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警的是机场酒店所在东港区的分局刑侦大队。

    东港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姓王,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岁月和繁杂的基层工作在王队长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的两鬓和黑发间已经生出了一片不可忽视的白色,额头眉心也留下了褪不掉的褶痕。

    王队长是直接从分局过来的。他值了一晚上班,两个眼睛下面挂着厚重的黑眼圈,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东港区划在澄海市郊,地广人稀,虽然有零星几个商业中心和高新产业园形成聚集,但更多的是尚未开发的荒地。这样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任务,治安工作也好抓,但遇到了特殊天气,人不够用,就得全员备勤,哪怕是局长也得时刻待命。

    在他赶来的这段时间里,季尘和纪琛分头行动,纪琛负责隔离和保护现场,记录情况,季尘则从安保处要来了每层走廊的监控视频,层层排查,很快找到了死者坠楼前的踪迹,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住在十一楼,前台说,她是昨晚经由航空公司安排入住的旅客,她的航班本来应该飞去邻省,但邻省因为天气影响不具备降落条件,所以备降在了澄海。她没有同行人,独自住一间,因为觉得标间住着不够舒坦,所以自己加钱升级到了行政层,其他和她同航班的旅客都安排在5-7楼。

    而监控也清晰地表明,她是自主走出房间后翻越走廊围栏坠楼的,从走出门到翻越围栏的过程中也不见有特别反常的行为或情绪表达。

    整个案情看起来并不复杂,应当是分局能自行处理的类型,不需要移交市局。

    而且一般来说,除非是分局无法处理的状况,否则他们是不欢迎市局插手的。

    正如市局在办案时也不希望上级领导单位指点工作一样。

    因此,在协助王队长和东港分局刑侦大队的队员们了解完全部情况后,季尘和纪琛就退到了警戒线外,把现场的指挥权交还给了王队长。

    不过王队长并不着急,现场的情况简单,虽然法医还没下结论,但这件事基本上是自杀案件没跑了。他一边指挥着队员们快点动作,一边给凑到纪琛身边摸了根烟。

    纪琛摆了摆手:“这儿禁烟。”

    王队长一愣,叼到嘴边的烟又拿了下来。

    “啊对,看我,年纪大了,这一晚上没睡,忙起来就忘了。”说完眼神瞟向季尘,“纪队今天不执勤啊,陪女朋友?”语气中难免带了点羡慕。

    纪琛揽过季尘的肩膀,她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开,但又忽然意识到这是纪琛,于是放松了下来。

    “介绍一下,”纪琛把季尘带到自己身前, “这位是我们即将到任的支队长,季尘。”

    王队长的脸色明显得尴尬了起来。

    季尘这个名字他可是有印象的。

    市局刑侦支队的前队长袁霆调任省厅,支队长的名额一空,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那个时候,对于谁来接任支队长一职,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些人觉得应该是支队内部调整,让副支队长纪琛接任,他虽然年轻,可背靠着澄海市局,参与过不少大案特大案,资历足够;但也有人觉得,应该从分局调人,毕竟纪琛太过年轻,现在还担不起支队长的责任。

    王队长是从派出所民警干上分局的,如今没个十年就要退休了,在分局待了一辈子,心里也总想着能再往上动一动。

    职级这些暂且不提,起码等到了年级,退休金能涨一涨。

    除了他以外,这么想的还有很多人,基本都是干了一辈子侦查员的老刑侦。

    可没想到,市局既没有提纪琛,也没有从分局找人,而是直接发了一纸调令,空降来了个比纪琛更年轻的。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办公室粗心,把纪琛的名字打错了,后来仔细一看,发现根本就是两个人,性别都不一样,姓名同音完全就是巧合。

    这一下可让整个澄海的公安系统内部炸了锅。

    季尘的调令公示期一个月,公文刚发出去的头三天,澄海市局人事处和纪检部门的电话就没停过。她在内网可查的履历字数寥寥,一眼看过去实在让人看不出是怎么能够越级提职的,甚至还有人上报到督查那里,说澄海市局有内部交易。

    只有个别老资历见过些大风大浪的,从这过于平淡的履历里品出了点滋味——太平常了,平常得像是因为执行过未解密的保密任务而刻意编造出来的。

    果然,三天后,系统内部就发出了另外一份关于季尘荣获个人二等功和集体一等功的通报,强调了她在一起非公开的打击跨国走私集团案件中做出突出的个人贡献,这才让人事处的电话消停下来。

    随后又有传言流出,说这位空降的支队长本来应该是报一等功的,但是因为太过年轻,上面想压压,所以最后评下来的才是二等,而且袁霆能调去省厅也是沾了人家的光,原本省厅的名额是留给她的,但她想在一线多历练历练,这才便宜了袁霆。

    这两个消息真假不知,但传得风风火火,总算是压住了所有质疑的声音。

    虽然心里早就对这位新任支队长的形象有了刻画,可是见到本人,王队长还是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

    她看起来真的太年轻了,乍一打眼简直能当他的女儿。

    季尘本身是偏年轻的长相,之前执行任务时,会通过妆容调整面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可靠,但她其实并不喜欢各种各样的化妆品糊在脸上的感觉。

