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午两点,天色压黑。

    阳光对于冬季的高纬度地区来说是一个奢侈品。

    这一天预报有强降雪,季尘和同事们一起早早下了班,去超市囤积了一大堆食物,打算接下来的几天都在屋子里猫冬。

    屋内早早开好了暖气和壁炉,热气熏然,季尘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一本晦涩的当地原文心理学书籍。

    她在一家跨国生物医药公司担任心理咨询师,刚被调来总部三个月,虽然工作时英语够用,但本国有自己的语言,谈起一些问题只说英语到底不太方便,于是私下里便一直在啃这本大部头,争取能够快速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圈。

    这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大概因为这里的冬季过于漫长,文化和语言又都偏小众,绝大多数人都早早有了固定的交际圈,工作时的礼貌客套并不足以让她成为社交圈的一份子。

    但好在,她有一些不错的邻居。

    季尘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公司提供的,这个社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但去公司很方便,环境静谧,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她的同事们,邻里关系也简单。

    住在她对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辛诺先生和辛诺太太,其中辛诺先生是她的同事,而他的妻子辛诺太太来自北美,是一位开朗热情的家庭主妇,非常擅长烘焙。

    她的爱好就是每天在家中烘焙各式各样的糕点,然后将它们分发给邻居们。甚至在她的盛情下,他们社区的居民委员会同意她在夏天的时候每月举行一次“烘焙日”活动,让邻居们互相制作和分享美食,以维系良好和谐的邻里关系。

    只不过,她烘焙出来的甜点对于季尘来说有些过甜了,但是辛诺太太的盛情难却,推辞不掉,她只好配着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去吃。

    季尘看书正看得有些昏昏欲睡,便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和辛诺太太标志性地嗓音:“Stella——”

    她不爱按门铃,大概因为一边敲门一边喊名字能够表现出一种亲近,满足她在这种客套到有些冷淡的社区氛围中交到一些朋友的愿望。

    季尘开了门。

    门后出现的是辛诺太太的身体,辛诺太太的发型,但脸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那张脸属于一个50多岁的白种男人,季尘认得这张脸,或者说太熟悉这张脸了——这是她的上司,亦是她的导师,此前她一直跟在他身边作为助理咨询师,给公司内的人提供心理服务,也正是他决定将她调来总部。

    只是现在,这张脸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副道貌岸然的优雅绅士模样,他的皮肤松弛下垂,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心有不甘的阴狠。

    他手里还拎着辛诺太太日常送甜点的篮筐,脸上是扭曲而诡异的笑容,他的嗓音仍旧是辛诺太太的:“Stella, My Dear Stella , seems yotten what I said.(Stella,我亲爱的Stella,看来你已经忘记了我的教导。)”他抬起手,季尘感觉到枯如树枝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You should  yourself drowal world.(你不该将自己沉溺在庸人的世界里。)”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季尘身前不远处响起,对面辛诺太太家的屋子轰然火光冲天,热浪铺面袭来,她的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诡异的身影,只有一句用辛诺太太的嗓音留在风中的絮语。

    “I‘ve warned you.(我警告过你了。)”

    季尘睁开了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在哪,只觉得耳边不停回响着那句男女声混合且语调诡异的“我警告过你了”。

    她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借着窗帘下透出的薄光,回想起自己现在正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客房里,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大脑为她编织的一场诡异惊悚的梦境。

    因为台风即将过境,她的航班是澄海市机场暂停运营前最后几架进港的飞机之一,但很不巧,航空公司操作失误把她托运的部分行李落在了起飞地,等她和行李柜台沟通完处理结果,机场几乎已经全空了。

    台风即将登陆,机场附近的公共交通全部暂停通勤,甚至连出租车和网约车都看不见影,她不得已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休息一晚。

    她回来了。

    远离了那个充斥着虚与委蛇让她一刻都不能放松的地方,回到了她所熟悉的人间。

    想起这些,季尘长吁一口气,勉强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全身肌肉都在不自觉中紧绷,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被空调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糟糕的是她所有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都在那个被航司操作失误遗落的行李箱里。

