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落日

    第一只丧尸仰头发出尖利的嘶吼,其余丧尸也如同接收到信号一般吼叫起来,一齐冲向茵芜。

    场面混乱到有些滑稽,肢体甩动、血肉横飞之间根本无法分辨是哪只丧尸妄图撕咬茵芜的脖子却被拔下头,又是哪只丧尸整个被从中间撕裂。

    西区大门前一下子弥漫开一股腐烂腥臭的气味,闻起来是与死亡息息相关的灾厄气味。

    即使是茵芜也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剩下些丧尸的断肢在地上无意识扭动,不过它们的头颅全都被拔下,血口张开神情狰狞。

    好像是地狱。

    茵芜躺在那些污血中间喘息了一会儿,睁大双眼仰望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孱弱的躯体上下起伏,沾满污秽的发丝黏在地上的污血里。

    看上去就好像,茵芜才是那个被惩罚的人,她被困在破败的炼狱里,已经很久得不到喘息。

    又过了一会儿,茵芜从那些尸群中站起身,原本白色的防护服变红变灰,双手肮脏不堪。

    基地里的丧尸已经都被消灭在门内了,剩下的就是那些还在外面蠢蠢欲动的东西。

    她一步一步往城墙边缘走去,身姿纤弱体态诡异,身后就是一堆半人高的尸山。

    被茵芜堵住破洞的那扇厚铁门,竟然能被丧尸以□□的力量冲撞得稍稍往内凹陷了一些。

    拍打铁门的□□与金属撞击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立刻就能联想到黏腻的涎液如何从丧尸口中滴下,昔日体面的人类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静默一瞬后,茵芜伸出手臂,自两边紧紧握住那扇铁门,用力向上举起——

    泥土松动,插进地面的铁门被整个拔出。

    由于惯性的作用,茵芜被自己发出的力惹得向后退了一步,不过也正是这一步让她避开几乎是同时伸进来的丧尸手臂,免得进一步弄脏自己。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茵芜仿若门神一般守在那狭小的破洞前面,每挤进来一只丧尸就张开嘴巴将它们“吞食”进去,彻底达成解放双手解决丧尸的状态。

    很快,丧尸清零。

    她还是把那扇铁门堵在那缺口处,防止下一批丧尸再从那里突破。

    估计他们现在也没功夫再到这里来修理这个豁口。

    茵芜所知的是,东区那里已经出现士兵伤亡的情况。在全部军队都集结在东部城墙的前提下还是没能挡住丧尸入侵。

    她站在原地缓了很久,身形一动,前往东部城墙支援前线军队。

    -

    伊娃从政二十年,每日鞠躬尽瘁勤恳专业,每天都神经高度紧张担心着瞬息万变的局势,她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

    只是长期的药物维持罢了,起码要让零号基地的人们相信她是无坚不摧的最高执政官。

    由于伊娃的状态不佳,她暂时将手上的工作交给了几位副手共同解决,自己则在前线营帐里随意支起行军床躺下,冯在给她准备药物和热水。

    “长官。”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他刚刚得到的报告说出来,让自己的上司高兴一下,“前线来报,茵芜已经完成了西部丧尸的清理工作,去东部支援了。”

    伊娃扯了一下嘴角:“清剿丧尸并不是她的工作。”

    “但是,有了她的帮助,前线的士兵会如虎添翼的。”

    冯扶着伊娃坐起来,看着她喝下带有药物的汤剂,从她手中接过杯子。

    “茵芜是非常强。”伊娃疲惫地闭上眼睛,“可惜我们只有一个茵芜,而丧尸却有千千万。就算茵芜杀死一只丧尸只需要两秒,但几百只丧尸就会消耗她的几分钟,这时候其他丧尸就会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

    “……您说得对。”

    “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冯,谢谢你。”

    伊娃又躺下去,感受着胸腹传来的阵阵痛感,却还是从嘴角牵起一个笑容。

    她当然知道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虚荣、刻薄,面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时姿态极高,每天都在让他人感到被冒犯。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整个零号基地愿意作为她秘书的人里最专业、最忠心、最不怕辛苦的那个人,冯就是她最好的秘书没错。

    这句话已经超出工作范畴了,因为伊娃没有称呼他为“秘书先生”,笑容也毫不模式化。

    既然这样,那么每天与伊娃同样承担着巨大压力和繁忙业务的冯也忍不住暂时卸下职业的重担,作为一个基地内的普通人类与她交谈起来。

    他们平时不会有这样职业范畴之外的交谈,也许是因为现在都太累了。

    “……不过女士,我真的有点绝望了。”冯没了平时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也没了在伊娃面前尊敬的态度,显得落寞又泄气,“我们真的还有未来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是绝对不允许由我来提出的,但是……你觉得人类还有希望吗?”

