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星然点开手机银行，发现是她之前的几份翻译稿的结算款，账户余额被更新，突破了她早早定下的目标。
她终于攒到足够的钱，可以买回老家的房子。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紧巴巴地过日子，不用再当一个无情的赚钱机器。
那块压在肩上的巨石被削去重量，不再限制她的行动。时星然缓慢地抬起手臂，感觉身体也变得轻盈。
不过原来已接下的工作还是得继续，她放松一会儿便又投入到工作中。
等到下周三的时候，她的工资也到账了，她盯着银行的信息，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富有”的错觉。
那种感觉好比亏损已久的商铺有朝一日终于转为盈利，店里的柜子上摆着银钱，老板放话说今日可以吃大餐。
“叩叩……”时星然看向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到达下班的时间。
“请进。”
门被推开，与时星然合作的PM走进办公室，是比她稍微年长两岁的女性。
时星然问刘佳：“有什么事情吗？”
“你合同是不是要到期了？今天老板娘找到我，说让我劝劝你。”刘佳走到桌前，摇头露出鄙夷的神色。
“嗯，还有一个多月。”时星然转过身正对她，指着椅子示意她坐下。
她边坐下边鼓掌，笑意盈盈地说道：“祝贺你终于要离开这垃圾公司了，这儿根本就配不上你。准备去大公司吗？”
“不是，准备去做自由翻译。”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时星然坦言道。
“那样也好，能按照你自己的节奏生活。你这几年太拼命，离开后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进入工作吧。”
时星然见她掏出手机，手腕晃动几下后将屏幕转向时星然的方向。竖立的屏幕中间是穿着粉色连体衣的小女孩，圆圆的脸蛋，有着大大的清澈的眼睛。
晃动的镜头传来刘佳的声音：“来跟妈妈念，姨姨……”
小石榴一般圆滚滚的孩子手臂肉肉的，举起小肉手探向镜头，应该是想要抓手机。
“咿……”小手扑了空，她不甘心地用笨拙的脚步往前扭，挥着胳膊往前晃。
“咿……咿……”她的大脸盘贴上来，下嘴唇上是晶晶亮的口水，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就是会撒娇的小孩子。
时星然被镜头里的小孩萌化，很自然地将手机拿到自己手中，反复观看。
“我女儿最近慢慢开口说话了，你看多可爱啊，我每天都想早点下班回去陪她。”
腕部传来温热的触感，时星然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刘佳的手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星然，谢谢你。”
刘佳看着她眼前的这个人，亮晶晶的眼里装满温柔，嘴角噙着笑意，哪里像是他人口中的“灭绝师太”。
两年前在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发现老公出轨，愤怒之下想要离婚。可身边的朋友、她的父母都劝她忍一忍，孩子没几个月就要出生，执意离婚她就会成为单亲妈妈。
而这时公司又以她怀孕后无法高效工作为借口来劝退她，婚姻与工作都处于奔溃的边缘。失业后她会失去经济来源，离婚后单亲母亲的身份也会让她在近几年内难以找到新工作。
她开始怀疑，以自己的存款能否支撑起她和孩子的生活，逐步陷入对未来的恐惧之中，也慢慢地动摇自己离婚的决心。
刘佳还记得那天，自己难以承受公司的人为排挤而准备自行离职。时星然从天而降般闯入人事的办公室，指着她强硬地说道：“我能接受的长期共事的项目经理，非她不可。”
就像是奇迹似的她保住工作，而被人坚定选择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足够优秀，只是被掌控着权力的某些人利用及钳制。她找回重新开启人生的勇气，决意离婚并独自抚养孩子，一路走到现在。
“我其实更应该谢谢你，能够尊重我，在工作中也一直帮助我。”时星然注视着刘佳，认真地道谢。
她入职后才发现这家公司是家族型企业，财务、人事、项目部都充斥着“皇亲国戚”。她最开始合作过的PM态度都很恶劣，傲慢且水平低下。
身为翻译的她被动承接着排版、修订格式等PM的工作，还会因为对方没有确定客户需求而反复修改内容、甚至会出现未能及时交稿被扣钱的现象。
而跟刘佳合作后她就再未遭遇到这些麻烦，刘佳也能尊重她的工作习惯。互相扶持的工作伙伴才能走得长久，这也是她选择帮刘佳的理由。
“做中英翻译的李晓也怀孕了，他们又准备故技重施，搞劝退而不是辞退，还真是舍不得那点赔偿金。”
原来如此，某些人可太能联想了。
“那只能祝愿她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能去进行劳动仲裁。”
女性在职场上总是处于劣势，纵使勤勤恳恳也难抵过生理上的偏见，工作与金钱似乎都难以向她们倾斜。
听见这件事后时星然的心情变得很糟糕，她机械式地加班后回到家，觉得自己被负面情绪包围，面对生活的无力感被放大。
她准备在微信中找点搞笑视频看看来缓解情绪，发现宋知暖更新了朋友圈。她好奇地点进去看，是在分享美食。
吃大餐啦，嘿嘿嘿。配图是海底捞的火锅，鸳鸯锅锅底，配菜有虾滑、牛肉和蔬菜等等。咕噜咕噜的热水翻滚着，让人心痒难耐。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享受生活的愉悦，时星然也被感染上好心情，给她点了赞。
今天宋知暖拿到她入职第一个月的工资，意味着她以后能大大方方地花自己赚来的钱，而不是依靠父母，于是独自去吃海底捞庆祝。
