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

    “寻寻,你们俩睡醒了吗?”

    是谢淑梅的声音,吃完了早饭,荀铮被安排出门买衣服给盛寻穿,盛寻暂且穿着荀铮的衣服跟着爸妈去继续处理自己的一堆事儿。

    除了要起诉牛翠花夫妇外,还有其他很多琐事。

    “盛寻这个名字以后就不要了,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以后你叫荀钰。”

    “荀钰?”

    “嗯,宝物的意思,爸爸妈妈的宝物,正好跟铮铮的名字偏旁一样。”

    盛寻耳朵一热,“我能不能留住我的名字?只换姓?”

    “你想叫荀寻?会不会有点奇怪?”

    盛寻点点头,是很奇怪,姓名都换了有种把过去埋葬的奇异感觉。

    过去的十七年很多不如意。

    可也有很多他不想放弃的珍贵之物。

    总的来说,他还是想留住一点和过去有关的事情。

    “这样吧,你要是喜欢寻这个字,以后你小名还叫寻寻,大名叫荀钰,行吗?”

    谢淑梅斟酌,问着他的意见。

    盛寻立刻点头。

    “你家里有没有要回去拿的物品?”张叔叔问,“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陪你回去拿。”

    “没有了,家里只剩下我两箱旧衣服。”

    谢淑梅立刻挥挥手,“那就不要了,咱们买新的。”

    一上午都在派出所度过了。

    走到哪儿谢淑梅都牵着他的手,像是怕他丢了,有什么需要他签字的地方,谢淑梅就站在他身边指着空处轻声告诉他,这种感觉让他略微有点不适应,但并不排斥。

    也许是曾经也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所以他开始能坦然接受别人发散出来的温柔。

    昌平街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前他闭上眼睛能想象出附近每条街都是什么模样。

    时近中午,路边菜摊的叔叔躺在卡车车斗里睡觉,阿姨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玄幻小说看得起劲,有人路过时她习惯性地抬头,跟看过来的盛寻眉开眼笑打招呼。

    “来啦?今天买点什么?”

    “今天不买菜,阿姨,我就是路过。”

    阿姨笑笑,瞧到了盛寻身边的父母。她常在这里卖菜,盛寻经常光顾她的摊子,只知道这孩子是个高中生,也没见过他的爸妈,所以下意识地问,

    “今天跟爸妈一起出来呀?”

    盛寻迟钝地点点头,“嗯。”

    “你长得像妈妈,”阿姨夸着,“果然是妈妈好看,儿子就好看。”

    走远一点,谢淑梅高兴地挎住他的胳膊,她穿着高跟鞋,母子两个人看起来差不多高。

    “你认识呀寻寻?”她指的是刚才的摊主。

    “嗯,我总去买菜。”

    “买菜?你在家里还买菜?”她纳闷地问。

    “我爸妈不怎么做饭....”他说完了局促地摸了下耳朵,“不是,我说顺嘴了,就是我...”

    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称呼牛翠花和盛立业。

    “我养父母....在家里很少做饭。”

    看他尴尬,谢淑梅立刻拍拍他的胳膊,“没事儿,没事儿,还不习惯呢,你叫什么都行,以后等你愿意了你再改口,我们不着急。”

    “对,现在就叫我们叔叔阿姨也没什么。”荀自强接话,“正好等回家了见见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到时候统一改口。”

    “中午想吃什么?”

    两个人看样子都要按照他的意见来,让他着实纠结了一会儿。

    “寻寻,你今年应该是16岁,你知道吧?”

    “知道。”

    “嗯,正常的话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初三下半年,就是铮铮现在读的年级,你吃点炒菜,别光吃面。”,谢淑梅推推盘子。

    “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铮铮要考的实验高中有自费生的名额,我们给你买一个,等铮铮中考以后升学,你就跟铮铮一起去上学,重新上高一。”

    盛寻的眉头皱起来,嚼东西的速度都变慢了,逐渐不情愿。

    看他不愿意,谢淑梅立刻劝,

    “你放心,自费生和考上去的孩子待遇都一样,就是学费贵一些,这爸爸妈妈都承担得起。”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盛寻将筷子放下,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夫妻俩,有时候会一阵恍惚,相似的五官,相似的轮廓,是家人的面貌。

    最近两天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

    “我能继续在这里读书吗?我们学校可以住校,我在这住校就行了,你们每个学期可以先借给我生活费,然后我假期找兼职工作还你们。”

    “什么借不借的!”荀自强伸手呼噜一下盛寻的额头,

    “寻寻,这些都是爸妈应该给你承担的,但是吧,你在这继续读书,我们哪能放心你一个人在这边,跟我们回家吧,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多好。”

    盛寻摇摇头。

    谢淑梅和荀自强轮番劝,就连这剩下的半年他们俩带他出去旅游都承诺了,盛寻还是不为所动。

    “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呀?”

