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上去刘府的路,林飞鸢看着远山层叠,夜明镇街道上已经没了什么人,鸡鸣狗吠声响起,她轻笑了两声。

    “小姐笑什么?”席靳白有些好奇,目之所及,没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太阳刚要落山,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林飞鸢看着一间间略过的民居,回想道:“京城很热闹,这时候夜市已经起了,很多人,现在这么安静,很好,我很喜欢……日后搬去山上,想必更安静些。”

    席靳白闻言也勾起唇角,他也喜欢安静,虫鸣鸟叫,暴雨穿叶,自然之灵让人心生欢喜。

    “那小姐应该会喜欢山神庙。”

    在山神庙的位置远眺,可窥日月轮转,四季变换,山下人家交替来往,尽收眼底。

    那是他修行暂居很久的福地,一开始幕天席地,不觉得有什么苦的,后来有了暂居之所,感怀人念善意,庇佑一方,再到后来……

    算了,如今破败的居所又被林飞鸢修好,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满足。

    “嗯。”林飞鸢远眺山神庙所在之地,“我从小就喜欢那里……”

    林飞鸢顿了顿,看向席靳白的背影,“听说那里真的有山君,我少时身体不好,是父母求了山君大人才留下我的。”

    席靳白身躯微微一顿,他收敛了神色,长睫微阖,“是么?怪力乱神之事,大多是假的,是小姐父母照顾得好。”

    林飞鸢闷笑两声,“席大夫说的是。”

    闲聊间到了刘府,席靳白伸出手扶林飞鸢下马车,也许是两人聊的话多了,林飞鸢比白天自在不少,十分自然地撑着席靳白的手下车。

    丁二娘一扫起初的冷淡,现在十分热情,已经早早在刘府门口候着了,见席靳白到来,眼前一亮,“席大夫!席大夫快去看看我家大公子。”

    说着,丁二娘便想伸手去拉席靳白,席靳白抬袖躲过,自顾自引着林飞鸢往门内去。

    丁二娘看了看空荡的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微微转动,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二人随着下人往刘怀远的住所去,虽然在深秋,有不少枯枝落叶实属正常,但越靠近刘怀远的住所,林飞鸢越感到一股湿凉的冷意。

    像是陷入河道淤泥,黏腻又寒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席靳白察觉到后,五指微动,挥散萦绕残留的怨气。

    “老爷,林小姐跟席大夫来了。”小厮在门口恭敬回禀。

    刘慈恩连忙出来迎接,一见席靳白的气度,恍惚一瞬。

    刘致成坐在院子里抖腿,见到林飞鸢也来了,立刻收敛站起身,堆起笑意往她身边凑,“林小姐?!林小姐也来了!在下刘致成……”

    席靳白直接挡住了刘致成的步子,拦在林飞鸢跟他之间,对刘慈恩回礼,“刘老爷,天气寒,小姐受不得冻,得早些回去,我们先看看刘大公子吧?”

    刘慈恩连连点头,一脚蹬开刘致成,“滚回院子里呆着!丢人现眼。”

    自家大哥病着,还不忘跟飞鸢搭话,怎么看刘致成怎么欠揍,刘慈恩十分不满。

    刘致成在美人面前丢了脸,敢怒不敢言,忿忿踢了脚花盆,挥袖回自己院子了。

    赶走刘致成,刘慈恩连忙引着席靳白、林飞鸢往屋内去,“席大夫请,飞鸢就在屋里坐坐,暖和些。”

    因为长期饮食不佳,刘怀远头发少而枯黄,脸色发黑,两颊瘦削地像是饿鬼,越发显得两只眼睛大而黑,原本漂亮的眼,看人却死气沉沉的,瘆得慌。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如此凋零,刘怀远五官依稀可见俊美,想来若是身体康健,也定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

    席靳白坐在床边凳子上,开始给刘怀远把脉,刘怀远缓慢游移眼神,盯在席靳白身上,似乎见他有些眼熟,微微皱眉思索。

    “刘大公子生病期间,可是经常惊悸噩梦?食欲不振,闻气若腐?白日里也经常出现幻觉?”席靳白一边说着,身边侍候的书童眼神微微发亮。

    “席大夫说得准!”刘怀远的书童连连点头,然后哽咽:“好些大夫来看了,都瞧不出问题来,您就把把脉就知道了,当真厉害!神医!”

    刘慈恩也连忙凑近,“大夫可有办法?什么药材都行,只要治好我儿的病。”

    席靳白又掀开被子,看了看刘怀远的躯体,双足脚腕上缠着如墨的烟气,他伸手一抓,这烟气顿时变作黑亮的发丝,躺在手掌中徐徐浮动。

    水鬼的头发?

    刘府中,平静的湖心突然冒出许多水泡,又陷入沉寂,丁二娘浑身一抖,眼珠不受控制地乱转一瞬,又恢复正常,没人发现。

    席靳白若有所感,朝外望了一眼,似乎一切如常……

    水鬼缠上刘怀远,日日吸他的生气,只不过,作为引诱邪物的阵眼虎头被他收回,阵法现在起不了作用了。

    席靳白想了想整个刘府的构造,刘怀远的院子最靠近湖,水鬼上岸吸食刘怀远的阳气很方便,现在不如给他换个院子?

    尤其那丁二娘有些古怪……

    “院近湖,阴寒之气尤胜,刘大公子如今体弱,不堪承受,最好先换院落,然后再逐步调养,最好在阳气旺盛之地……”席靳白说着,将被子盖了回去,遮住对方枯瘦的身体。

    “我见刘二公子身体强健,又为男子,最是阳气旺盛,不若先让兄弟二人暂居一处。”席靳白话音刚落,丁二娘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立刻道:“不行!这怎么能住在一起呢?”