    大概也并非完全绝望,起码他还在向伊娃求证。

    但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丧尸危机,确实消磨着每一个幸存者心中的希望之火,不仅是冯会这样,所有人都在心中重复着这个问题。

    伊娃对此心知肚明,她轻轻笑了起来:“我一直相信着人类的未来,否则在丧尸危机爆发的三年之后,我就会自杀,因为那是我母亲死亡的时间。”

    冯大概知道一些伊娃的故事,他没有说话。

    “冯,我很确信,人类会拥有和十八年前一样的生活,希望是无法被熄灭的。而且,我也很清楚,那些希望就在行政楼的第十层,在实验室里。”

    “你是说,机密研究所吗?”

    “没错。”

    伊娃浅笑道:“也许我们已经找到那个希望的所在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闭上眼睛,粗略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从自己的生命痕迹种得到力量后,她又重新成为那个如同机器人一般精准无误、全天待命的长官,嘴角的弧度变小。

    也正是这时,刚刚服用下去的止痛药在体内逐渐发挥了作用,伊娃感到那阵让人虚弱的痛感正在逐步减轻。

    “不过秘书先生,看起来对人们的鼓励宣传还是要再进一步加强,在这样艰难的时期,我们需要更多的动员。”

    冯知道,他们切换回工作模式了。

    尽管如此,当看见伊娃自顾自地从行军床上站起来,没事人一般走向营帐门口时,还是慌乱了一下:

    “长官,您的心脏和胃没事了吗?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

    “已经不疼了,继续工作吧。”伊娃径直走出去,直面营帐之外残酷的现实世界,“没有我的话,凯莎她们会对那些生涩难懂的报告感到苦恼的。”

    -

    云图第无数次导出仪器分析出的数据,感到一阵焦灼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针对茵芜免疫系统的分析会不成功。

    有大半的数据都处在“无法被获取”的阶段,在茵芜也是人类这个视角出发是不可能站得住脚的。

    而且他也反复检查过了那台仪器,从能源供应、系统运作和最后生成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图刚刚才发现了拯救人类的一条捷径,可是现在那条捷径被仪器给无情地堵上了。

    没有那些数据,他就无法针对茵芜的免疫系统建立起一个虚拟的模型,更不用谈随后的破译和复制等等工作了。

    不自觉地抬手揉了一把头顶的黑发,又推了三次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云图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自己做在仪器前进行了一次检测,通过对照的方法来确定是否是仪器的问题。

    机械臂抽取云图手臂上的静脉血,又收回主系统中进行详细的分析过程。

    云图的触控板上很快出现了一行行清晰可观的数据,而且与他对自己身体的判断基本一致。

    仪器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问题是……出现在茵芜身上?

    恕他只活了二十几年见识短浅,实在是没见过有人的细胞会自带加密系统。

    虽然这种事情发生在茵芜身上也就不奇怪了,但是……

    云图想到这里时愣了一瞬,如同被人敲中当头一棒。

    他开始为自己的愚蠢感到自责了。

    就算茵芜声称自己在生物学上是人类,但世界上难道客观存在着不会被丧尸病毒感染、力大无穷能够瞬移的“人类”吗?

    他大概是急于求成被冲昏了头脑,拿茵芜这样的极端个例来做整体分析原本就是不对的。

    那么这个方向就完全被宣告失败了吗?

    云图也不甘心。

    他真的很馋茵芜体内自带的基因秘密,而且相信那是能为科学所用的特殊个例。

    云图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拿起一只笔就开始在空白的纸张上涂涂写写。

    他需要完全冷静下来、完全放空,进行一场只属于自己的头脑风暴,找到出路。

    无法被仪器破译的免疫系统是否也无法被人为破译?