    “我不想离开这里。”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也不想离开余照。

    他态度坚决,谢淑梅和荀自强对视一眼,荀自强还想再劝劝,谢淑梅连忙拦住了他,换了个话题。

    “我们跟徐老师要了余照家长的电话,之前联系过,下午我们去余照家里探望,你看你是去找铮铮还是回酒店?”

    盛寻有点颓丧,“我不能去吗?”

    “寻寻,你是个男孩,不好去女同学家里的吧?再说我们大人是去探病的,带着你有点没礼貌。”

    “那我去找荀铮。”

    “好,吃了饭就去找铮铮,想买什么就让铮铮掏钱。”

    “能帮我问问余照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吗?”

    “好。”谢淑梅笑着,“放心吧,听你说了,这半年吃穿都是余照花钱,就连亲子鉴定的钱都是余照花的,爸妈都给你还上,不能让孩子吃亏。”

    “谢谢。”

    “客气什么呀,快继续吃吧。”

    自从醒了妈妈就没怎么跟她讲过话。

    余照躺在自己的床上,捂住脖子上的纱布,在尽量不动头的前提下,挣扎着坐起来,枕头边,书桌上,哪儿都没有。

    她的手机呢。

    林美珍面无表情走进来,瞧她一眼就打开衣柜拽出来洗过的卫衣,

    “换衣服。”

    “干嘛?”

    “等会儿盛寻亲生父母要来感谢你。”林美珍没好气,“你穿着睡衣接锦旗?”

    “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差点把自己血流干了,你问我为什么阴阳怪气?”将卫衣扔在床上,林美珍拉开桌边的凳子,斥责她,

    “余照,你是不是没长脑子?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怎么就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昨晚真死了怎么办?你让不让我活了?”

    林美珍越说越生气,看到余照垂着眼不说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着说着就伤心了。

    “我跟你爸多信任你,你就给我们这样的惊喜是吧?啊?我们俩上了一天班,回来了刚在家歇一会儿,就接到你们老师电话了,说你...说你用刀抹脖子,我们俩都不敢信是你干出来的。就因为盛寻?因为一个男生要死要活的?”

    “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余照轻声回答,

    “我只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昨晚脑子里只剩下了谁也不能把盛寻带出办公室这件事。”

    “那是盛寻的事儿!盛寻就是被带走又能怎么样!他是个男孩他还保护不了自己吗?用得着你在这保护他?”

    她又不讲话了,林美珍也强硬了态度。

    “余照,以后不许再跟盛寻有任何的来往,你们俩给我彻底断了,听到没有?”

    “我手机呢?”

    “你手机我收起来了,以后看你表现再给你。”

    “妈,”余照不高兴了,“没有手机我很不方便。”

    “你想方便什么呀?方便跟盛寻联系?几百条短信还不够?”

    “你看我手机...”余照笃定地讲,“你过分了,妈,你看我手机?”

    “你口口声声说没谈恋爱,结果发几百条短信,平日里嘘寒问暖的,是吧?你们军训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们俩不对劲,我都忍着没说,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余照。”

    “我们军训的时候还不熟呢。”余照纳闷。

    “在医院你亲他!我都看见了。”林美珍咬牙切齿,在唇缝里吐字。

    “我那时候不是发烧了吗?我肯定是昏头了啊。”

    林美珍置若罔闻,

    “你现在给我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去,再跟盛寻拉拉扯扯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三个大人好一阵寒暄才落座,余照就一直维持着客套礼貌的微笑,脸都要笑僵了。

    “破费了,”林美珍不咸不淡地说完,站起来给对面的夫妇两倒水。

    “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讨论了好一阵盛寻被拐卖的问题,谢淑梅才将话题转到余照身上,温和地问她,

    “小余,阿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这句小余让余照小小恍惚了一下。

    “你是怎么发现寻寻不是亲生的?”

