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亲

    自从丁二娘惨死,刘二又生了怪病,刘慈恩便一直卧床不起,府里的大小事情全部落在了刘怀远身上。

    他从林宅回来,便坐在窗前温书。

    圆月挂在一角,嶙峋的怪石配上草木,白日里看着有自然野趣,晚上就有些渗人了,尤其还有刘二的哭嚎。

    “大公子,二公子又痛醒了,正闹着呢。”家丁前来禀告,刘怀远二指翻过书页,表情淡淡。

    “嗯,我知道了,灌药。”说完,刘怀远挥挥手,表情淡淡,示意家丁退下,而后抬眼看着月色。

    那月亮有些过于大了,似乎伸手就能碰到。

    刘怀远看着看着,神情有些恍惚,伸出手去触碰,五指陡然陷入什么,他神色一惊,立刻想抽回手,但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将他扯出窗外……

    书页失去压制,瞬间哗啦啦覆盖回去,似乎这房间从未有人来过。

    刘怀远再有意识,已经落在刘府外,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亮,周围一片寂静,虫鸣声也没有,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躺在黑暗里。

    他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撑住墙面,墙灰粘在手上,十分真实,好像刚刚被一股大力拉出刘府都是错觉。

    刘怀远神情微沉,不敢大意,一点点扶着墙面往前挪。

    刘怀远走路速度太慢,有东西不耐烦了,在刘怀远踏出下一步的瞬间,场景变换,竟然直接到了河边。

    本就没什么力气,脚下的地突然变软,刘怀远直接扑倒在地。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还不等爬起身,眼前突然多了数道阴影——

    刘怀远心中一紧,缓缓抬起眼,一群穿着红衣的迎亲队出现在眼前,僵硬死板的腮红涂在苍白的脸上,笑容诡异,粗糙绘就的墨水眼死死盯着他,是一群纸人……

    河边河风大,纸人们腰上系的红绸飘荡,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黝黑如夜空。

    刘怀远被吓到,但咬牙不吭声,临危爆发出力量,撑起身就想跑,但那破烂身体实在没用。

    那群纸人瞬间移动,将其团团围住,抬起他的四肢,往不远处的农户家去。

    一片深浅不一的墨色里,那里点着唯一的红灯笼,像是夜航船只的路标……

    破败的红纸灯笼在屋檐下晃悠,窗户上映出女子的身影,盖着盖头,流苏阴影垂在盖头边角。

    刘怀远拼命挣动也没用,眼睁睁看自己被抬着,一步步朝屋内而去。

    哐当一声,屋内被狂风吹开,砸在墙上,囍烛烛光如豆,照亮端坐在高堂上的二人,赫然是张威跟许嫂子。

    二人眼睛不正常上翻,露出大片眼白,脸上肌肉抖动,牙关张合,不停发出磕磕哒哒的声音,如被操控的木偶。

    纸人将刘怀远扔在地上,摁着他跪张威跟许嫂子。

    脚步擦地声响起,刘怀远猛然向后望,绣鞋踩在地上,发出汲水声,红裙摇曳,滴滴答答地滴水,跟才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而那红裙上,笼一层细纱,光线下泛出瑰丽的金红色,越发显得女子肤色青白。

    青白的手交叠在身前,十分乖顺,只是那乌黑指甲有些太长了,如野兽的爪。

    “爹,娘,要嫁一户好人家,刘家是这儿最好的人家了,你们满意吗?”

    女子娇声问道,一手摁在刘怀远肩上,阴寒之气顿时冻麻刘怀远半边身体。

    只有怀中的佛牌,微微散发出热意,护住刘怀远心脉。

    那双眼上翻的二人,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情,露出痴笑,连连点头,“满意……满意……”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刘怀远衣服里有东西,阻隔了怨气注入肉.躯,她伸出青白的手,沿着肩膀,缓缓摸入领中…

    刘怀远脸上泛起寒霜,眉毛跟睫毛上盖上一层白霜,冷得浑身发抖,刚刚是忍着一声不吭,现在是真的不能吭声了。

    青白指尖碰到玉佩的一瞬间——

    “啊!……”

    “啊!!!”