    她有几分挫败地叹了口气,大概是买机票前一心只想着回来,却没有看好黄历,选了个不宜出行的日子,才会有这么多不顺畅的后续。

    索性澡是没得洗,回笼觉也睡不着了,季尘看了眼时间,决定去吃顿早餐。

    台风天的机场酒店就像一座孤岛。

    这座酒店建成有些年头,内里结构是当时时兴的天井样式,只是天井上方不是天空,而是装着一排射灯的天花板。每一层的客房沿着楼体外围环绕修建,保证了每个房间都有外窗,电梯则安置在了天井两侧,装的是全透明的观光梯。中空的设计让每个站在电梯里或每层走廊围栏边的人能够直接向下看到一楼大堂,带来一种居高临下的眩晕感。

    出于安全考虑,酒店的中空区域没有安装吊灯,因此采光完全依靠每层走廊的小灯,虽然也有一些外窗,但窗户与走廊之间隔着与客房一般宽的进深,平日里阳光大好时能起些作用,但在这样一个天上层层乌云盖顶的台风天的清晨六点,聊胜于无。

    季尘独自走在昏暗的走廊里,酒店二十多层,她住在九楼,很中间的地带,上照不到天顶的光,下沾不到大堂的光,再加上时间尚早,上上下下都没什么动静,便衬得氛围更有几分阴沉。

    这份阴沉在她坐着观光电梯下楼时达到了顶峰。

    她只觉得眼前飞速向下掠过一道红色的影子,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她尚未低头去看,但大脑已经先于眼睛给出了结论。

    三秒钟后,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和她目光落点扩散开的血液印证了她的判断。

    刚刚从她面前坠落的,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季尘匆匆赶到现场时,已经有人围观在那里了。

    那人半蹲在地上,身上黑色的短袖T恤因为姿势的缘故紧紧包裹着肩背,显露出肌肉的线条,猿背蜂腰,是一个标准的倒三角,明显是练过。

    他垂着头,和坠楼者挨得很近,手机举在面前,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记录。季尘这才看清坠楼的女人穿的并非普通连衣裙,而是一件真丝睡裙,此时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见此情景,她连忙走上前遮住了屏幕:“先生,请你后退后删掉你手机里和这件事有关的全部信息,然后暂时不要离开现场,我是澄海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一会儿可能需要你……”

    “季支队长。”那人打断了她的话。

    这声音对季尘来说不亚于耳边炸雷。

    他站了起来,但仍旧背对着季尘在看尸体,手中拍照的动作未停。季尘尚未看见他的脸,却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纪琛。”她嗫喏道,声音轻得让人分辨不出是回应还是自言自语。

    面前的人是她将要长久共事的工作伙伴,被她抢了支队长名额的澄海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是被她不打招呼突然消失抛弃五年的前男友。

    也是她婉拒省厅邀约接受市局工作的理由。

    从决定回到澄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会重新见到他,但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形,这样的突如其来之下。

    纪琛转身看向她,对视来得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转开视线。相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一米八五的个头能给一米七的她带来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季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股不合时宜的颤栗,喉咙滚动咽下所有不平静的心绪,抬眼望向了那道注视着她的视线:“纪琛,好巧。”

    纪琛冲她点了下头:“我刚在大堂休息区,听到声音后过来的,前后大概二十秒,过来以后看见她颈骨折断,瞳孔扩散,确认死亡,死因应该就是高坠,不过这得等法医来了后确认。还有,接警台那边我报了,让他们直接通知分局来人,也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去找能遮挡的围栏把这里先围起来,等法医和痕检到位就可以把尸体搬走,这事儿发生在公共区域,这酒店又是这种四面不遮的,从上往下看的一清二楚,得快点处理,不然消息扩散开了是个麻烦,还好现在时间早,我算了下,那边来得快的话应该能在九点前清理现场,刚刚用手机是在即时记录,等分局大队人到了我就转给他们。”

    他交代完这些,随即一顿,又补充了半句:“还有,不巧。”

    季尘一愣:“什么?”

    “不巧,”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神色认真得让季尘有一瞬间忘却一切的沉沦,“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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