    “啊...这个,”余照摸摸鼻子,“我有一次见到他爸妈了,觉得长得不太像。再加上他爸妈对他也不好,他高一上半年的学费是中考以后在超市当理货员挣的钱,上个寒假,也不顾盛寻的想法非把他送去锦绣的电子厂打工,乌烟瘴气的,又累又难熬。盛寻的工资按照他们原来安排的,除了交学费的部分,剩下都要上交给他们。”

    “他们这样对他?”谢淑梅漂亮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比这还苛刻的事儿多了去了,他养父母吵架,一个离家出走,一个房门反锁,盛寻大晚上的没地方去...”说到这她心虚,“在小区花坛里坐着。他爸妈对他,想扇巴掌就扇巴掌,想踢就踢一脚,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谢淑梅揪住自己领口的衣服,“他都没跟我们说。”

    “盛寻就这样,不太擅长跟别人说自己的事儿,去年十月份,我们这天气已经很冷了,他还在穿单层的鞋呢,他爸妈..养父母根本就不关心他。”

    余照总结,“所以说他们还敢跟盛寻要抚养费简直是不要脸。”

    林美珍清清嗓子。

    盛寻的事儿都是由余照讲给谢淑梅他们听的,中间她口渴,低头脖子很疼,就动作艰难地缓慢喝水,桌上的三个人都眼睛盯着她喝完,然后等待她继续讲。

    “我们本来是受害者,这件事儿我们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荀自强讲,“打官司打到底,他们让我们互相错过多少年,简直是罪大恶极。”

    “小余,还有件事儿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姨您说。”

    “我们想着把寻寻转回锦绣去上学,你可能还不知道,寻寻实际上是1993年出生的,正常的话现在应该在读初三,我们建议中考后,就给他买个自费生的名额,这样就能跟铮铮一起上学了,需要重新读一遍高一。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盛寻很适合学理科,他理化生主要是基础不太好,要是补补课很快就能提上来。”

    谢淑梅笑了,“你跟徐老师说得一样,所以我们想着,在我们身边的话,从高一开始重新来,也是给他点提成绩的时间。”

    “嗯,挺不错的。”

    谢淑梅叹气,“现在问题就在寻寻自己身上,他想在这边住校,不想跟我们回家。”

    “啊?”

    余照愣住了。

    “我们俩怎么劝他就是摇头。”谢淑梅愁云满面,

    “孩子刚刚找回来,我们本来就不好强制他干什么,说话都不敢提高音量。但是你说真把他一个人放在这边上学,我们也实在不放心,还是想一家人在一起。”

    “我们看寻寻很听你话,你看能不能帮叔叔阿姨劝劝他跟我们回家。”荀自强说完,林美珍不高兴地放下了杯子。

    “这....”余照看林美珍阴云密布的侧脸。

    “劝动了盛寻就跟你们回家,不在这边读书了?”林美珍确认。

    “是,我们带他回锦绣去。”

    “那赶快吧,你们把盛寻带来,余照劝劝你小同学跟爸妈回家去。”

    谢淑梅两个人看到林美珍发话喜出望外,余照想通林美珍为什么支持了,盛寻被父母带走,他们就没什么“拉拉扯扯”的机会了,尤其是她以后连手机都没有。

    散场前,几个人又开始了关于红包的撕扯。

    一方一定要给,一方死活不要。

    “听说寻寻花了小余不少钱...你们就拿着吧,这不是我们送的,是我们还小余的,你们要是不收我们夫妻俩都睡不着觉。”

    余照因为脖子有伤,艰难地左右腾挪,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将红包捡起来送回去,谢淑梅夫妇连忙走出门了,

    “那晚餐见,小余。”

    林美珍叹气,“都是什么事儿啊。”

    余照蹲着,不敢低头,只有眼睛往下瞟,去摸索那个厚厚的红包,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了她吐了一口气,“妈,给你吧。”

    “都指名道姓是还你的,我还能要吗?你自己收着吧。”

    林美珍看都不看,盯着自己家的碎花桌布,“圆圆,今天把盛寻劝回家去,以后你们就不许再联系了,给我一心学习,知不知道?”