    凄厉的叫喊重叠,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这女子躯体里不止一人!

    诡异的女人暴怒嘶喊,不停点头的夫妇二人越发疯狂,脖子都不受自己控制。

    只听咔吧一声,鲜血迎面喷在刘怀远身上!两颗头颅嘴角含笑,滚落在喜台底下。

    温热又腥臭的血洒了满身,刘怀远瞬间心悸,快要昏过去,那女子抓住刘怀远的衣领,不让他倒地。

    又是重叠的声音响起,爪猛然向刘怀远喉头撕去——

    “婚事父母应许,那聘礼,就是你的命!”

    嘭!

    女子被砸在墙上,刘怀远顿时倒在地上,捂住心口急促呼吸。

    “好深的怨气,竟然自行凝结成鬼了。”

    席靳白站在刘怀远身前,灿金的竖瞳逼视女鬼,看她挣扎起身。

    盖头已经掉在地上,湿漉漉的长发黏在女子脸上,从发丝缝隙中,露出有一双腥红的眼。

    “山君?”刘怀远难以置信,用袖子擦了擦脸。

    刘怀远刚抬起袖子,又一落下,扑来的女鬼已经委顿在地。

    席靳白手中抓着数股黑雾,手上青筋鼓动一瞬,一手捏紧,叠声嘶嚎之后,阴寒之气顿散。

    只是数股浊气沿着席靳白小臂泻下,萦绕在他脚边,脚踏不散。

    而那罩在红裙外的薄纱裙,也立刻被席靳白扯了下来,像是刮鱼的鳞,手诀一掐,灵火骤起,将这薄纱裙烧成黑灰。

    刘怀远闻到一股恶臭,干呕一瞬,连忙捂住口鼻。

    席靳白跨过刘怀远俯倒的身体,站在门口冷冷俯视刘怀远,“好在你佩着小姐的玉佩,不然此时,恐怕只能带回你的尸体了。”

    刘怀远撑着椅子跪坐起身,对席靳白道谢,“多谢山君大人相救。”

    “你若死了,小姐会伤心。”席靳白抓起刘怀远另一只手,探了探脉,“咒气缠身已久,你这把骨头,得好好养了。”

    刘怀远闻着一屋子的血腥气,还有难以言喻的淤泥臭气,他喘了一口气,“大人,能否回刘府详聊,此地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席靳白偏过头,看了看三具尸体,又瞄了刘怀远一眼,“这些不处理,我才修好的山神庙,恐怕要被踏破了。”

    受了惊吓,刘怀远本就头疼,如今更加头痛,“我来想办法,先回去。”

    席靳白一挥袖,二人立刻回到刘怀远消失的屋内,檀香依然在徐徐燃烧,窗外的月亮依然很亮,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怀远撑着走到侧屋的浴房里,把衣物全都脱了,就着尚有余温的水,打理干净血迹,勉强换了身衣服,重新去见席靳白,不好让山君久等。

    “山君大人,那是什么东西?”刘怀远揉着额角,平复心绪。

    席靳白道:“怨气凝结的鬼,这种鬼比一般的鬼怪厉害些,你刚刚便是被它捉进结界里了。”

    刘怀远想着那一家子,屋外也都是寻常人家模样,他不明白:“这寻常人家,怎么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又怎会捉我?”

