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疾风

    【我在去抽血的路上,张叔叔说要跟失踪儿童的信息库做对比,看看能不能快速找到我爸妈。】

    盛寻坐在车后座,看窗外飞速略过冒出嫩芽的树,余照很快就回复,

    【谁陪你去的?】

    【王梓,还有他爸爸。】

    【好,最近别落单,有什么事需要出门就找王梓或者盛庭竹陪着你。】

    穿着制服的大人们都急匆匆走来走去,两个孩子并排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等待。

    “盛寻,你昨晚没睡好吗?”王梓捏捏他肩膀,“感觉你小脸煞白。”

    “有一点吧。”

    何止是没睡好,是压根就没怎么睡,噩梦不断,余照不在感觉定心丸都没了,他恐慌得厉害。

    “哥们儿,我爸昨晚跟我说了,基本上就是认定你是被拐卖来的,他们今天就开始正式地调查你爸妈了,让他们说真话,所以你别揪心,啊,肯定能找到你亲生父母。”

    “嗯,我不怕这个。”

    “喝口水,”王梓拧开瓶盖,“其实你也还算幸运。”

    “幸运?”

    “就是相比别的被拐卖的孩子,你还算幸运。我爸跟我讲,这两年很多被拐卖的小孩儿,年纪小的直接卖了,年纪大记得爸妈的就直接打残或者截肢,怎么惨怎么折磨,把他们拉到别的城市,扔到路边去乞讨,没有价值了就卖器官。”

    盛寻的半张脸痛苦地皱起来。

    “要是女孩,还有可能被拉走卖到山沟里,卖给不知道多大的老头子,一辈子都不能再有机会出来。总之听着就惨绝人寰。你....你幸运的是,你摊上一对吝啬的父母,但你从小到大没生过大病,没遇到过交通事故,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哪怕是上面的事儿你出现一样,你爸妈都会直接把你拖死,每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王梓说着说着眼睛有点湿,

    “盛寻,真的不容易,你平安长大了,不容易,哪怕每天都过得很累处处受欺负,但你长大了,你大到能自己把自己从家里救出来,真的了不起。”

    “不是我自己,还有余照。”

    “是,还有余照。”

    两个人泪眼朦胧地对望。

    王梓爸爸扯着报告出来,抬头看一眼又嫌弃地讲,

    “王梓,把你那鼻涕擦擦,高中男生了,像什么样子?”

    “结果出来啦?”他立刻蹦起来。

    “哪能那么快!”王梓爸爸用纸在儿子的头顶上打了一下,“对比结果得明后天吧,”

    他严肃地看向盛寻,“现在很多孩子失踪的家长没来我们的信息库里留痕迹,所以说要是信息库对比不上,也别灰心,知道吗?”

    盛寻点头。

    “但是有件事儿现在很清晰,你肯定不是牛翠花和盛立业的孩子,他们俩都是O型血。”

    “那叔叔我是什么型?”

    “B型。”

    “两个O型血是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的。”他喃喃道。

    “所以心放在肚子里,最近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或者跟王梓说。”

    王梓爸爸走出几步,又回头,“盛寻,”他看着面前眼神忐忑的清秀男孩,

    “找亲生父母可能是很漫长的事儿,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但你也要相信我们,只要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嗯。”

    “盛寻呢?”

    顾江帆瞧瞧后门,盛寻的位置只放着他带来的一摞作业,人还没有影子。

    “盛寻跟徐老师办住校手续去了。”

    余照专心致志玩手机,严肃地盯着屏幕头都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几分钟后,她合上手机盖子,面露喜色,也期待地看向盛寻的位置,

    “怎么还没回来?有事儿跟他说,这件事儿一定要当面....”

    “余照。”

    余照回头,本来趴在窗边吹风的齐士突然出声,

    “你看操场上的是不是盛寻啊?”

    她站起来,操场上没有灯,晚自习期间只有拐角的路灯亮着,微弱的光线,可余照还是看到了被拉扯着的人影是盛寻。

    她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什么也顾不上了。

    “让我出去,江帆。”

    顾江帆懵懂地给她让位置,余照像是慌了神,原地愣了一秒,又焦急地对高山海讲,

    “把你水果刀借我。”

    “什么?”

