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告

    刘怀远被家丁们抬着进屋,虽然看着一脸病容,但是眼神却熠熠有光,椅子上垫着织锦厚棉褥,身上深蓝色缎袍滚着狐毛边。

    因为病瘦,家丁们像是抬着一花团锦簇的纸人。

    刘怀远甫一被放到地上,林飞鸢立刻迎了上去。

    见林飞鸢这般紧张,席靳白眉头微动,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

    “怀远哥哥!”林飞鸢蹲坐在边上,有些心疼地看着刘怀远,“怎么瘦成这样?!”

    她伸手捏了捏刘怀远的胳膊,衣服里像藏着木柴,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怎么成这样了?你的病是不是被人害的?”

    “无事,现在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了。”刘怀远伸出手,擦了擦林飞鸢的泪,似乎有些忧虑,“怎么还是这么苍白,又没好好吃饭?”

    二人间语气熟稔,又那么为对方着想。

    席靳白看着二人,都病恹恹的,紧紧靠在一起,像是两只相互取暖的小兽,似乎只有彼此。

    他心里越发堵得慌,走过去扶起林飞鸢,“小姐,忧思伤身。”

    手中一空,刘怀远抬眼看向席靳白,乌沉沉的眼散了刚刚的关心,含着些死水般的冷意,“这位……席大夫,听说林宅不日要搬到山神庙里,在下有两句话,要与大夫说说。”

    林飞鸢一愣,懵然看了看二人,怀远哥哥是来找山君的?

    席靳白看了刘怀远两眼,淡淡嗯了一声。

    刘怀远跟席靳白一同去了偏厅,在林飞鸢担忧的眼神中,紧紧关上门。

    “席大夫屡展神迹,想必就是山君大人,也不必打哑谜了……山君大人为何下山?”刘怀远大概是没什么力气,靠坐在椅子上。

    席靳白挥手将房间隔绝,不让外人听到二人对话,一挑眉:“你质问我?”

    刘怀远微微低头,“不敢,你是神仙,我是凡人,自不敢叩问神灵。”

    席靳白觉得刘怀远话中带刺,冷哼一声,“你这姿态,可不像不敢的。”

    “所以山君大人为何下山。”刘怀远带着毛绒毡帽,整个人窝在厚衣服里,看起来瘦弱,语气却很强势。

    席靳白不耐地移开眼,没打算回答他。

    刘怀远也不生气,自顾自道:“山君大人端坐神台之上,苦心修行,原不管凡间俗务,为何现在屡次出手?”

    席靳白:“不是为你。”

    刘怀远哈哈大笑,“我自然知道,席大人怎么可能为我下山,我爹娘长跪山神庙没求来的,我自然也不可能。”

    席靳白没说话,面容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手指在膝头微点,茶壶便自动掺了杯茶,他刚刚执起茶杯……

    “山君下山,是为了鸢儿。”刘怀远语气笃定,直直看向席靳白。

    席靳白手指一顿,又将茶杯放了回去,回望刘怀远,眼神微眯,俯视间带着无言的压迫。

    “林叔叔二人上京之前,求你,你无所为,鸢儿回来了,你便迫不及待下山?”

    刘怀远削瘦的胳膊撑在扶手上,强撑起自己,逼视席靳白,像是看透了什么,“仙人动凡心,起私欲,兴起而至,便随手干扰人间因果?!”

    席靳白神情微变,高傲冷声,嘲讽道:“关你何事?”

    “呵。”刘怀远眸色黑沉沉,十分瞧不起席靳白,又躺回椅子里。

    “山君大人如此威风,抬手间,便扭转小人身家性命,一挥袖,便除了刘二、丁滔,整个夜明镇百姓都该欢天喜地,对大人三拜九叩才是。”

    刘怀远不愧是读书人,一席话阴阳怪气,气得席靳白将杯子直接摔在地上,杯子碎散在刘怀远脚边。

    刘怀远一步不退,抬手直指山神庙的方向,“大人既然已经舍过飞鸢一次,便该一直端坐在那神台上,旁观人间离合悲欢,一心修行!

