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星然不知道该看向哪边,只能逃避式低头盯住自己被黏住的脚。影子盖住鞋面,鞋尖哑面的皮质显得灰扑扑的。

    鬼使神差地,她转动右脚倾向右后方的光源,将它从阴影中解脱。她抬头看向那边,原来她正站在分叉口,右边还有一条路。

    “姜远,我去趟厕所,待会儿会自己找地方的,你先去吧。”

    做不出选择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全都不选。

    她小跑着离开刚才的地方,在餐厅里随意乱窜,跑到稍微偏僻的地方才停住。运动后呼吸加重,胸口的起伏也变大。

    明明只是平凡的交际活动,她却被幻觉折腾得如此狼狈,下次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微信的提示音响起,她点开微信界面,是PM发来的信息。退出后黎记淮的消息栏顶在第二位,小小的红点旁写着:今晚有空见面吗?

    这几天的冷处理看来没有让他退步,她只能采取更无情的方式,冷冷回复道:“没空。”

    时星然点开相机,确定餐厅工作人员的方位找人问路,之后举着手机跟在他身后走到包厢,侍者推开门。

    方形的餐桌上铺着亚麻色的餐布,餐桌中央放着粉红色的玫瑰花,花束旁边的高脚蜡烛柔柔地发着光。

    她走到椅子旁想自己坐下,姜远站到她身后,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她不是很习惯,但还是接受他的行为。

    等候的侍者端上瓷盘,开胃的前菜是沙拉。她拿起叉子尝了一口沙拉,清淡爽口。

    餐桌的另一端没有发出声响,时星然抬头看向那侧。姜远默默地端详着自己,嘴角微微扬起,好似在等待自己的反应。

    朋友特意招待,那她也给出真实的评价,“还不错。”

    前菜撤下后又端上汤,再之后才是主菜。她好久没吃过这么麻烦的饭,心里泛起轻微的烦躁,精致餐具、贴心服务限制她吃饭的速度。

    她也并非被这种架势唬住,只是算计着时间生活了太久,这些消磨时间的流程短期内她还难以适应。

    甜品是冰淇淋,她不小心舀多了,口腔壁激得发冷。

    姜远不爱吃甜食,已经用完餐。“这几年你一直都一个人吗?”

    “有一些朋友。”时星然囫囵地吞下,冷气窜至喉咙。

    她迅速地将剩下的那部分也消灭,齿间的寒意漫延并溢向嘴唇。“吃完了,我们走吧。”

    时星然今日穿着半袖衬衫,下半身搭配黑色长裙,利落的齐肩短发凸显她清逸的气质。

    身材高挑的两人从包厢里并肩走出,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情侣,事业有成且默契无间。

    出去的路上又碰见那个分叉口,说明她当时应该往前走的,不应该在那里停留。

    “姜远?”正面走来一个顶着啤酒肚的轻微发福的男人,出声将他们拦在分叉口。

    “学长,好久不见。”姜远热络地回应他,时星然却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

    “哎哟,这位是时学妹吧,学妹现在更加好看了。多年未见,我们院的金童玉女还是这么登对儿。”

    他们之前是合拍的拍档,样貌般配、实力相当,以至于不少人都认为他们是更亲密的关系。

    男人面色红润,应该是喝过酒,兴奋后更加藏不住话。

    “姜远现在是在科纳工作吧,这以后前途无量啊。学妹跟你在一起工作吗?”

    姜远坦言道:“我们不在一起工作。”

    男人又把目光转向时星然,问道:“那学妹在哪儿高就呢,不如留个联系方式以后互相帮衬一下?”

    “我……”时星然犹豫着,她的公司恐怕配不上“高就”二字。

    横插而来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她现在是自由翻译。”

    “说谎!”耳旁响起突兀的话语,铿然有声,像是审判的最终判决。

    她应声回眸,架子上的天使雕像正对着他们三人,代表圣洁与公正的天使正旁观着这虚情假意的场面。

    惊人的是,她看见天使紧闭的双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蹦出更多的话:“他说谎了,你呢?是不是也想说谎?”

    自己脆弱的、腌臜的念头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就像是气球被针刺痛后整个炸掉,面目全非且令人生厌。

    男人嘿嘿地笑着,脸上的肉颤动。“那这下家里就有人守着了,你们已经立业那也该考虑一下成家了,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时星然不想再制造更多的谎言,反驳道:“我们只是好朋友。”

    这句话犹如一记巴掌,打醒男人的理智,他立刻收声。接着悻悻地假笑,眼睛往姜远的方向瞟。

    “学长,你确实误会了。”姜远出声圆场,没让对话往更加尴尬的程度发展。

    “现在有些晚了,我们也用完餐准备要回去,等下次有时间再详聊吧。”

    “哦好好好。”三人达成共识,让彼此从谈话中解脱。

    入夜后温度下降再加上有风,时星然露出的小臂微微发凉。餐厅外侧有个人为搭建的露台,安静且开阔。

    姜远没有直接去停车场,反倒是带着时星然来到露台上,露台上只有他们二人。

    “星然,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他站在时星然面前,晚风吹乱额前的发。

    她轻声回他:“我最好的朋友。”这是她能给出的最佳的回答。

    姜远忽然笑了,“最好的朋友?”