    “你那个水果刀!借我。”

    她的表情太可怕了,高山海难得没再耍什么滑头,从自己的桌洞里把折叠刀掏出来递给她,余照都跑出去了,他又念叨,

    “她怎么知道我带着水果刀来啊?”

    见状王梓很快反应过来,握着手机往外跑。

    两个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跑出去,把周围几个人都看蒙了。

    顾江帆没心思再写作业,一直回身想去看窗外,

    “圆圆外套都没穿。”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地跑过,恨不得一步跨出好几个台阶,跑过一楼的时候值班老师还怒斥她在走廊里跑像什么样子,但她根本无暇顾及。

    因为盛寻被拉着往外拖,距离校门口越来越近了。

    “你们有话好好说!”

    徐老师一直使劲拽着牛翠花的胳膊,但她充耳不闻。

    “徐老师,不关你的事,这是我们自己家的家事。”她狠狠一甩胳膊就把瘦瘦的徐老师甩开,盛寻一直哀求着徐老师,反复强调自己不愿意跟他们走。

    “放开!”

    余照喘着粗气跑到他们附近,也伸手去拽牛翠花和盛立业,五个人撕扯着,牛翠花和盛立业居然也不落下风,盛寻棉服的拉链被活生生拽得裂开,里面的棉絮飞出来,在这个寂静漆黑的夜里散落一地。

    加了个余照显然没有任何的效果,盛寻甚至歇斯底里地要哭了,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离校门口越来越近的身体。

    但很快,不只是王梓,还有顾江帆和齐士,大家都跑了出来,伸手拦住想要把盛寻直接从校园里带走的牛翠花和盛立业。

    这场拉锯战最终以大家一起齐聚徐老师的办公室为结尾落下帷幕。

    看到夫妻俩保证会好好沟通,徐老师将几个孩子都撵回教室上自习,余照就穿着一件衬衫,充耳不闻地跟着他们上了四楼,徐老师瞪她她都装作没看见。

    “孩子的事儿我听说了,有话就得好好说,你们这上来就拉着人要带走,是不是过分了?”

    “行,那我们就在这说。”

    牛翠花抱着胳膊,看一旁站着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衣服都碎了十分潦草的盛寻。

    “盛寻你个小兔崽子,你个白眼狼....”

    “你说话注意点!”余照出声。

    “你谁啊你。”牛翠花立刻朝余照翻白眼,“我们家的事儿,轮不到你管。”

    “什么你们家的?盛寻可不是你们家的孩子!”

    “哎呦,你个小丫头知道的还不少呢!那我也告诉你!”牛翠花说着站起来,“盛寻现在还在我家的户口本上,我跟他爸现在还是他的亲生父母!明天我们就给他办退学,你信不信?!”

    “你敢?”余照怒上心头。“你当现在是什么年代?”

    “再什么年代我也是他妈!”

    牛翠花走近盛寻,盛寻红着眼眶抬起脸,看她的眼神里只有恨意。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盛寻脸都被扇得扭过去,余照立刻激了要上去还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简直想撕了眼前的两个人。小小的办公室乱作一团,牛翠花拉扯余照的衬衫,余照一直想去扇牛翠花的脸,盛寻上前要挡着余照,徐老师在一旁焦心地要分开他们。

    “行啦,行啦。”

    盛立业终于坐不住了。

    他伸出手狠狠一拍桌子,“有完没完了!”

    打架的两方都暂时消停下来。

    盛立业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盛寻,我跟你妈这些年,对你也不错吧?”

    盛寻的脸已经肿起来了,闻言愤恨地望着他,“不错?什么不错?你是说你们俩把我当条狗一样养着就是不错吗?”

    “呸!”牛翠花吐了一口口水,

    “白眼狼,供你吃供你穿的,现在在这说我们对你不好??没有良心,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供我吃供我穿?”盛寻苦笑,“从小到大,我都是穿盛庭竹还有不知道你们从哪儿淘换来的旧衣服,根本就不合身的衣服,饭桌上只敢吃你们都不爱吃的菜,碰都不敢碰肉,你们说这叫供吃供穿?”