    “死的妇人是许嫂子,在小姐家做工,那纱裙是她偷的,改自小姐的衣裙,小姐曾被水鬼捉走过,也是纠缠你的那只。

    衣裙染了千年水鬼的怨气,变成了可附身的邪物,怨气凝结成鬼,而鬼害人需要一定的因果,比如穿着它,比如完成了执念之后,便吞吃掉发愿之人。

    他们一家子,估计是想着姑子嫁好人家,所以鬼就看上了你。”

    席靳白看了眼刘怀远,觉得此人也真是倒霉,好好一家子,偏生招惹这么多脏东西。

    席靳白的话信息太多,刘怀远原本是读圣贤书的,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不信也得信。

    “荒唐。”刘怀远嗤笑一声,摆了摆头,好似嘲笑自己,又嘲笑些别的什么。

    “你命格怪异,过了这些生死劫,日后定有作为。”席靳白背手而立,看着刘怀远下定论。

    刘怀远咳嗽两声,“我宁愿不要,也许本该死在水鬼手中。”

    席靳白淡淡:“是你的劫躲不过,是你的运避不开,刘公子。”

    “等等!”刘怀远叫住席靳白,认真对他叩首,“多谢山君大人搭救。”

    席靳白自然能听出这句话的真心,他面色古怪一瞬,“你这人,真是奇怪,你不是因为小姐很讨厌我么?”

    刘怀远顿了顿,这山君大人,此刻竟然有种诡异的天真,明明都是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精怪了,“一码归一码,讨厌你是真,感谢你也是真。”

    席靳白哼了一声,“小姐赏你的玉佩好好戴着,你如今容易引些东西,佛牌能佑你一瞬。”

    “多谢山君大人相告。”刘怀远拱手致谢,抬头之时,席靳白已然消失不见了。

    定有所为。

    刘怀远回想起席靳白对自己的话,看了看远处关合的书,神色微动。

    刘怀远憎恶这些脏东西,若不是它们,也不会凭白吃这些苦头,但好在席靳白出手,他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尤其林飞鸢回到夜明镇,幼时美好的记忆稍微能安抚住他内心的怨恨。

    如今刘怀远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即使心中恨意滔天。

    ***

    席靳白回到林宅,林飞鸢担忧地问道:“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无事,刘府的已经解决了,刘怀远已经安全,小姐早些休息吧,明日搬家。”

    席靳白不想让林飞鸢担心,姿态松弛,好像随手处理了件小事,只是最近插手的因果太多,浊气缠足,让他身体笨重了些微。

    林飞鸢十分信赖席靳白,见他这么说,也就点点头,乖巧对山神大人道了声安,便回屋休息了。

    席靳白在屋内打坐,却始终心绪不宁,如今妖邪诞生凝结的速度极快,天地运道怕是开始流转——

    这也意味着,若不趁着安定之世加紧修行,在这代皇朝结束前,他定无法飞升。

    可林飞鸢无法修行,席靳白若飞升,就只能远离林飞鸢身边,这一夜,便在席靳白纷乱的思绪中熬过。

    隔天,林宅搬着行李往山上去,先搬了日常用物,其他的东西慢慢往山上挪。

    到了接近中午,日常用物差不多搬完了,席靳白才带着林飞鸢上山,刚刚爬上山台,就见刘怀远带着家丁守在庙门外。

    林飞鸢先是一喜,看着旁边摆着的六畜、香烛、檀香等等祭祀之物,又目露疑惑,“怀远哥哥……这是?”

    刘怀远窝在椅子上,对二人拱拱手,“拜山君,感谢山君大人……呃,庆贺新居建成。”

    在“救命之恩”四个字说出来之前,席靳白一瞪眼,站在林飞鸢身后,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说,刘怀远将嘴边的话咽下去,换了个说法。

    林飞鸢掩唇噗嗤一笑,有意瞄了一眼席靳白,“山君大人定然喜悦。”

    席靳白压根不在乎刘怀远送的这些东西,甚至不希望刘怀远出现在林飞鸢眼前,他嘴角微撇,“嗯,应该喜悦。”

    刘怀远像是没看出席靳白对他的不喜,顺杆爬道:“既然如此,我也在山神庙住些日子吧。”

    “什么?”席靳白震惊。

    “好啊!”林飞鸢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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