    他走近半步贴近时星然,用手掌拍向自己的胸口 ,像是介绍橱窗内的商品。

    “随时都可能会被你抛弃、无法坦陈以待,甚至被拒绝相见的我,算你最好的朋友?”

    “时星然……”时星然抬头看向他的双眼,盈盈地映着水光。

    弯曲的指节攥紧心口的布料,好像他的心也一并被攥住。“你心里真的在乎过我吗?”

    在那个瞬间,巨大的、磅礴的悲伤从心脏嘭嘭嘭地输送到她的眼里,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流泪。

    忍住啊,不能哭。“姜远,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能说出她的秘密吗,她真的不知道,她真的很害怕。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精神病,还是个已经病到认不出你的精神病,你会怎么看待我?

    她被幻觉折磨得畏畏缩缩,丧失掉爱人的勇气。

    姜远突然抓住她的肩,压抑的话爆发而出:“你知不知道我……”

    时星然的肩部被扯得发疼,蓦然急促的铃声硬生生切断这句话,姜远愣住了。

    他慢慢地撤回手,也像是找回所有理智。

    是姜远的电话,他当着她的面挂断,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刚刚轰上头顶的热血瞬间就冷却,姜远未说出的话被封印。时星然静静地看着他,感觉身体也渐渐冷下去。

    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的感情似乎总是这样,永远止于这步。两个执拗的人,明明只隔着一层纱,却觉得对方很遥远。

    “姜远,你既然不满意“朋友”这个身份,那我们就不要做朋友,以后也不要再相见。”

    晚风轻轻吹,将她的声音也吹颤:“我们就到这里吧。”

    姜远震惊地睁大双眼,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时星然往后退,仓皇而踉跄的脚步敲打脚下的木板,咚咚咚。

    “你站住!”

    “不许动!”

    两人的声音一齐发出,也同样默契地停下脚步,那些经年累月磨出的习性在此刻显形。

    “我累了,姜远。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现状,那我们就放过彼此。”

    三年的时间不短,足够让稚嫩的少年蜕变为成熟的青年。体面工作、优质汽车,这些他曾经想要的如今都已经拥有,更不会缺少朋友。

    时星然转过身去,走向她的该走的路,她注定要孤单地走下去。

    “星然……”咚……,震动的木板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

    “不要追上来!”

    人真的很矛盾,她嘴上说着不要追上来,心里却暗暗期许着他能来挽留。

    自己为世俗的眼光而纠结,却介意他人善意的谎言。

    独自苦守着秘密,却又真切地渴望谁能来发问。好像借着他人的力量,某日就能光明正大地坦诚一切。

    受伤的鸟撕扯伪装的羽毛,露出底下腐烂的皮肉,渴求着谁因此而来垂怜自己。

    公交上空着靠窗的座位,时星然坐下来,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平日她都在车上补眠,很少去观察车窗外的世界。

    灯红酒绿的商业街上,遍布着人群。他们与她走在相反的方向上,全都在快速移动的玻璃窗中幻化成模糊的人影,想抓也抓不回。

    “终点站到了。”

    换乘几趟车后她终于回到原点,夜晚路灯下她的影子长长的,好像要拉着她去什么地方。

    她跟着影子走回去,半途中遇见一位站在路灯旁的人,是黎记淮。

    他们处在两个路灯中间,时星然的影子向前,而黎记淮的影子被扯向她的方向,两人的影子随着步伐移动最终相触碰。

    他左手握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上开出浅蓝色的花,有种奇异的美丽。

    “时星然。”这次他的声音很慵懒,似乎因为久等后的疲惫。

    “你为什么要来?”已经被拒绝了,为什么还在这里干等。

    若她再晚些回他又准备等多久,万一等不到呢?

    “因为想见你,所以就来见你了。”他走上前来,将花捧到她面前,她闻见淡淡的花香。

    她从前倒从未发现这人竟如此的直接,毫不收敛自己的想法。

    “我应该已经明确拒绝过你,你就不要再费心思了。黎总年少有为、英俊帅气,自然是能找到相当优质的对象,何必来受我的冷脸。”

    “对我而言,你已经足够好。”

    时星然仰头看他,他的眼里映着自己的轮廓。不知为何,好像在他眼中的自己格外温柔,也配得上他所有的称赞。

    这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自己的错觉呢?

    “喂,黎记淮。”

    她第一次真心地对他提问,“你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怎么就敢这么笃定地来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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