    “有衣服让你穿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谁家孩子天天买新衣服穿?”牛翠花说激动了,捋捋自己的土黄色粗硬头发,

    “当初就应该把你摔死!我跟你爸就不应该好心地把你抱回来!你就找吧,你找吧。”

    她一挥手,恶毒地诅咒,“生你的说不定都死透了!看你以后去哪儿!”

    “在哪儿都比在你家当下人强。”

    牛翠花闻言又要骂骂咧咧来打他,余照立刻去护着盛寻,盛寻也要把她拉到身后,两个人拉拉扯扯的。

    “哎呀。”盛立业叹气,

    “行了,行了,说正事吧啊。”

    牛翠花闻言一屁股坐了回去,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盛寻,”盛立业从衣服兜里往外掏东西,

    “这些年吧,我跟你妈养你也不容易,你说本来指望你能给我们养老....”

    “呸!平时教育你的那些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盛寻握住余照的手,死死拉着她不让她上前,现在余照就像个一点就炸的火把,满脸怒气,一丁点的火星都足以让她燃烧起来,烈焰滚滚。

    “行了,少说一句。”盛立业怼她一下,继续自己没说完的,

    “现在你要去找亲生父母,我们也不能拦着,是吧。”

    这两个人是断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盛寻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们,等待下半句。

    “但是你说我和你妈养你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

    那张沟壑丛生的手终于把带来的纸条展开了,

    “咱们好歹也当了十几年一家人,”盛立业说着推凳子站起来,将纸条递给盛寻,“你看看吧,没啥问题的话你就签上你的名字。”

    盛寻快速看完了,怒极反笑,“你们跟我要二十万??”

    “怎么啦?少吗?你知道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钱吗?”

    徐老师的脸色极差,“你们跟盛寻要抚养费?”

    “是啊,不应该吗?”牛翠花大喊大叫,“我们当初养他就是为了他能给我们养老,现在既然不认我们了,我们也不能白白花这些钱吧?”

    “我十七...”盛寻指着自己,“你们跟我要二十万?你们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有数吗?”

    “反正就这样了,”盛立业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要是不同意,那你就打工去,把我们的抚养费还回来为止。”

    “盛寻,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以为找你爸妈是容易的事儿是吧?我告诉你,那找父母的,找几十年的都有!”她脖子一甩,“你要是不同意还这20万抚养费,明天我跟你爸就给你办退学,给你找个地方打工去,什么时候还完这二十万,什么时候你再走。”

    她得意洋洋地抱着胳膊。

    “不要脸。”余照出声。

    徐老师站起来,“你们俩这要求我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孩子退学也不是光你们同意就行,得看孩子自己想不想上学。”

    “他还想上学??不还钱我们就天天来找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牛翠花一双牛眼瞪着,眼白占比过大,配上她凶恶的表情就像个厉鬼。

    “我小学时候...”盛寻张着嘴喘气,“我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一双运动鞋,平时穿的鞋是盛庭竹穿小的,他那时候家庭条件也普通,买的鞋质量不怎么样。我穿了没一个月,它就坏了,前脚掌的鞋底都掉下来,一走路...脚趾就在外面露着,那时候同学天天叫我捡破烂的。”

    余照捂住了眼睛。

    “我回家之后求你们给我买双鞋吧,你们是怎么回答我的?”

    牛翠花和盛立业不说话。

    盛寻的眼睛红到眼眶,

    “你们说,叫就叫呗,能少块肉吗?鞋实在不行拿绳子绑绑凑合穿。一双鞋而已啊,一双鞋你们都不愿意给我花钱,现在你们跟我要二十万?”

    徐老师垂下头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后来我的鞋还是路过一个修鞋摊子,那个爷爷看不下去了,帮我粘上的鞋底。我那破书包,缝缝补补多少遍,线头都藏不住。这些年我在家里,除了上学就是做家务,洗衣服买菜做饭,你们俩就连倒杯水这种事儿都指挥我,内衣袜子都要我洗,我不是下人是什么?”

