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是不良少年聚众抽烟的大本营，铁门生锈的锁扣松松地挂着，俞悯推开门，冷冷地瞥视了他们一眼，他们便识相地丢下烟头，窸窸窣窣离开了天台。

    俞悯虽寡言，但不好招惹，学校里除了那几个出了名的刺头，鲜少有人会去找他的不痛快。

    程幼也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用余光看了那群人一眼，钟嘉衍在其中朝她使了个眼色，程幼也挤眉弄眼，这番互动全落到了俞悯眼里。

    钟嘉衍和俞悯一个初中，还算比较铁，因为程幼也追俞悯的关系，他们两个人倒是越来越熟了。

    铁门阖上，脚步声远去，俞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里面只剩孤零零的一支烟，他衔在指间，娴熟地点火。

    俞悯在学校里永远都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模样，冷淡、疏离、不近人情，但程幼也好像见过他所有恶劣的样子。

    俞悯嗓音清冷，说出的话也叫人如坠冰窖：“我建议你别喜欢我了。”

    程幼也后背一僵，顿了顿头，盯着鞋尖，慢吞吞地回答：“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俞悯拧眉，不悦地“啧”了一声，却半晌没有说话，好像挑拣不出既不刺耳又不留余地的话语。

    “我说了我会考虑的，你瞪我干什......”

    程幼也话音未落，铁门“吱嘎”一声，在教导主任推开门前，她快人一步走到俞悯跟前，把烟抓进手心背到了身后。

    俞悯反应不及，但看着烧红的烟头被她握进手里，就下意识去抓她的手腕，程幼也却回过身，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张主任好。”

    张丛山打量了两人一番：“你俩在这儿干什么？”天台是那群混混学生偷偷抽烟的地方，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抽烟的。

    俞悯没什么反应，自然也不会回话，他皱着眉扒程幼也的手心，程幼也却攥得很紧，像是和他作对。

    “我们来找钟嘉衍做课间值日，您知道的，课间操他总逃操，还叫俞悯帮他值日，坏得很。”程幼也嘿嘿笑了一声，这个锅先给钟嘉衍背了，谁叫他刚刚笑话她。

    而且钟嘉衍总是偷偷抽烟，这个说法说服了张丛山，随后他的注意力被俞悯吸引，只见俞悯低着头，两个人不知道在程幼也背后拉拉扯扯些什么。

    以俞悯的家世和成绩，但凡没在学校里无法无天，校领导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谈谈恋爱这种事，这群嫩白菜哪里骗得过他？

    张丛山清了清嗓子，自以为了然于胸，终了看了两人一眼，冷哼道：“赶紧回教室课前准备。”

    程幼也点头如捣蒜，等张主任彻底没了影，她才手劲一松，半截烟掉到了地上。

    俞悯抓着她的手腕，她“哎哟哎哟”了两声，摊开的手心被烫破了皮，他的脸色从冷漠变成愠怒：“叫你松手为什么不松？”

    能叫俞悯生气也是很罕见，程幼也耸了下肩，说：“已经被烫了，松手就白痛了。”

    俞悯永远也不会明白程幼也，不明白她为何会面不改色地选择那些痛，又或许是他见证过她的痛苦，才会催生出她永远不会对他放手的信心。

    程幼也手心的那块疤，七年后也没有彻底消退。

    -

    “他高三的时候出车祸，住过一次院，可能是那个时候，不过只是我的猜测，他也不是什么事都会和我讲。”

    医生点点头，和杨彻交代了一些事情，程幼也无心多听，拿起手提包，两人一同离开了会诊室。

    俞娆了解情况后愁容一改喜笑颜开，俞悯小时候还是很黏她的，越大越独立，这几年对她也越来越疏远，亲侄子一夜之间重返十八，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美事？？

    杨彻在一旁汗颜，把美滋滋的老板送走，回头看到程幼也接了个电话，朝他比了个手势，杨彻会意，点了点头，几分钟后通话结束，程幼也走过来和他说：“既然俞悯没事，我得赶今晚北京的航班回俄罗斯了，工作室还有事要处理，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电话联系。”

    杨彻愕然，她俩为什么都能把失忆这么大的事说成是...没事？难道本来都是做好来参加俞悯葬礼的打算的？

    等杨彻回过神，看到程幼也已经进了电梯，还在临关门前朝他挥了挥手。

    看来是彻底没感情了。

    杨彻推开病房的门，见俞悯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凉。

    你俩走到今天这一步，纯粹是你活该。

    他绕过病床走到俞悯跟前，挡住了窗前的光，俞悯抬头，竟叫他看出一点少年才有的青涩神态。

    “我记得你，杨镇的儿子，大学离家出走到国外学电影。”

    辛苦你还记得这些......

