起,我没有你房间的钥匙。”在把茵芜放在自己床上之前,云图小声地说了一句。

    现在不是去检查自己资料的时候,他应该对自己的助手保持充足的信任。而且,就算茵芜没有死,她的表情看上去也很痛苦。

    一个能吞下丧尸、拥有神奇力量的女人,对她而言的巨大痛苦会是什么样子?云图不敢想,他赶紧跑到外面问管理员,有人受伤了,能不能申请止痛剂。

    管理员冷冰冰地告诉他,止痛剂这样的稀有医疗资源只会批准给濒临死亡的重度伤患使用,而且需要经过基地内专业医生的层层认可。

    茵芜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而且他去申请的话一定会被拒绝,云图知道自己拿不到止痛剂了。

    他只能焦急地守在床边,人工检测茵芜的生命体征,等待茵芜的醒来。

    -

    等到茵芜醒来时,是大家都已经下班吃过晚饭的时间。

    茵芜睁开双眼,先是看见床边一脸担忧关切的云图,然后移动目光看见窗外的天空挂着月亮。

    她仍然处在痛苦之中,声音也是气若游丝:“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醒来。”云图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你房间的钥匙,只能把你带来我的床上。”

    ……

    “我的钥匙就在口袋里,为什么不拿。”茵芜有些无语地闭上眼睛,“你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吧。”

    看着云图有些心虚的样子,茵芜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说,“一天的工作时间又浪费了。”

    茵芜的这些话是无法让云图反思自己的。

    “如果你是为了我的资料受伤,我必须确保你平安,然后等着你醒过来。”他坚持。

    ……好的。

    只是她得让云图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承担的代价。不过,就算我不是人类,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你明白了吗?我的极限就在这里,超过这个限度就要靠你自己了,所以你要立刻接上进度,就算我昏过去了也得去完成任务才行。”

    几乎每一次任务,茵芜都会至少一次地使用神力,然后被它的反噬弄得好几天处在虚弱状态。

    因为死神给她布置的任务都很非人类啊,有些是凭借物理强度无法解决的,必须要动用神力才能完成。

    茵芜经历了很多次神力反噬带给她的痛苦,竟然逐渐有些习惯了。

    而且,就算是虚弱状态,也没人能伤得了她嘛。

    如果云图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一定会狠狠地触动同情心,被茵芜感动的同时钦佩她无私的精神。

    还好他不知道。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云图坚定地说道。

    嗯,他完全不知道。

    真是油盐不进啊,茵芜软绵绵地瞪了云图一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图一脸愧疚,“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没有东西能给你补充营养了。”

    “……也就是说你还没吃饭吗?”茵芜撑着胳膊,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用眼神给他施加压力。

    云图立刻拦住她:“别!我没有劳动,一顿不吃是可以的。我只是道歉,我忘了去拿你的那份饭。”

    虽然骨骼里还传来穿透那样的痛苦,虽然皮肉还在时不时地抽搐,但茵芜已经回复到平时淡漠无情的状态,只是声音比平时虚弱了些。

    “不,你必须吃饭,饭后补完你白天的工作时间,我会监督你。”

    她也很坚定。

    “……一定要这样吗,其实我工作的话也就是检查一下那些资料而已。”

    “总好过明天再做。”

    云图无奈,试图跟她各退一步:“那我答应你,只是你去弄晚饭的时候,给自己也带一份可以吗?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你需要营养。”

    他已经有点明白茵芜的行事风格了,也就知道了茵芜现在一定是要拖着这幅样子的身体去给他偷食物出来,只能选择折中。

    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当然可以。

    茵芜点头。

    她再一次潜入零号基地的物资仓库,在森严的防守和高科技检查中瞒天过海,顺利地带回来两份三明治加咖啡。

    咖啡是为了给云图提神用的。

    饶是不赞成她去偷盗贵重物资的云图,在咬下拥有甜蜜的火腿与鸡蛋夹心的三明治时,也忍不住感慨:“真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末世,还能品尝到这样的好滋味。”

    其实那也只是冷冻之后再解冻、味道根本无法与丧尸爆发前最普通的三明治相比的糟糕食物而已。

    一个第二天就旷工的人,和一个差不多全身骨头都在使劲疼的人,一起挤在一张小小的桌子前,啃着从仓库里偷出来的珍贵三明治,品尝没几个人能喝到的咖啡。

    云图再次感慨:“你甚至还带了糖出来配咖啡,你真是太好了。”

    “别说话,快吃。”茵芜打断他,“吃完了以后去工作,早点工作早点结束,充足的睡眠可以保证明天的工作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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