    “甭说那个,”盛立业不耐烦地讲,根本不回答盛寻的话题,

    “再怎么样的,你也长到这么大了,我和你妈不欠你的,你就快点签吧,我们俩就回家等着你还钱了。”

    “我不可能签。”

    盛寻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刚才说你们不欠我的,说的真好。”

    盛寻抹掉眼泪,“我也不欠你们的,我没让你们买我,你们要是不买我,我说不定现在在跟着亲生父母过好日子,而不是在你家当牛做马。”

    “不签?”

    盛寻扬起脸来,冷漠地讲,“不签。”

    “好呀。”

    这次两个人都怒气冲冲要来打他了,徐老师气愤地拦在中间,被误伤好几回,还一直伸着胳膊挡住盛寻,但她一个人显然不能拦着牛翠花加盛立业两个人,盛寻很快被拽到了门边上,牛翠花骂骂咧咧地用拳头锤他肩膀,他就心如死灰地望着他们,一脸任你们打我也不会改口的倔强表情。

    太恶心了。

    余照看着眼前的夫妻俩,恨意滔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情无赖的人呢。

    他们扭打成一团,现在甚至又开始了拽盛寻想把他拽走。余照从裤子兜里掏出那把借来的水果刀,掰开□□,双手握着刀柄,

    冷漠平静地讲,“都别动。”

    徐老师和盛寻都立刻停下来。盛寻一停,盛立业立刻上去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都别动!”余照重复。

    牛翠花笑起来,“小丫头拿把水果刀吓谁呢?盛立业,把盛寻带回家去。”

    余照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是啊,我这样你们不害怕对吧?”

    她的胳膊往回收,刀刃慢慢转向自己,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盛寻马上急了,“余照...别冲动。”

    “我没冲动,”余照深吸一口气,“今天,谁也别想把盛寻从这里带走,他爸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错,直到他父母来,谁也不能把盛寻从我眼前带走。”

    “谁信呢。”牛翠花拱火,“你吓谁呢?”

    听到这盛寻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踢了牛翠花一脚,牛翠花哎呦一声,立刻回身要还手。

    “你觉得我不敢是不是?”

    余照认真问。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衬衫,吸着气将刀抵在了自己的锁骨上方,很快就划出一道血痕。

    盛寻立刻就向前走几步,两只手害怕地一直发抖,这一晚第一次有场面让他露出怯懦的表情,

    “别这样别这样,不值得。”

    “你也别过来。”

    她平静地望着盛寻。

    血线冒出细密的血珠,很快就连成线,顺着她衣襟往下流。

    她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脖子上的筋都狰狞着。

    盛寻腿一软跪在地上,满脸祈求,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

    “我告诉你,牛翠花,我今天要是死在这,你们俩,你们做的那些事儿!你们拐卖儿童!虐待孩子!哈哈,还有出轨。全市的人都会知道,你们信不信?你们想上新闻吗?沾上一条人命这件事可不一样了?你们想在纺织厂出名吗?让全清河都知道?”

    “余照...求你了...”盛寻啜泣,“你先把刀放下。”

    “余照,你冷静点。”

    徐老师也出声劝,她离后门更近,找借口出去,“老师出去一下啊,大家都别激动。”

    余照知道,她其实是出去打电话了。

    气氛僵持不下。

    盛寻跪在余照的面前两米远,她的衬衫前面快被血染透了,看着触目惊心,他的胸口仿佛被人掏开一个洞,嗖嗖地灌着冷风,冷得他发抖。

    “值得吗?”

    余照平淡地望着他,“值得。”

    盛寻闻言哭起来,余照表情没变,她似乎感觉不到脖子的痛,说着,

    “你别哭了,你哭起来很丑。”

    “余照...我宁可你拿刀对着我,划在我的脖子上。”

    “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今晚真的被带走了,他们俩狗急跳墙杀了你怎么办?