    “嗯,我考清华。”余照一本正经。

    林美珍叹气,“随谁啊到底是,还考清华呢,你这脑子也就烤个地瓜。”

    林美珍大概是想到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孩子早恋的问题,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还心情极好地哼歌。

    余照偷偷摸摸将自己的卧室门关上,坐回书桌前,拆开小板砖一样的红包。

    飞速轮指点了一遍,多久没听过美妙的钞票整齐划过手指的声音了。

    正正好好一万块。

    晚餐时两家人围坐在包房里。

    余照觉得有种奇怪的见家长氛围。

    还好荀铮一直隔着盛寻好奇地跟她搭话,让她轻松不少。

    “明天我就得跟我爸先回家了,我学校那边没法再请假了,唉,我们老师真是服了。”

    荀铮侧着上半身,“余照,等你放假了来找我玩啊,不只是锦绣,周围的城市也都很好玩,我都很熟的,到时候带你去玩。”

    “好。”余照微笑。“我要是去了肯定联系你。”

    “嗯,千万别客...”

    “吃排骨吗?余照。”盛寻板着脸一直盯着排骨,“这家的排骨看样子很好吃,樱桃肉要不要来一块?”

    “来块樱桃肉吧。”

    盛寻用细长漂亮的手指去转玻璃转盘,拿起公筷发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还在尽力地隔着他想要讲话,抬头看余照,顺带着侧身挡住荀铮的视线,“你要不要汤汁?”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余照皮笑肉不笑。

    盛寻委屈了一下。

    “你别说话了,别抻到脖子。”

    他殷勤地帮余照夹菜,知道她吃饭必须喝水的习惯,把水瓶拧开放在余照的手边方便她拿,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递纸巾递得恰到好处。

    余照擦擦嘴,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跟叔叔阿姨回家?”

    “回家?”他迷茫了一下,环顾一桌子人看过来的视线,再看余照的时候不由得带着一丝慌乱。“什么意思?”

    “你应该跟家里人一起回到锦绣去。”

    盛寻的眉头皱起,定定注视她几秒,下定决心似的。“我不走。”

    “为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在这,所以我不走。”

    “跟我出来。”

    找个了无人小包房,余照率先走进去站在阴影里靠墙,独留盛寻一个人犯错了一样站在门边。

    “这件事儿不是你愿不愿意,而是你应该回家,你懂什么叫应该吗?”

    他注视着绘着彩色琉璃画的包厢门玻璃,将脸扭着看,显然是对这句话采取了回避态度。

    “可你在这儿,王梓盛庭竹顾江帆在这儿,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那我问你,”余照抬头,注视着他,

    “叔叔和荀铮明天回家了,阿姨在这陪着你,你要是一直在这边,那阿姨就会一直在这陪着。你考没考虑过?两年多,你父母要一直分居,你哥见不到妈妈。”

    盛寻张嘴,“那...我可以住校啊,我不需要他们陪着,王梓不也在住校吗?”

    “一样吗?王梓家就在这里,他随时能回家。你爸妈怎么可能放心你自己在这边读书?你不能凡事只考虑自己,太自私了。”

    “何况,你知不知道锦绣和清河的教育质量差多少,你回家才能上更好的学校。你要是户口办回锦绣去,你不可以在这边高考了,你就算待在这,高考前也要转学回去。”

    盛寻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不走。”

    “你想想你的成绩,你住校的话,一点帮助也没有。”

    看盛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余照伸手把他一直瞪着门的脸掰回来正对着自己。

    “你得多看看现实,要是回家了,寒暑假也可以回来玩啊。反正你要学理,过了高一也不可能和我们在一个班了。”

    提起这个,盛寻不开心得厉害,

    “你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我不是一直跟你讲道理吗?”她的音调都拔高了。

    盛寻用手撑着她旁边的墙上,期待地望着她,用自己软软的语气,

    “别让我走,行吗?我想陪着你。”盛寻真诚地望着她,

    “咱们是什么关系?”

    “是好朋友。”余照笃定地讲。

    盛寻点点头,“好朋友,”随即他仿佛是真的好奇一样,歪着头问,“我想不通,你对朋友这么好吗?好到一点都不计较得失,你为什么要这么卖命地管我的闲事?”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把你当朋友。”

    “余照,”盛寻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呼吸喷洒在她的耳朵附近,让余照的脸热起来,

    “你为什么不承认喜欢我?”