“我今天去吃大餐啦！”她拍下很多张照片，兴冲冲地在家族群里分享，顺带发朋友圈记录自己的喜悦。
叮咚……
群聊里弹出妈妈的聊天信息：“这个要花多少钱啊？”
宋知暖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咬住下嘴唇。犹豫很久后，聊天框被点开，她慢慢地敲下这行字：“没花多少钱，买套餐便宜很多，再加上别的优惠就一百多块。”
妈妈的消息再度弹出来：“味道怎么样？”
看见这句话的宋知暖眼睛涨涨的，她试着去回味今晚的大餐，不知为何此刻所感受到的只有苦涩，胃里一阵阵地泛酸。
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先问好不好吃，再问我价格呢？
她对于贫穷最深的体会不是同学穿着名牌鞋子，而她与母亲站在店铺外面的散落的打折的小货架边，从乱糟糟的那堆鞋里找出看起来不错的那双。
而是在面对任何一件需要付出金钱才能得到的东西时，不会先去判断它的优劣，大脑总是在看见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评判价格。
对于花钱这件事，她好像……问心有愧。
她返回去翻朋友圈，在最新的点赞记录里看见时星然的名字。
如果我成为她那样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烦恼？
宋知暖很羡慕时星然，有能力又漂亮，是她想象中的自己最好的模样，所以她才会靠近时星然。
她想看看她这样优秀的人的生活片段，是不是美好而又丰富多彩。于是她点开时星然的朋友圈，却发现一片空白。
上半截朋友圈的背景是纯黑色，下半截朋友圈的内容则是全白。
难道没有任何一件她觉得有意义可以被记录下来的事情吗？
不应该啊。
时间一晃来到周五，在临近下班的时间点，时星然被人事叫去老板办公室。
她推门一看，老板和老板娘夫妻俩坐在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茶具，他们正泡着茶。
“星然来了，快来坐。”老板娘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边，手也凑近过来似乎是想来抓她的胳膊。
时星然默默朝左走去，避开她的肢体接触，找到单独的位置坐下。
老板全程未挪动身体，只是在时星然坐下后，用他戴着大金表的黑胖的左手，指着桌上的茶杯。
“这是从云南买来的普洱，有钱也买不到的高级货，尝尝。”
手腕的金光闪闪的表带与他黑黝的皮肤极为不搭，衬得金色莫名的土气。粗壮的手指上的肉格外紧实，像烘烤过的蹄子。蹄子前方的茶杯里，茶水的汤色红而暗，略呈黑色。
她不懂茶，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倒胃口，放着没喝。
“你怎么要走呢？在公司这么多年，我也没亏待你，你走了岂不是辜负我的悉心栽培。”
老板往后倒靠在沙发背上，黑色皮带紧箍着他的水桶腰，皮带扣处的衬衫鼓起来，扣子崩开一颗，能看见里面的肉。
“我希望换个城市发展，所以不会考虑续约。”时星然转眼看向窗外，没再将眼神放在他身上，免得污染自己的眼睛。
“其他地方哪有北城好，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你就跟着我好好混，以后买房买车那都没什么问题。”
呵呵，真是能胡说八道。他怕是搞错主体，买房买车的不是时星然，而是他自己吧。
时星然在心里暗翻白眼，表面平淡地说道：“北城房价太贵，我能力有限，不奢望在这里长久发展。”
“能让我看中的人，怎么会能力有限呢！这样吧，我们公司最近在谈新项目，是跟一家西班牙的公司合作。你反正西班牙语跟英语的catti一口跟一笔都过了，口笔译也都能上，到时候就由你带队做这个项目。”
噔噔噔……地毯都没能隔断高跟鞋的噪音。“是啊星然，这多好的机会是不是，你看我们有项目也都第一时间考虑你，多看重你呀。”
老板娘走到时星然身边，突然拉住时星然的右手。
时星然的手掌被出着汗的大手抵住，被拽向老板娘的方向，手背被黏腻的掌心轻拍两下，那些汗水似乎被黏在她的手上。
好恶心。时星然大力扯回自己的手掌，谁知握住的手不肯放松。
她只能加大力度往回拽，太用劲后对面的手一松，时星然的手肘哐一下撞上木椅的靠背，骨头处像裂开般剧痛。
谁给他们的脸，居然这么的厚颜无耻！把利用说成是机会，推着她上去说成是看重。
“是吗？”时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在沙发上随意躺坐的老板。
“要是我现在结了婚、怀了孕，无法再“高效工作”，你们怕不是要上赶着轰我走！我这几年都在高强度加班，要是等到过两年我的身体撑不住这么多工作，你们还会像现在这样？”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在生理上歧视女性、在工作中压榨女性，在待遇上苛待女性的公司续约？”
男人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她大骂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成不了大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你敢跟我顶嘴？你没有我，你就什么都不是，还不快给我道歉。”
时星然微笑着，眼中尽是蔑视。“哦？我什么都不是？那你刚刚又为何求我续约？？”
啧啧啧……时星然的眼睛转向身侧，老板娘刻薄的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不屑地轻摆脑袋。
她叉着腰，红唇讥诮着：“你年纪大了，马上就要结婚生孩子，还搁这儿傲。男的就没这么多破事，公司以后全招男人，看你们谁还在这这儿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