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线般的白色月光悄无声息缠上茵芜的手腕，向上蜿蜒至缠绕住整把匕首。

    缓缓举起、将匕首对向窗外的话，能看见银色表面闪着冰凉的光。

    此时映出茵芜苍白的一张脸。

    茵芜十指缓缓握住那匕首，高高地举起，刀尖对向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茵芜似乎能通过匕首里的影子看见下午被丧尸包围住的场景，一大片灰暗阴影笼罩住她……

    事实上，人类感染丧尸病毒异变为丧尸后，脸部还是保留着作为人类时的部分长相特征，每只丧尸都不一样，甚至还发生过幸存者发现某只丧尸是自己的亲友后崩溃求死的事件。

    茵芜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自然不会从丧尸里发现自己认识的人。

    然而，那些依稀可辨的扭曲人脸将她团团围住，而她又将它们一个个消灭时，她感到自己是在杀人。

    一场屠杀。

    诚然，茵芜杀过很多人。

    而丧尸又已经算不上是人了，所以她并不感到愧疚。

    脸和心一样冷的死神使者，在亲手杀死大批丧尸后，在被一堆恶臭的烂肉簇拥在中间后，竟然被那样的炼狱场景唬住，真是悲哀啊……

    就好像，行走世间很久之后突然被告知，其实你一直都还在那个地狱里，从未走出去。

    ……

    茵芜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朝自己的心口狠狠刺进去。

    皮肉被穿透时发出一声闷响，冰冷的金属制品突兀地出现在茵芜身体内，完全伤害了她的心脏。

    痛感几乎是瞬间袭上大脑的，茵芜还来不及好好感受一番，就被胸腔中传来的窒息感弄得两眼一黑，口中本能地像是老太太那样喘息。

    “嗬、嗬……”

    费力而痛苦的声音在静夜中越发清晰，茵芜只觉得整个上半身像是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她想要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感觉，但是没有。

    时间过去十分钟后，茵芜意识到，倘若其他人类根本无法在胸口被穿透后存活这么长的时间。

    何况她的思维还清晰着，除了痛几乎没有负面感受。

    “……”

    茵芜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将那把匕首从心口拔出来。

    刀尖离开皮肉之后伤口处出现片刻的空虚感，短暂的沉寂过后她感受到那里的空洞开始自我修复，最终血肉黏连在一起，一切恢复如初。

    她褪去上半身的防护服，低下头来端详自己心口的位置，发现那里皮肤光洁，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如果不是大量的深红色血液还在腿上顺着流动，她会怀疑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果然，又是这样。

    在死神手下工作之后，茵芜很快就出现了浓浓的不适感，在向死神询问死期得到否定回答后绝望，这么多年来试过很多次自尽方法。

    包括但不限于割喉、剜心、溺水、触电、高空坠落……

    但是每一次，茵芜都在经历巨大痛苦后活了下来，身体完好无损，面容百年不改。

    死神那老家伙还是邪恶得很，既然把她的死亡机会拿走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她的痛觉也一并拿走？

    茵芜合理地怀疑，其实死神对她那些愚蠢的求死举动都心知肚明，并乐于看见她痛得龇牙咧嘴还要面临失望的可悲模样。

    大约是在五百多年前，茵芜从海中被浪潮打到岸边，一睁开眼就看见死神蹲在自己面前，黑雾笼罩的面孔下露出一排白牙：

    “我的使者，你很喜欢在大海里游泳吗？”

    茵芜刚从溺水的窒息感中逃脱，肺部进的海水还在晃荡，只能瞪着眼睛无力地望着死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是很支持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劳逸结合的，但是下次最好不要在海里漂上七天了哦。”

    这是嘲讽吧。

    她盯着死神，死神也盯了她一会儿，良久幽幽地吐了一口气：

    “还是不够成熟啊，茵芜，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最后，死神把她拎起来上下晃了十几下，让她把喝进去的海水吐了个七七八八，还很体贴地把她送回村庄里，继续执行传播瘟疫的任务。

    茵芜被他晃得头昏脑胀，恍惚间忿忿地想，死神刚才说的话听上去就像临走前托孤一样，死神该不会要死了吧？

    她还挺期待地等了一百年。

    死神一直健在。

    一百年后茵芜幡然醒悟：她居然试图熬死死神？死神要是没了，她想死的愿望才是彻底破灭了吧？

    ……

    茵芜抱住自己的腿缩在床角，看着床边的血迹发愣。

    话说……

    她刚刚要是真死了，云图好不容易的实验方案不就破灭了。

    那她还挺缺德的，居然试图背刺自己的任务对象。

    想到这里，茵芜又不禁有点心虚：

    刚刚还流了挺多血的，云图会不会在抽血的时候发现她体内血液不够了？

    此时，她的心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痛感基本消失，就是不知道体内的血会不会在短期内恢复到原有水平。