    盛寻的喉结动了动,“你知不知道,你跟我一起从锦绣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你睡醒了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看余照不回答,他继续说,“下意识的眼神根本骗不了人。”

    “这几天我没怎么睡觉。”盛寻清俊好看的侧脸在这昏暗的包房里打上阴影,

    “也许是你对我太好了给我的自信吧,我想你,想我的事儿,想我们俩的未来。我很确定的是,我想跟你有个未来。”

    “我不会同意的。”

    “那我就等着。”

    “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

    “那我就等一辈子。”将余照的脸抬起来,用手抚摸她没有纱布包裹的温热颈边,盛寻无比缓慢地靠近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

    “我什么都不擅长,但我很能忍。”

    余照动容到了极点,痛苦地望着他,眼泪从她的眼尾脆弱地窜出来,一路急行,被抚摸她脖子的盛寻顺势拂掉。

    余照又坚持不懈地问,

    “你走不走?”

    “不走。”

    “好,”她从盛寻的周围挣脱,鼻音浓重,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当做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去锦绣呢?”盛寻也急了,“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哪怕我有爸妈了,我也不想离开。”

    “你回去,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盛寻一脸莫名其妙,有点急躁地用舌头顶下了腮边,

    “你是不是太强势了?”

    “随你怎么想,”余照走到外面的光能照进来的位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盛寻,你就当咱们没遇见过吧,这段时间,你就都忘了。”

    “等会儿,”

    盛寻从包间里大步追出来祈求,“再商量商量行吗?”

    “没得商量,要么你回家,要么咱们再也别说话。”

    盛寻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以为我能.....”

    “少来那么多的你以为。”

    余照将他的手甩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么决然,盛寻愣在原地,看自己被余照甩开的手心发呆。

    谢淑梅摸摸儿子的后背,“寻寻,想什么呢?”

    盛寻与她对视,缓慢地摇摇头。

    “妈,你也跟着他们俩一起回家吧,我住校能照顾好自己。”

    “是,我们都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谢淑梅揽住他肩膀,和缓地讲,

    “知道你独立,但是呢,我跟你爸爸都想跟你待在一起,你懂吗?要是没有这些意外,你本来应该在我们身边长大的,我们会参与你的每一天的生活。可现实是,咱们到现在还生疏。”

    “没有...”

    “所以我们会把之前欠你的十几年都补给你,你要是实在不想回锦绣,那就继续在这里读,放假了咱们再回去聚。你爸陪着铮铮,妈妈陪着你,只要你开心,怎么都行。”

    盛寻难过,“我不想影响你们,可我也不想走。”

    “那就待在这,寻寻。”

    谢淑梅将他抱在怀里,“不用想什么影响不影响的。”

    “可是余照不理我了...”瓮声瓮气的,这句话比刚才的那些都委屈多了,把谢淑梅都听笑了,

    “余照这么重要呀?”

    “嗯...”

    盛寻第一次在她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委屈屈,谢淑梅感慨,“怪我,是我想让她劝劝你让你回锦绣,害你们吵架了,等有时间我去跟余照道歉,让她理你,好不好。”

    “不行,你去道歉她肯定要来骂我。”

    说完更委屈了。

    三月十号。

    开学已经十天,后门的门神归位。

    他经历的人生转折惊涛骇浪,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波涛。

    王梓下课了高兴地往他身上扑,热情抱着盛寻。

    “哎呀,真是焕然一新,看看这新衣服,看看这新书包,新运动鞋,啧啧,少爷,苟富贵,勿相忘啊。”

    盛寻没制止挂在肩膀上的王梓,问他,

    “余照回来上课多久了?”

    前面的陈欣雨闻言回头瞧了他一眼,盛寻觉得上半年的陈欣雨如果说是恐男的话,这半年的陈欣雨已经完成蜕变,她看他们俩的眼神非但没有闪躲,隐隐还带着厌恶和瞧不起。

    “三四天了吧,她脖子拆线就回来了,江帆说了幸好余照的伤位置很低,以后穿带领子的衣服能遮住,不然女生脖子上一道明显的疤那真的要伤心死了。”

    王梓说完了看见盛寻的表情又立刻晃他,

    “行啦,别想啦,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做多余的悔恨。”

    “这诗要全文背诵的啊,同学们。”语文老师笑眯眯地推推眼镜,

    “这节课还有二十分钟,大家可以自行出声背,”他瞧瞧手表,“下节课我跟化学老师串课了,还是我的,大家就在中午放学前背下来,然后来找我考,每个人都得找我背。”

    底下的同学唉声叹气。

    余照劝顾江帆,“江帆,你别愁眉苦脸的,这个很好背的,你可以分成几个部分。”

    余照拿铅笔,用自己的书给顾江帆划分段落,

    “心动/结婚/劝告/负心/痛苦/了结,分成六部分来背。”

    “你背完啦?”