    把你打晕扔到偏僻地方当劳工一辈子跑不出来怎么办?把你困在家里活活饿死都是有可能的,或者干脆把你打傻了送到矿上去挖矿,你是不是觉得这都是新闻里才能出现的。”

    她的语气很轻,“人疯了什么都能做出来。”

    她看着盛寻,继续说,“你爸妈还有你哥,马上就到了,真的,所以我不允许这件事儿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她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的光熄灭不少,

    “不能出错,有时候一件小事儿,犯了错,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盛寻咽口水,用膝盖往前小小爬了一步。

    “余照,你流太多血了,你先把刀放下来处理伤口,嗯?我保证,我今天绝对不会被他们带走的,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眼前,行吗?”

    “我不能信你,盛寻。”

    “那你要我怎么办啊?”盛寻的眼泪砸在地上,“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

    他往前挪,余照发觉了,立刻后退一步,

    “你知道的,我没想吓到你,我只想吓到你身后的那对狗东西。”

    她的狗东西三个字咬牙切齿,直直盯着牛翠花的眼睛,

    盛立业一脸阴郁,牛翠花因为余照骂她,粗喘着气鼻翼翕动,像个泡在水里的犀牛。

    “你们知不知道...”余照想了想,质问他们,

    “盛寻多在乎家里人?他曾经...一辈子都在期待你们能对他好一点!可你们呢?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们没有心。”

    “他还在乎家里人?还不如养条狗!”牛翠花和余照隔着一整个办公室吵架,

    “他要是真在乎家里人,他就不可能这样对我们,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锦绣回来,回家来。”

    “你们说那个小阳台是盛寻的家?还是你们这样刻薄的父母是盛寻的家?盛寻在清河根本就没有家,哪儿有家不能遮风不能挡雨,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呢?”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牛翠花回过神来,

    “我算看明白了,你们俩处对象是吧?”

    “别胡说!”盛寻回头怒瞪她。

    一声办公室玻璃门的吱嘎声打断了下一轮的剑拔弩张。

    余照舒了一口气,将自己早就冰冷僵硬的胳膊缓慢放下来。

    门口的几个人鱼贯而入,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盛寻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掰开余照的手指把刀往边上一扔,顺带着接住了体力不支的余照。

    “余照...余照...别吓我。”

    余照的脸色惨白,本来就贫血的身体,因为持续流血和维持一个姿势不变,变得脚软,根本就站不住。

    虚得厉害。

    “盛寻...你能回家了...”

    盛寻手忙脚乱,一边想去捂她出血的脖子,一边又不敢碰。

    王梓爸爸和张叔叔大步走过来围住余照,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头观察伤口。

    “没事儿啊,没事儿,就是皮肉伤,缝一两针就好了。”

    “你这有没有毛巾?”

    徐老师立刻回应,“有。”

    张叔叔出声,“先简单止血,然后送去医院处理伤口。”

    自从几个人进来,盛立业和牛翠花就看着进来的男孩推推搡搡地小声说话。

    因为他看起来几乎是另一个盛寻。

    衣着光鲜精神面貌富足的盛寻,明明跟抱着余照哭哭啼啼的孩子一模一样,却看起来就是阳光活泼很多。

    不用指引,他就凑近了正围着余照的三个人。

    好奇地看了一眼体力不支闭上眼睛的余照,很快就把目光放在了盛寻此刻乱七八糟的脸上。

    他的左边脸颊肿着,右边的颧骨上一道通红的印子,嘴角都是红的,这些印记明天大概会变得青紫。

    黑色棉服破乱地裹在身上,头发两侧都炸开翘起来。

    像是在外面流浪好几天似的。

    有高跟鞋的声音慢吞吞地接近了这里。

    盛寻快速回头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中年阿姨,他的目光收回来时,与旁边蹲着的男孩四目相对了刹那,他很快就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用毛巾摁住余照伤口的张叔叔。

    “叔叔,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送余照去医院,你就在这,盛寻,你家里人来了。”张叔叔喜气洋洋,

    “真没想到啊,太巧了,这么快就能找到他们,真的是太巧了。”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医院。”

    “你就留在这吧,你王叔叔在这处理你们的事儿,我和你们班主任送余照去。”

    盛寻的手微微搂紧一点余照,沉默几秒后,他又说,

    “余照在哪儿我在哪儿。”

    刚才不觉得,现在脖子上的痛感都归位了,还有人死死摁着,余照痛哼着,感觉喘气都在牵动她的神经,

    “盛寻...听他的...”