    最终杨彻深吸了一口气，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俞悯，包括他现在红透半边天的身份，包括失忆，包括程幼也。

    俞悯眉头紧皱：“我和她分手？”

    听到这个，杨彻直接捂额，没救了，就连本人也觉得失忆这件事没那么重要吗？？

    “确实不是你和她分手的，简言之，是你被甩了。”

    俞悯一怔，此时他还没学会掩饰情绪，起码心中所想在杨彻这个成年人眼中暴露无遗。

    程幼也很爱掉眼泪，也总是大惊小怪吵吵嚷嚷，刚刚的冷淡理性，确实非常一反常态。

    实际上，高三那年，俞悯车祸昏迷，程幼也逃学在医院守了他三天三夜，那个时候俞娆远在美国，俞悯的爸爸对他不闻不问，经纪人忙着和剧组周旋，病床前除了程幼也，其他的什么人都没有，和今天的景象截然不同。

    杨彻拉过来一个椅子坐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俞悯，笑道：“话说回来，‘你’这个时候还没有和程幼也在一起吧？你不好奇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吗？”

    -

    程幼也逃似的回到俄罗斯的家中，锁上外门，把风尘阻挡在屋外。

    她回了几个客人的微信，承诺追光日程下周给到，其他景点的导游她也会根据需求择优推荐。

    卧室的灯没开，她坐到电脑跟前修上一位客人的照片，不过两个小时便眼睛发酸，拿起手机才发现许结年给她发了微信。

    【年年：你回国了？】

    【云与野：嗯，但又回去惹0.0】

    【年年：天杀的，你回国了不来看我？？？？】

    【云与野：我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你0.0】

    【年年：听说俞悯昏迷了两天，你没偷偷掉眼泪吧？】

    【云与野：没啥事，我就回来了。】

    【年年：居然没事，可惜:( 】

    【云与野：哇，许年年，你现在说话好难听啊0.0】

    程幼也没提俞悯失忆的事，听医生说这种症状并不稳定，现在已经好了也说不定。

    许结年又和她胡侃了一阵，最后叮嘱：“程幼也，不要再回头了。”

    可能是累过头了，程幼也觉得自己眼眶酸得有点看不清手机屏幕了，于是迷迷糊糊地回：“不会了。”

    【年年：你这次就不该回去看他，他会彻底死心】

    【云与野：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心可死的吧】

    许结年数十年如一日地反对他们俩的恋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程幼也放下手机，片刻又拿起来，打开和林镞的对话框，聊天停止在林镞说等她回国请她吃饭，林镞不知道她和俞悯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她回国的事。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上次他们联动之后网上就出现了两人的cp粉，本来她也没放在心上，结果这几天粉丝剪的cp视频上了B站热门，播放量有点夸张，她做的是极光猎人的营生，有本地的口碑，网上只是副业，但林镞是B站的新人up主，有心往这个领域发展，影响总归还是有点不好的，她打算在微博上解释一下。

    没想到微信发过去，林镞回得很快，程幼也还没来得及算国内和俄罗斯的时差，她没什么时间观念。

    【林镞：给你造成困扰了？】

    【云与野：那倒是没有，担心对你有影响】

    【林镞：不会，现在网络生态就是这样的，你不用放在心上，网上什么邪门cp都有，你解释了他们还会觉得是欲盖弥彰呢】

    程幼也手指敲着屏幕，最终决定给钟嘉衍发了一条微信：“你什么时候来俄罗斯一趟，咱俩拍个联动视频～”

    钟嘉衍：？下回去欧洲比赛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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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昼夜颠倒几天后程幼也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她回到了高中，俞悯留给她的好像都是坏回忆，这么多年后依旧在梦中惊扰她不得安眠。

    屋外静静地下着雪，程幼也被敲门声惊醒，刚好接到了房东的电话，说有人找她，在门口等了快两个小时了，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好像看到杨彻有给她发消息，她没来得及看，先快速下床去门口开门。

    她分明记得今天没工作，她也没有休息日加班的习惯。

    程幼也拉开门，呼吸一滞——俞悯站在门口，肩膀和围巾上积了一层雪，睫毛结冰，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眼底却热腾腾的，开门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后来过去很多年，程幼也依旧能回忆起那天小雪，俞悯出现在俄罗斯的那个清晨，带着一身寒意再一次闯进她的生活。

    见程幼也愣在原地，半晌，俞悯不得不先开口：“能不能让我先进去，好冷。”

    程幼也不知怎么就侧过身放行了，再低头，看见他身后还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不是...什么意思？”

    俞悯摘下围巾，毫不见外地挂在衣架上，又拂了拂额发上的雪，指尖冻得通红。

    “杨彻有联系你。”

    程幼也闻言掏出手机，点开杨彻的新消息，随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医生建议你和我一起生活？你不是那种会听医生话的人吧？”

    俞悯回头，抖了抖外套上的雪，搭在手臂上，毛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肩膀上，看得程幼也眼热，她得承认当初的见色起意，如今仍有余威。

    “你很了解我吗？”

    程幼也飞快反驳：“也不见得。”

    没想到正中俞悯下怀：“那就对了，我向来很遵守医嘱。”

    程幼也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欠揍的语气，果然是高中的俞悯没错了。

    她转身进厨房接了一杯热水，“砰”的一声重重放在茶几上，整个人气鼓鼓的，拒绝再和俞悯进行交谈。

    记忆里程幼也总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现在却好像对他毫不关心。

    他随手点进程幼也的微博主页，然后看到了那条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