    “我大概能背下来了....”

    “圆圆,你是神童吗?”

    我不是,我学过。余照在心里吐槽完,跟顾江帆说,

    “大家都说语文是很有延时性的学科,你现在死记硬背,不知其所以然,以后的某一天,恍然大悟,哦原来当年应该抱着这样的心境去读这首诗,它的美可能很久以后你才能感受到。”

    “唉,”顾江帆叹气,“我现在看着它们就觉得头大。”

    “一段一段背嘛,早晚有滚瓜烂熟的一天。”

    顾江帆受到鼓舞,“...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她读着又评价,

    “渣男!”

    余照点点头,“所以说不要被那种婚前甜蜜蜜婚后露出马脚的坏男人骗。”

    余照又看了一遍全文,惊愕地发现顾江帆未来的经历和氓多么相似,这不是什么预兆,而是千百年来女性不变的婚姻缩影。

    甜蜜的心动,变心的丈夫,压抑痛苦的生活。

    “江帆,你把这个诗以后贴在床头吧?”

    “啊?”顾江帆笑起来,一张明媚可爱的小圆脸,

    “真的吗?”

    “真的,每天背诵一遍。”余照认真说。“当作你的人生信条好了。”

    顾江帆直到第四节课快结束才苦着一张小脸去讲台,然后小小雀跃地蹦跳回来,余照看盛庭竹,发现他嘴角牵起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微笑。

    食堂依旧是抢饭的战争,吵吵闹闹的高中生们,盛寻一脸心不在焉,用筷子怼了怼餐盘里的饭。

    “余照不来吃饭吗?”

    “圆圆说最近都不跟咱们一起吃了。”

    盛寻捏紧了筷子,她想让自己去锦绣的决心很坚定,但他也真的不想走,他跟这里的羁绊太深了,他牵挂的人都在这里。

    所以他做不到,他根本没想过要跟余照分开这件事,如果知道她是抱着把自己送走的想法来找他亲生父母的,那他宁可....

    他甩甩头,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对,他这样怎么能对得起大家。

    【寻寻,我们证实了,你是后出生的孩子,所以铮铮是哥哥。】

    盛寻给妈妈回复完,妈妈很快又问,

    【中午吃的什么?】

    跟妈妈报备食堂的菜色,他打开自己的收件箱,没有任何来自别人的回复,最近几天他思来想去给余照发了很多短信,一边道歉一边希望她能通融一下,不要坚决地只能二选一,但她都没回复。

    彻底地无视了他。

    荀铮打电话来得意洋洋地说自己神机妙算,让他下次乖乖叫哥,他心不在焉地敷衍完了,回到教室抱着胳膊一直冷眼看着黑板上的钟,直到班级里的人回来了大半,余照才拎着三杯奶茶缓缓走回来。

    “余照。”

    她的脚步仅仅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盛寻忍无可忍,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到了座位就将奶茶放在顾江帆和王梓的桌子上,自己若无其事地撕开吸管的包装。

    他干脆坐在了顾江帆的位置上,用手拄着桌子,

    “你能不能别这样?”

    吸管扎进那杯奶茶里,余照喝一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仿佛他是自说自话的透明人。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

    他舔舔嘴,“是你说的吧?有事儿要说出来,不能闷着,宁可吵架,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余照还是充耳不闻,盛寻发出了一声心烦气躁的小小哼声,

    “你别这样....”