    张叔叔立刻伸手接过余照,将清瘦的小姑娘抱起来,叮嘱徐老师别松开摁着的手。

    盛寻缓慢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蹭到的殷红血迹发呆,喜欢的人的血,因为他流的血。

    还是那间熟悉的接待室,盛寻漠然地坐在王梓爸爸身边,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在场的人。

    左边是他曾经的父母。

    右边是他...未来的父母,还有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的人。

    他们三个的目光一直聚焦在他的脸上,他垂下了眼睛,抚摸自己手掌里留下的血迹。

    压根没怎么听王梓爸爸说什么,两家人对着吵起来的时候,盛立业回归鹌鹑的样子,由牛翠花吹胡子瞪眼,荀自强站起来气愤地指着他们骂。

    做记录的女警连忙出声维护秩序。

    “盛寻怎么想?”

    “什么?”他迷茫地抬头。

    “对你养父母,你什么想法?”

    他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那对夫妇,迅速问,“能让他们坐牢吗?”

    王梓爸爸点头,“当然可以。”

    牛翠花两个人的嚣张气焰顿时降了下去,“王警官,你上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不是说有什么宽什么条款,不追究我们的责任吗?”

    王梓爸爸一本正经,“我说的不是有可能吗?有可能不追究你们的责任。这个主要还是看盛寻和家里人,选择谅不谅解。”

    “不谅解。”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着,盛寻看了眼那个跟自己像是照镜子的男孩,跟王梓爸爸补充,

    “今天晚上,我跟着徐老师去办住校手续,他们俩进来了就把我往外拖,不知道要对我做什么。要不是余照拦住了,我今天晚上可能就死了。”

    “你胡说什么!”牛翠花尖叫,“我们怎么可能杀人。”

    “他们还想逼我签借条,说我要么承认欠他们二十万抚养费,要么立刻给我办退学,让我去打工还这二十万。”

    “没有天理了!”右手边的优雅阿姨气得拍桌子,她震得手麻,又接着问,

    “他的脸是谁打的?下这么狠的手?”

    “他们打的,因为我不同意签借条,就打我。”

    “欺人太甚!”右手边的一家三口都义愤填膺,燃起了熊熊怒火。

    时钟的指针很快就转到十一点。

    “那盛寻,你看,你是跟你家里人一起去宾馆住还是回学校住?”

    “余照呢?”

    “没事儿,听说已经缝完伤口了,在补液呢,她爸妈也去了,你不用操心。”

    “哪家医院?”

    荀铮侧头看盛寻在车窗边缘明明灭灭的脸庞,爸妈先去宾馆准备住处了,自己自告奋勇陪着盛寻,其实是想跟盛寻有独处的机会。

    “盛寻?”

    “嗯。”

    “好奇妙啊,咱们俩的说话声音都一样。”

    “盛寻。”

    “怎么了?”

    “你以后要叫我哥,知道吗?我是你哥。”

    盛寻望向荀铮白净的脸庞,“我觉得我比你大。”

    “哎,你这就说错了,肯定是我大,妈说我出生的时候特别胖,吃得好的肯定是哥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争谁是哥哥这个话题,很快就到了余照的病房外面。

    盛寻偷偷隔着玻璃往里面瞄一眼,

    余照脖子上缠着纱布躺在病床上,睡得踏实。

    人影这么一晃很是显眼。

    余照爸爸纳闷地打开门,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奇怪地问,

    “有事儿吗?”