    一直沉默的刘怀远突然拉起笑,声音嘶哑道:“二娘可是嫌弃怀远病躯?也是……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确实遭人嫌弃。”

    刘慈恩顿时不满起来,“怀远这病又不染人!他们是兄弟!互帮互助又怎么了?!今日就搬去致成院子里!”

    丁二娘抓住刘慈恩的胳膊就要说什么,刘慈恩直接挥袖甩开了,“莫再多言。”

    丁二娘开始哭闹,“府里那么多院子,那么多家丁,为何偏要与致成一个院子?!”

    可她又不能说致成阳气不足,这传出去让人笑话。

    闹了一通,但屋内没人理她,刘慈恩甚至直接出门,指挥督促着家仆搬屋子,丁二娘无法,只好离开,走之前一改之前的热情,狠狠挖了眼席靳白。

    席靳白视若无睹。

    写好药方留给书童,席靳白特地嘱咐道:“你家少爷的药,从抓药到熬制到送入口中,都必须由你亲自做,如果不方便,便带着你家公子去林府找我。”

    书童愣愣点头。

    看着席靳白要走,刘怀远突然道,“你看见了是不是?你知道是他们做的?”

    席靳白身体一顿,“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刘公子。”

    刘怀远哼笑,“我好像见过你,席大夫。”

    “小人曾经在夜明镇逗留过些日子,想来是那时跟刘公子见过?”席靳白回想片刻,然后装出一副疑惑模样。

    “不是。”刘怀远眯起眼,“山神庙,我在山神庙见过你。”

    席靳白仍然否认,“那刘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

    刘怀远笑了,“不会,那水鬼每到月圆之夜,便拉我入幻境,幻境中我见过你很多次。”

    席靳白一瞬明白过来,是沾染他灵气的石虎头影响,让刘怀远见到他……所以…要不洗了刘怀远的记忆?

    但刘怀远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承受不住,若他出了事……林飞鸢会伤心。

    于是,席靳白不发一言,直接转身离开。

    刘怀远话中最重要的是……林飞鸢见过他?

    席靳白脸色沉沉,穿过阴暗的屋内,朝灯火明亮的正堂而去……

    救林飞鸢之时用过他的精血,林飞鸢身轻,也许有可能看到他。

    林飞鸢跟刘怀远都见过他,事情似乎复杂起来了,席靳白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他的心却不想走…

    至少不是现在。

    林飞鸢坐在正堂里,看着刘慈恩气势汹汹地指使仆人搬东西,又见丁二娘被气哭跑走。

    回来的席靳白也脸色暗沉,她担忧不已,“席大夫,出什么事了?”眼神下意识看向后屋,刘怀远正躺在那里。

    见林飞鸢注意力分到其他男子身上,席靳白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还是主动说道:“刘公子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心修养,小姐莫要忧心。”

    “那便好。”林飞鸢对席靳白很信任,见他这么说,只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席靳白无意识勾起唇角,林飞鸢信任他的感觉让他心情恢复少许。

    “小姐,咱们先回林宅吧,夜里露重,当心着凉。”席靳白说着,便去扶林飞鸢起身。

    林飞鸢点点头,跟刘慈恩告别,刘慈恩似乎有些难言,瞧了林飞鸢两眼。

    “刘伯有什么事要交代?”林飞鸢想,不会是为了山神庙的事情吧?

    刘慈恩有些羞惭:“不瞒飞鸢,怀远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修学堂……还要请你当琴夫子……我这,我这老脸都有些不好意思。”

    “琴夫子?”林飞鸢一愣。

    “是啊,怀远说,你俩说过要一起办学堂,他说神志日渐不清之时,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学堂的事情。”刘慈恩叹气,“怀远从小孝顺,从未要过什么,第一次提要求,老夫……老夫也……”

    “好。”林飞鸢直接应下。

    晚风徐徐下,女子发丝飞扬,眼中都是开心,“怀远哥哥竟然记得,我也不能食言。”

    “诶诶诶!老夫这就去办!”刘慈恩喜不自胜,立刻找人去办此事,还说要给林飞鸢寻一把好琴。

    二人热热闹闹的商量,席靳白却越发沉默。

    林飞鸢与刘怀远是青梅竹马,而他现在的身份,与林飞鸢只能算是雇主与仆从……

    岁月与人太短,所以青梅竹马这词,便暗含岁月的重量。

    刘怀远在林飞鸢生命里占的时间太长,他能为之抗衡的,似乎只有早早与林飞鸢接触的山神身份了……

    这种沉默一直保持到回到林家,席靳白黑着脸,扶林飞鸢下马车。

    “席大夫怎么了?”林飞鸢见他神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还是去关心学堂的事情吧。”

    席靳白有些不高兴,径直回了屋子,留林飞鸢一人愣神。

    “小姐?小姐?!”青杏连唤几声,林飞鸢骤然回神:“啊?”

    青杏叹了口气,“小姐怎么了?自从回了宅子就一直发愣……”

    “我好像惹席大夫生气了。”林飞鸢苦着脸。

    “啊?”青杏也愣了,立刻怒火中烧,“他有什么资格生小姐的气?我这就去骂他!”

    说完,青杏就气冲冲地朝席靳白的屋子走去。

    林飞鸢哎了一声要去追,却在桌角撞到脚趾,一脸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脚。

    但就是这么一伏低身体,却直直撞进一双血色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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