    如今化作大夫,守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又不遮掩身份,为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这般情状着实虚伪!”

    席靳白猛一拍桌子,站起身,微微悬浮离地,身上一席短打,瞬时化为如云广袖,绣金描银,无风自舞。

    而他的眼眸倏忽变为灿金竖瞳,巍峨妖异顿生,“刘怀远?!你想死?!”

    “不敢。”

    刘怀远抬眼望向席靳白,被怨气诅咒过的骨头不洁,仙灵威压让刘怀远浑身都痛起来,他撑着身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情况急转而下,席靳白一愣。

    刘怀远重重叩首,然后抬起通红的眼,“山神大人,仙凡有别,人如蜉蝣,得仙垂眼,易生妄心,鸢儿她早就!…”

    突然顿住话头,刘怀远又一叩,“求仙人高抬贵手,莫随意拨弄凡人因果…

    鸢儿一身病骨已是百般苛求,仙人若是觉得有趣,也莫逗弄于她…她受不住的…”

    席靳白胸腔起伏,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显然很气,但刘怀远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他为求仙,弃过林飞鸢是实。

    他生私情,来寻林飞鸢也是实。

    刘怀远伏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闷,“山君大人,你若想去寻鸢儿,自是可以去寻,为何偏要等她回了夜明镇,再下山寻她?

    她身体什么情况,我自小清楚,回夜明镇又携父母之棺,她怕是存了落叶归根之念,将死之人,大人却来招惹,是在求什么?”

    席靳白的手紧了又紧,呼吸变得压抑,求什么?

    林飞鸢若回来,他心中的妄想便可更进一步,守着此处,只是为了捧一坯黄土吗?还是为了确认什么?

    他是如此怯懦,连去确认林飞鸢是否得嫁良人都不敢。

    “小人不敢妄自揣测仙人所想,但鸢儿上京前,仙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想来如今也做不到……放过她吧。”

    刘怀远咳嗽两声,挪开捂住唇的袖子,深蓝的缎袍上变得湿黑,唇角是黑红交错的血迹,鬼魅之气顿生。

    显然,刘怀远的身体承受不住仙灵威压,开始崩溃。

    见刘怀远撑着病躯也要辩个清楚,席靳白压住怒气——

    这人梗着脖子,偏要挖出他自己也不敢面对、深深藏匿的私心,好叫他看看清楚,自己对林飞鸢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席靳白猛地偏头,牙关紧咬,“你走吧。”

    他也曾受人崇敬,独独被林飞鸢身边的人嫌弃,可即使身有雷霆之力,也不能借此威吓他们。

    青杏跟刘怀远都是林飞鸢重视的人。

    林飞鸢会伤心。

    本就是捧着都会化的身体……

    刘怀远刚要抬头再说什么,席靳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生了一头冷汗,瘫坐在地上,心脏都紧地发疼。

    “去请林小姐来,我有事与她商量。”

    在林飞鸢来之前,刘怀远撑着身体坐回椅子上,出了一身虚汗。

    林宅到处都是来往搬东西的家仆,厅里又有人,席靳白不能贸然现身,而此时,他蹲在侧厅窗下,面前是杂乱的野草,自己唾弃自己——

    走都不愿意走,还跟贼似的听墙角。

    别家散养的猫跳上墙头,三花身体滚圆也不影响灵活,它撞见墙角有一人,吓得掉下墙头,后爪在墙上疯狂踩蹭,勉强重新站稳。

    “喵嗷。”三花肥猫蹲坐墙头,对着席靳白不满地叫了一声。

    席靳白对着三花龇了龇牙,“滚。”

    三花瞬间浑身毛发炸起,躬身后退,尾巴炸成松鼠尾,瞬间跳下墙头逃跑了。

    “哼。”席靳白继续蹲着偷听。

    “怀远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林飞鸢打开门就见刘怀远瘫坐在椅子上,额头还有细汗,慌忙抬起帕子,给刘怀远擦了擦脸,“跟山,席…大夫争执了?”

    林飞鸢差点说漏嘴,顿了顿才理清楚称呼。

    刘怀远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山君大人了,不必遮掩他的身份。”

    席靳白蹲在屋外,也有些紧张,如果刘怀远敢乱说话,管他身体受不受得住,一定给他洗了记忆!