    矮点的那个立刻上前一步,“叔叔,我是余照的同学,我想看看她。”

    “哦,那进来吧。”

    余飞跃侧身给两个人留位置让他们进去。

    床边黑着脸的林美珍纳闷地瞧了好几眼两个人,抱着臂不讲话,显然还在气头上。

    盛寻往前一步,干净利落地往林美珍身前一跪,林美珍立刻不自在地站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盛寻跪着,怕吵醒余照,小声讲,“都怪我,全都怪我,余照是被我害的,”他的头垂下去,“都是因为我,余照才被逼急了,都怪我。”

    他不断重复都怪我。

    盛寻比上一次在医院见到时落魄许多,现在整个孩子都很潦草,脸上也伤痕累累。

    林美珍到底于心不忍,

    “你站起来。”

    “你先站起来。”

    林美珍叹气,看着站起来后低着头认错的盛寻,

    “你们俩啊,我说你们俩什么好?之前徐老师就跟我说,你们俩有早恋的倾向,让我注意点。”

    “没有,阿姨,我们没谈恋爱。”

    “没谈恋爱?没谈因为你要死要活的?”林美珍伸手指着面色苍白的余照,

    “我从来不知道圆圆这么偏激,我真的吓到了。”

    “对不起,都怪我。”

    “行了。”林美珍疲惫地闭了闭眼,

    “盛寻,你们现在上高中,别老想着什么情情爱爱,寻死觅活的,行吗?我就想让圆圆能平平安安长大。”

    “嗯。”

    “那你也答应阿姨,以后有什么事儿都及时让大人知道,别总想着你们小孩自己解决,你们解决不了。知道吗?你看看圆圆都什么样了?我不希望以后又因为你这儿受伤那儿受伤的。”

    “嗯,知道。”

    “唉...”林美珍叹气,“你们俩啊...愁死我了..你快跟你家里人回去吧。”

    “我再待一会儿行吗?阿姨。”

    盛寻可怜巴巴的。

    “还是先回去吧,盛寻。”林美珍拒绝了,盛寻咬咬嘴唇,拉开房门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余照的脸。

    “这小子...”余飞跃不满意地讲,“一脸什么表情?他还不放心,他还不想走。”

    “行了,安静会吧。”

    盛寻被摁在单人沙发里,冰凉的药膏涂在他脸上,那双温柔的手轻轻揉开药膏,又问他,

    “还疼吗寻寻?”

    “不疼了,谢谢你,阿..阿姨。”

    对面的女人眼睛里迅速起了雾气,此刻再也没有别人不用隐忍着,她将盛寻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我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妈妈一次都没抱过。”

    盛寻手足无措,在她怀里一直眨眼,谢淑梅将他放开一点,捧着他的脸,

    “都怪我,根本不知道是两个孩子,妈妈一直都不知道还有个儿子。”那双温柔细腻的手抚摸他的脸颊,

    “都怪我。”

    她哭完了道歉,道歉完了哭,陷入了自责的循环里。

    “别哭了。”

    “好,我不哭了,”谢淑梅用手背抹掉眼泪,肿着眼睛,“乖死了,我的儿子。”

    她又把盛寻抱回怀里。

    荀自强和荀铮打包饭菜回来,四个人围坐在宾馆的透明茶几边上,七嘴八舌地问盛寻问题。

    “怎么发现你不是亲生的?”

    “余照发现的。”

    盛寻舔了舔嘴,看到三个人都期待地看着他,他又继续往下讲,“然后余照攒了好几个月的钱,帮我做了亲子鉴定,我带着亲子鉴定去报警了。”

    “余照是今天那个小女孩吗?”荀自强问。

    “是,要不是余照,我今晚就被我爸妈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

    “你们俩谈朋友?”

    “没...没有...”他否认完了,捏着筷子又补充,“我喜欢她。”

    这句话说得倒是很坚定。

    荀铮哎呦哎呦揶揄起来。

    “明天咱们俩带着东西去看看余照,咱们也得好好感谢人家。”荀自强搂着谢淑梅的腰,

    “唉,真没想到啊,还以为是铮铮无理取闹呢,没想到是咱们还真有个儿子。”

    “我看呀,肯定是我剖的时候那个医生搞的鬼,不然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抱走了。”

    “对,明天咱们还得把这个事儿跟王警官反应反应。”

    “行了,今天都折腾一天了,咱们都先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盛寻坐在沙发里,有点拘谨的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寻寻,今晚跟铮铮一起睡吧?”谢淑梅关切地问,“行吗?”