    如果人工可以破译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是否可以转换思路,不完全仿照霍布斯当时的做法,而是借鉴他的想法创造出一条属于云图自己的道路?

    复制再粘贴的过程,为什么不可以被转换呢?

    ……

    云图想起,有一段时间他也被人称为天才,那是还没有被丧尸病毒污染的一段美好的时光,当时的他自信满满,坚定地相信自己会走出一条全新的科研道路,而绝不是重复其他人的作业。

    他记得当时有人询问过他对于科学和艺术的看法,他自负地说道自己绝对不只是一个科学家,而是一个科学方面的艺术家。

    科学是可以用创意来设计的,这就是天才与其他人的差别。

    他说,他会把自己所有的奇思妙想全部实现,哪怕一开始被别人看来是天马行空。

    ……

    可回到现实中来,云图已经被人们的恶言淬炼得很脆弱,他不太确信自己是否还有当初的自信去走那条道路。

    经过刚才,纷杂的想法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又消失的过程,他确实想到一个也许可行的主意,只是需要勇气来决定实施。

    因为任何研究都有失败的风险,他得想好自己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才行。

    当然,也需要获得茵芜的同意。

    丧尸病毒已经被无数科学家破译了千万遍,但是由于它根本不像是地球上出现过的任何一种病毒,甚至从定义上都与传统的“病毒”二字不完全贴合,所以通过丧尸病毒本身来开展实验是几乎不可能的。

    茵芜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她的细胞也是当今地球上独一份自带加密系统的细胞,也许直接从它们的碰撞中能获得新的启发。

    也就是,从茵芜的细胞对于丧尸病毒做出的反应直接建立出一套免疫模型,不参照任何既有的免疫系统。

    云图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这种近乎于造物主的想法怎么会是人类能够产生的?虚空捏生物模型,放在任何一个实验室里都会被同行们狂喷吧。

    但他想,他到今天挨的骂已经够多了,而且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大概根本就不会认为自己会失败吧!

    ……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啊。

    心乱如麻的云图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趴在实验桌上继续纠结。

    云图思考到昏昏欲睡,都快睡着了的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手忙脚乱地回头,看见茵芜一脸批评意味地站在椅子后面,全身整洁没有异味,而是散发着他曾经无意间嗅到过的奇异香气。

    “茵芜?……我以为你去对付那些丧尸了,原来不是啊。”

    “我是去找丧尸了没错。”茵芜停顿了一下,有些可疑地降低音量,“不过,这次我是洗了澡换完衣服才来的,不会吓到你。”

    云图一脸赞许地看着茵芜。

    “但我没想到,我以为自己能看到一位科学家在科研一线研究的样子,结果是在偷懒啊,呵呵。”

    茵芜的语气乍一听和平时一样平淡,但云图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包含有情绪。

    可怕的是,那种情绪似乎不是因为看到自己偷懒产生的气愤,更像是……低落?

    茵芜她也会……低落吗?

    尽管自己还焦虑烦躁得不行,但云图还是尽量抑制着自己头脑中的那些情绪,试图先来解决茵芜的情绪问题:

    “不是的,我只是在思考。”云图委婉地提问道,“你看上去似乎有点累了,是丧尸太多了吗?”

    “不是。”

    她的语气更明显了,云图确信那就是失落的语气。

    “那么是为什么呢,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茵芜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否定道:“我没有不开心。”

    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后陷入沉默。

    这句“我没有不开心”里面的别扭和欺骗之意,连她自己都感受到了,云图还听不出来就奇怪了。

    但那就更奇怪了,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无用的情绪呢?

    茵芜的视线逐渐失去焦距,自我反思为什么会被这样低级的状态困住。

    云图等待了一会儿,可是茵芜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找到自己情绪答案的样子,一直处于自己的低气压中发着愣。

    这样不行。

    那还不如由他来帮助茵芜转移注意力,转移注意力也是非常好的提升情绪的方法。

    云图夸张地清了一下嗓子,得到茵芜的注意力,然后说:

    “我有一个想法,关于丧尸病毒研究的想法。”

    茵芜的眼睛亮了一瞬,“什么?”