    林飞鸢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刘怀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语气带着些宠溺,不想把话题放在席靳白身上,“有缘见过两面……听爹说,那山卖给你了,那位置不错,我想在山脚下办学堂,这样你来回上课也方便,如何?”

    林飞鸢一脸惊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怀远哥哥也能常去山神庙找我了!”

    “怕是有人不想我去。”刘怀远笑了笑。

    “怎么会?”林飞鸢一脸不解,“定然都欢迎的。”

    “好……等我调养好身体就开学堂,飞鸢也要好好养病,嗯?”刘怀远刮了刮林飞鸢的鼻子,“按时用饭,青杏说的话要听,莫要固执。”

    “嗯……”林飞鸢点点头,靠在刘怀远膝上,“我知道了……席大夫医术好,我去求求他,让他给你开药调理身体。”

    刘怀远想起刚刚席靳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闷笑两声,“莫要麻烦他,我走了,若有事,就去刘府寻我。”

    林飞鸢鼻子一酸,声音哽咽,“好,怀远哥哥还记挂我……”

    “你不也记挂我吗?以往那些安神的药包,缝得一个比一个丑,想来就是你做的。”刘怀远笑了笑,林飞鸢顿时羞红脸,嘟哝一句,“别笑话我……”

    他扶起林飞鸢,“我兄妹二人,不用说这些疏离话……若不想住在山上了,便跟哥哥说,我接你下山。”

    “嗯!”林飞鸢点点头,将怀里的那个佛牌掏出来,放进刘怀远的手里,“哥哥遇到许多事,我不曾知晓,这佛牌可避妖邪,怀远哥哥留着吧。”

    蹲在窗下的席靳白,心中一紧,似乎被人攥住揉捏,而揉捏他的,正是林飞鸢——

    那么珍惜的东西,林父跪拜得来的佛牌,他从一众无光佛牌里挑中的,就这么给刘怀远了……

    刘怀远刚要推辞,林飞鸢立刻眼眶盈泪,带着些娇气,“怀远哥哥原本身体康健,若是舍我在前头,是想让我痛心吗?爹娘去时,忧思成疾,我都快病死了……”

    “呸呸呸,”刘怀远立刻呸了两声,“不许胡说,我收着就是了,好了,这次真的走了,你好好的。”

    “嗯。”林飞鸢笑了笑。

    二人间的关怀比血亲还真挚,席靳白气不过,倏忽消失在原地,突然又折回来,怒气冲冲地给二人一人一道护体灵光,见其没入体中后,一挥袖走人了。

    刘怀远身上陡然一痛,唔了一声,林飞鸢脸色一变,扶住他,“怎么了?”

    “也许是出来太久了,累了。”刘怀远勉强笑笑。

    林飞鸢连忙招来家丁,又给刘怀远塞了汤婆子,“赶紧回去休息,我一会儿就差人送药方去刘府,怀远哥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刘怀远笑着点点头,对林飞鸢挥手告别。

    等送走刘怀远,林飞鸢便想去跟席靳白求药,奈何找了一圈没见人,只好先跟青杏去盘点行李。

    入夜,今夜的月亮特别大,月光冷清,青石板路被照得发白,带着些不真实的玉石感。

    席靳白一身寒气地出现,敲了敲林飞鸢的屋门。

    林飞鸢一开门,见席靳白脸色阴沉,眸色森然如海,林飞鸢心跳骤快,“怎……怎么了?山神大人?”

    啪地一下,席靳白抬手拎出一袋子,塞进林飞鸢怀里,里面传来些金石碰撞声,“给你,佛牌。”

    林飞鸢一脸不解,拆开看了看——里面大大小小,都是上好的玉佩,她直接愣住。

    “什……什么?”

    “这是我去护国寺,找那方丈开光的,随便挑你喜欢的,不许送别人。 ”席靳白语气严肃。

    林飞鸢还没反应过来,突然间,席靳白感受到护体灵光暴动,脸色一变,猛地回头望向刘府方向,怒喝一声——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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