    茵芜有点担心，随手把床上地上沾的血清理了，再从窗户溜出去，打算去仓库里拿点补血的红枣，抓紧时间给自己补一补。

    背刺云图的愧疚和失血的心虚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茵芜一开始的低落困境。

    她很快被转移开注意力，打起精神，飞快地躲开门口守卫进入行政楼的仓储层。

    在每个门牌标注上寻找“病患专用”“补血”这样的字眼。

    这个地方她前前后后来了也有十几次，出入仓库如入无人之境，现在还获得了伊娃的默许，成为零号基地里唯一一个实现物资自由的人。

    在发现某个鬼鬼祟祟的小人影之前，茵芜是这么想的。

    零号基地里还能有另外一个敢偷物资的人？

    茵芜刚走进存放失血病患所需物资的冷库中，就听见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声息地走过去，茵芜来到那胆敢偷物资的人身后，打算做点好事，就当还伊娃的人情。

    所以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把人从储物柜里揪出来，扔在地上。

    那人发出一声稚嫩的痛呼声。

    茵芜一扫面前凌乱的储物柜。

    这个小偷可真是大胆，翻东西还到处乱扔，原本码放整齐的物资有不少已经到了地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冷库进贼了。

    等等。

    刚刚那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茵芜这才扭头去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贼，那小贼捂着自己的屁股眼眶泛红，好像被摔得挺痛。

    四目相对之间，她们都睁大了眼睛。

    “贝克莱？”茵芜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贝克莱也被惊得停止揉屁股，漂亮的绿色眼睛逐渐变亮：“是你！你是茵芜！”

    被一个小姑娘直呼大名，茵芜不太高兴：“你起码应该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

    她话还没说完，贝克莱直接扑向自己死命抱住自己的大腿。

    防护服是防水的，否则可能会被贝克莱流出来的眼泪浸湿。

    “茵芜，请你帮帮那个断腿姐姐吧，求求你了呜呜呜……”

    断腿？

    零号基地里，茵芜还真知道一个断腿的人。

    “你是说潘西吗？”

    茵芜低头询问，贝克莱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她的大腿不放，脸蛋贴着她的腿在哭。

    “就是潘西姐姐！”

    得到茵芜的许诺后，贝克莱逐渐停止哭泣，告诉她发生在东区的事。

    那些被隔离观测者所在的营帐本就在丧尸最多的东区，一天前的夜晚丧尸们冲破封锁线进入东区后，隔离者们也被紧急疏散，但潘西没能跑远。

    她本就失去了一条腿，这一次也没有茵芜从天而降帮助她逃脱，潘西很快就被蜂拥而至的丧尸围住。

    贝克莱说，她偷跑到营帐后结识了无人关心的潘西。

    丧尸入侵之后，贝克莱作为健全人是逃脱了的，但她很快发现潘西不见了，就去寻求军队的帮助。

    军队救下潘西时，她浑身被丧尸咬了数十个伤口，有几个特别深的伤口不停流着血，失血过多的潘西嘴唇苍白至极，陷入了昏迷之中。

    茵芜拿好了自己需要的补血用品，跟着贝克莱前往潘西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说，上一次他们把你送回去之后，你又偷偷跑了出来，这一次还胆大到来偷仓库。”茵芜一针见血地刺破贝克莱隐瞒的部分事实，边走边说，“能逃过那些守卫来到这里，你本事还不小。”

    内容是夸奖的话语，但听上去可一点不像在夸人。

    贝克莱眼眶又红了，咬住自己的嘴唇：

    “我不帮潘西姐姐的话，就没有人帮潘西姐姐了。他们觉得潘西姐姐会变成丧尸，根本不想在她身上浪费物资，只想着趁她还没变成丧尸的这段时间拿她的身体多做些研究。”

    女孩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控诉。

    纵使茵芜现在有些对这个小鬼刮目相看了，也不得不提醒她事实：“你觉得，她会变成丧尸吗？”

    贝克莱低着头，不说话了。

    夜幕下只剩两人的脚步声，哒哒响着，听上去悲惨又凄凉。

    既然她沉默，那么茵芜就明白，贝克莱心中也知道被咬成筛子的潘西就算活下来也会感染丧尸病毒。

    也就是说，其实医生们的决定并没有错。

    现实真实而又残酷，贝克莱年纪还小，但也在逐渐了解它。

    当然，她也保留着一些固执的希望：

    “……我们去看看她吧，也许还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