    “盛寻?”顾江帆和王梓一起走进来,“快上课了,回座位吧。”

    冷战让人垂头丧气。

    晚课时他请求顾江帆跟自己换座位,圆脸的小姑娘一脸为难,

    “对不起啊盛寻,圆圆叮嘱过,这次我和王梓谁也不许管你们俩的事儿,她不让我跟你换座位。”

    最终还是盛庭竹大发慈悲跟他换了。

    盛庭竹这个位置其实他很是不想选的,前面是王悦和李想,右边是高山海,斜前方才是顾江帆和余照。

    他一坐过来,王悦就频频回头瞧他,甚至拿出手机对着他和李想的方向,盛寻本就觉得烦躁,看到她身体后仰笑容满面笑嘻嘻拍他们俩,他就觉得更烦了,

    “别拍我照片。”

    高一当了同学半年,大家都多多少少了解了对方的脾气。王悦闻言也不害怕,

    “谁说我拍你的啊,我在给李想拍照。”

    盛寻顺手拿起一本盛庭竹的书挡住自己的脸,坚持不懈地给余照写纸条。

    【你替所有人都想了,我爸妈分居不行,我哥见不到我妈不行,那我呢?你想过我没有?】

    距离很近,他干脆坐直,隔着顾江帆将纸条团成团扔到余照的桌子上。

    余照被吓了一跳,展开看完带着点怒气给他砸了回来,根本没有回复。

    可他想要余照一个回复。

    她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回锦绣去,为什么这么坚决。

    于是他再次扔过去想要让她回复。

    余照像是炸毛了,如同那个纸团是定时炸弹,拿起来就往回扔。盛寻弯腰捡起来,往椅背上颓丧地一靠。

    这两天他抓住一切能靠近余照的机会跟她讲话,但是依旧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终于在周五这天的中午,在学校外的小餐馆找到机会坐在了余照的身边。

    小餐馆为了尽可能多的容纳学生,在墙边放了一排二人餐位。

    他坐在余照对面,露出一个自己胜利了的微笑。

    正值饭点,位置爆满,余照想换座位也换不掉了。

    “阿姨我要一份跟她一样的。”

    余照刚说完,盛寻就接话,利落地掏钱包付钱。

    “今天人多,上菜慢一点,你们别着急啊。”这就是校外小餐馆的缺点,一旦人多就忙不过来了要等很久,周围全都是穿着校服的同学,尖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盛寻用手拄着脸,出声问,

    “余照,你能给我解答一个问题吗?”

    余照用手里的纸巾仔细擦桌子,根本不抬眼看他。

    “你记得吗?你劝我的时候说,你哥见不到妈妈。我最近几天,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我本人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荀铮是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余照抬眼,似乎是想起来了说过的狠话,又变成了沉默模式。

    盛寻笑笑,柔软的嘴唇拉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他站起身来,拖着自己的凳子放在余照身边,“唉,还是这个位置好。”

    余照瞪过来的时候,他摆着自己无辜的表情歪头瞧她。

    对面座位的女同学感慨,

    “哇,好恩爱啊,吃饭都要坐在同一边吃。”

    盛寻听了,笑出一排整齐的小牙,“谢谢~”

    那个女生羞涩地捂住了嘴,桌子下的脚一阵乱踢。

    “余照?还不说话?那要不要再恩爱一点?”

    他伸出胳膊,搭在余照的椅背上,小声问,“想亲亲我吗?”

    “你疯了!”余照的头顶绒毛都要炸开了。

    “这不是能听见我说话吗?”盛寻将胳膊放下,

    “不理我确实杀伤力很大,我有时候干脆想,实在不行跪下求你吧,哭哭啼啼地求你。但我又觉得你不会心软的。”

    “我当然不会。”

    “是啊,所以我准备了别的办法让你跟我讲话,现在看来很奏效。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知道荀铮是哥哥?”

    “当然是因为荀铮比你高。”

    “就这个?”

    “不然呢?”余照坦然地看他,“个子高的像哥哥不是很正常吗?所以我就觉得荀铮是哥哥。”

    “我前几天量身高已经176cm了,以后我会比荀铮高的。”他不满意地讲。

    余照翻了个白眼,“没人关注你的身高。”

    “那好,那就来说说正事。为什么赶我走?”

    “明明是为什么你不回家,我还是那句话,你必须回家。”

    “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们的目光交汇到一处,是相似的各持己见谁也不让的神情。

    “盛寻,你见没见过象棋?”

    这话题转得很快,盛寻没明白这跟理由有什么关系。

    “我就像是里面的卒,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永远站在你的面前不可以后退,在你赢得棋局之前,消耗自己也要保住你,直到我方取得胜利。

    你回家,也就代表着我们胜利了。”

    “我们难道不是已经赢了吗?我找到我父母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实,你就算是待在这,也不能待很久,既然早晚都要走,现在走是最合适的。”

    因为明年姜远就要来了。

    她想起来就浑身发抖的噩梦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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