    “嗯。”

    “你把你身上的那个外套脱下来扔了吧,都坏得没法穿了,明天妈妈带你去买两件。”

    谢淑梅走过来想帮他把外套脱了,他连忙伸手拦着,“别扔。”

    看到谢淑梅不解,他解释,“这是余照给我买的。”

    “那脱下来看看能不能缝补了,要是没法穿就留着。”

    “嗯。”

    “里面的衣服都染上血了,丢了吧?”

    “这个也是余照买的。”

    “好,”谢淑梅什么都顺着他,“那看看能不能洗出来。”

    “去吧,晚上穿铮铮的睡衣吧。”

    “嗯。”盛寻向荀铮的房门走过去,“晚安,寻寻。”

    他回过头时,与他相似的柳叶眼就一直慈爱温和地望着他,让他心里一烫。

    “你怎么醒这么早?”

    荀铮哑着嗓子,头发都根根直立,趴在枕头上,困倦迷蒙,眼睛睁开一点缝瞧他。

    “我习惯了,最近也不太睡得着。”

    盛寻平淡地将目光继续放回天花板。

    沉默半晌。

    他想起来自己好奇的事儿。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啊,这个啊。”荀铮晃晃悠悠地爬下去,翻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加了塑封的红色纸签,细长的手指夹着,递给盛寻。

    “这是...光远寺的...”

    “你去过光远寺?”荀铮感兴趣,“什么时候?”

    “今年除夕那天吧。”

    荀铮眼睛都瞪大了,“我也是那天去的!咱们怎么没遇到。”

    “那天下雨了,”盛寻回忆,“我一直在躲雨。”

    荀铮立刻,“对对对,那天确实是落雨的。”

    盛寻将许愿签放在眼前,看最下面缀着的一寸照。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来。

    余照不是说把他学生证丢了吗?

    原来在这里。

    “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有人跟你表白的呢。”荀铮瞧瞧,“我那天去,看管的人以为这是我,就送给我了。”

    “是余照的字。”盛寻美滋滋,“这个我能留下吗?”

    “当然了,当然可以。”

    荀铮坐在床边,“真神奇啊,你说余照怎么会就正好在光远寺许愿贴你照片了呢,咱们俩还都在同一天去光远寺了。这算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

    “因为余照是我的福星。”

    “真酸。”荀铮立刻想起来,“哎,这个手机号,是不是余照的?”

    盛寻凑近了点瞧瞧,然后点点头。

    “你们发过短信?”

    荀铮诧异地舔舔嘴,“怎么到处都是余照?”

    “什么意思?”

    “我不是看到了她的许愿签吗,我就带回家了,越看你越觉得像我,我就在网上搜了一下你们学校的论坛。”

    荀铮划开自己的半智能机,打开网页浏览器,给盛寻看自己的帖子。

    “你看,我在论坛里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本来只想着,长得这么像很有缘分,聊聊天。”

    “然后大家都没有你的手机号。”

    他将手机收了回去,手指翻飞,“直到24号这天,这个人给我发私信,问我为什么找你,然后她把她的手机号给我了。”

    “之后两天我们一直在发短信,她说你不是亲生的在找亲生父母,还说了你很多信息,我一看跟我都对应上了,她就建议我来亲自看看你。我在家闹了好几天,咱爸妈才同意。”

    盛寻将他手机拿过来,一条一条翻看余照和荀铮的聊天短信,余照甚至给荀铮发了那天在教室里拍的照片,盛寻沉默地将手机还给他。

    “说实在的,来之前我还觉得我被骗了,直到我看见你,我感觉都不用什么亲子鉴定,”

    他话锋一转,

    “我们一进门,你们俩跟演电影似的,你扑过去紧紧搂着余照,哭哭啼啼的,真的很不爷们儿,这就是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盛寻发出一声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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