    “其实,我要很遗憾地说,虽然这几天内我试了几十次导出针对你的细胞分析数据,但它们全部以失败告终。你的身体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安保系统,我无法破译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茵芜也并不对此感到奇怪。死神是性情很古怪的人,也许他会给使者的细胞加上一层密码也不一定。

    “不过,我想到了另外一种方式:我想要自己建立一套免疫系统的模型,大规模运用于丧尸病毒免疫的达成。”云图咽了一下唾沫,有些忐忑地说,“大概的方向就是这样,如果要做到这一点的话,我需要让你的细胞和丧尸病毒接触,观察你的细胞会如何做出反应来进行免疫,所以也就是说……”

    “我明白了。”茵芜突兀地回答道,“用丧尸病毒注入我的身体对吗?现在就开始吧。”

    说着,她甚至自觉地折起手臂上防护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手臂来给云图注射。

    云图:?!

    他大惊失色地连忙去放下茵芜的袖子,语气里全是震惊和惧怕:“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可能往你的体内注入任何病毒的,这不是人道的问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难道说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茵芜认为自己是会为了做实验而往活人体内注入病毒的那种人吗?

    那这跟完全否定了自己有什么区别?云图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茵芜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有些不解:“可是这样不是最直接简单吗?”

    “……”云图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人的思考方式还是有一些差异的。

    当然,他作为一个正直人类的节操算是保住了,茵芜不是针对他的为人说出这样的话的。

    云图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科学是服务于人的,所以一定要首先确保人的安全。”

    “我接触丧尸病毒以后不会被感染,这是你已经看见过的事。”茵芜也不是不能理解云图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多余,“只要我不会被丧尸病毒伤害……就与你的观念贴合了吧。”

    然而,本着严谨周全的科学精神,云图是不会被这样的说法蒙骗过去的。

    他认真地摇摇头,反驳道:

    “那只能说明你不会被当时的丧尸病毒感染,可如果它们现在又产生了突变怎么办?如果你经过多次感染后还是会感染上丧尸病毒怎么办?如果你的免疫系统会因为感染丧尸病毒被削弱,从而对你以后的身体健康产生负面影响该怎么办?你可能会变得虚弱,更过分一点的话就是可能会死亡,这是不可以的。”

    茵芜仔仔细细听完云图的话后,第一反应竟是反问道:

    “死亡难道不好吗?”

    周遭的空气完全陷入沉寂之中,云图无声地瞪大双眼,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样直瞪着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茵芜突然被一种无力感包围,她摆摆手:“抱歉,我是无意的。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办吧,我没有意见。”

    “……哦,好的。”云图久久未能将视线从茵芜身上挪开,反应了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还是提取……你的血液就可以了,原则跟之前几天还是一样的……就是多吃,营养丰富,养好身体……尽量多点血吧,不要再贫血了……”

    茵芜一直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还时不时点头来表示自己明白了。

    可是云图还是死盯着她,想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一丝破绽来,看看能不能以此揣测出她的真实想法。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茵芜刚才那句惊人的话语可能只是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内心写照。

    难道说,看上去很拽很强大的茵芜,其实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还是更糟?

    茵芜实在无法忍受云图过于直白的探究眼神了,抬头看向他,问道:“还有什么吗?”

    云图看了她很久。

    “……没了。”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是一种很清晰的不满情绪的表达,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去冒犯她比较好。

    茵芜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宣布:“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可从来没那么积极地要回去过。

    云图能做的只有沉默地注视着她走出实验室。

    怎么办。

    好像没有办法。

    这是云图的想法。

    也是茵芜的心声。

    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力了,她也不想去深究这样的情绪是被什么所触发,但结果摆在这里,除了影响云图的试验进度以外也影响着自己的状态。

    茵芜坐在床上,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尖锐的月亮向窗内洒着白色月光,为这没有开灯的室内增添些光亮。

    很不高兴。

    尤其是在云图面前没忍住脱口而出的那句“死亡有什么不好”,简直是太失败了。

    茵芜再一次发现自己的弱小,她决定做点什么。

    她伸出手掌,屏息凝神,刹那间,掌心出现一把小而锋利的匕首。

    不知道别人在自怨的时候会怎么做,但茵芜的话,她想重现这样的举动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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