    所以自从脱离那个的环境,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化过妆了,现下素面朝天,怎么看都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王队长冲季尘伸手,主动摆出一个握手的姿势:“原来是季支队长,久仰大名啊。”

    季尘点了下头:“王队长你好。”

    两人双手交握,不免让王队长有些意外。

    在他的想法里,季尘一个小姑娘家能当上支队长,应当是个技术型人才,无非是有一些特别过硬的技术能力,是系统内目前紧缺的,才会让领导们如此爱不释手,甘愿顶着压力和争议破格提拔。

    但没想到,他和她握手,首先感受到的是枪茧,然后是巨大的握力。

    如今不像他刚当警察那会儿,现在配枪都是随用随领,而且除非特别危急的情况,否则是绝不允许开枪的,真的开枪了,每一枪都要做出说明。

    他在分局这些年,领枪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提开枪。如果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次测评,恐怕都要忘了握枪的感觉。

    但季尘不一样。她的手清晰地告诉了王队长,她经常有机会摸枪,可能执行过一些高难度的任务。

    干他们这行,能力就是个人魅力和领导力,如果能力卓绝,哪怕年轻,也不怕手下的人不服。

    招呼打完,现场也不需要他们再跟进,季尘便想和纪琛说她先回房。她现在思维也有些乱,没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纪琛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完全不在她的预想,她毫无防备,以至于被贴脸突袭,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只是她刚一抬头,对上纪琛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通通咽了回去。

    从他们见面以来,她好像还没有和他好好说句话。

    还是纪琛率先开口替她解了围:“走吧,你先回去收拾东西退房,我在大厅等你。”

    “去哪?”季尘条件反射地问道,却没有反驳他的安排。

    纪琛抬手捏了捏她的肩膀,动作亲昵得让季尘的心漏跳了一拍。

    就好像他们中间从未曾有过这分别五年的时光。

    而更让她心脏砰砰直跳的,是纪琛说的那句话。

    他说:“带你回家。”

    ——————————————

    直到坐到纪琛的车上,季尘仍旧觉得自己的大脑没有转过弯来。

    在纪琛说让她去收拾行李之后,她所有的动作基本都是大脑出走的机械性行为,直到纪琛把她的箱子干脆地扔到后座,让她不得不坐到副驾驶位,她才惊觉,自己这一路都被拿捏了。

    这不免让季尘生出一两分挫败。

    她曾经设想着,如果回来后探查到纪琛还单身并且没有新的感情动向的话就主动出击,结果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几年过去,也是在地狱边缘徘徊过的人了,然而一遇上纪琛,就好像过去的经历和成长全都不复存在,又变成了一颗青涩的小生瓜。

    “怎么还委屈上了?”纪琛侧头看她,“后备箱满了。”

    撒谎。

    季尘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纪琛开来的是一辆大排量的SUV,后座一回头就是后备箱,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那里面空空如也。

    但纪琛偏能睁眼说瞎话。

    从前在学校时他就是这样,在人前装得人五人六,对外人不假辞色,看起来稳重自持能掌大局,但一到她面前就变得极其幼稚,兴趣是在她面前作怪,爱好是逗弄她,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让季尘怀疑他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她还记得那时候纪琛非常不要脸地在她面前说,这是别人花钱都看不见的样子,只给她一个人看。

    她猜想大概是多年的一线刑侦工作把他的脸皮磨炼得更厚了一些,从前他在她面前说瞎话还会蜷蜷小拇指,现在那手指头伸得比钢筋还直。

    可她偏偏还吃这套。

    季尘又不由得有点气自己。

    “我没委屈。”季尘硬邦邦地回道。

    说完她又有几分懊恼,觉得自己这样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于是补了句:“我还一个箱子被机场丢了,过两天得回来拿一趟。”

    纪琛自然地回应了一声“好”。

    这氛围实在是有些古怪,季尘觉得,从见面开始,纪琛的表现就很不寻常。

    他不提她的离开,也不提他们之间错失的五年,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地出了一趟差,而现在她出差归来,纪琛就自然地来接她一样。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并不是这样。

    她是真的离开了五年,走的突然,只来得及留下一句“特殊任务归期不定,别等我了”。

    她离开澄海的那天,天气和现在很像,都是风雨欲来的暴风雨前夕,天色阴沉得像是太阳坠落,再也升不起来。

    离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如今回到澄海她也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机票还是临时改签的。

    但是纪琛却出现在了她的酒店楼下,并且显然是早早就到了。

    她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却又不太想问。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她又担心真的问出口了,答案不是想要的那个。

    自尊心不允许她打无准备的仗。

    季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杂念,把全部注意力投入在了刚才的事件上。

    她总觉得这起坠楼案有那么些古怪。

    刚刚在酒店里她调看了完整的视频,知道死者是自己跳的楼,可那坠楼的女性穿着睡衣,全然没有一个决定自杀的人留给自己的半分体面。

    就好像是她睡了一觉,突然心血来潮觉得要从那里跳下去,便跳了下去,随意得仿佛决定的不是她自己的生死。

    更让她在意的是死者穿着的那件红色睡衣。

    红色。

    这颜色不免让她怀疑是死者有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巧合。

    于是她问纪琛:“你听说过机场酒店的红衣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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