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下午，宋知暖参加完一场面试，面试的这家公司是做模拟IC设计的公司，当初投简历时偶然刷到，本着广撒网的心态去投递，没想到真的被邀请去面试。
今天参加的面试虽然也只是初面，但她没想到这样一家上市的科技公司没有将她的简历筛掉，这表明或许会有其他的好公司邀请她面试，可能有好事发生会让人欣喜。
面试完回到家也已经6点多，再加上有部分食材需要补货，宋知暖决定今晚不出摊，暂时休息。7点多的时候她去超市买菜，顺带买那些缺的食材。
因为是节假日的缘故，今晚超市的人格外多，每走两步都能迎面撞上走来的人，他们的推车里满满当当，装满花花绿绿的食物。宋知暖受限于拥挤的人流和狭窄的通道，时不时地要侧着身子从人群中穿过去。
冷鲜区的酸奶有打折标志，她站在货架前比较打折酸奶的价格和分量，拿出手机计算器换算每ml的价格。
手机屏幕忽然跳出来电显示，是母亲的电话，她以为是来问她放假要怎么安排的，没多想便将电话接通。
电话屏幕凑到耳边，超市里闹哄哄的，宋知暖将音量上键长按，声音开到最大好听清母亲说的话。
“你是不是没在公司上班，而是去摆地摊了！”母亲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带着哭腔的呼喊咚咚震响。
宋知暖的脑中轰鸣，一时间说不出话，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个瞬间凝固。
“是不是，你说话！”母亲怒吼道，就像抱着鲜血淋漓的孩子，发出无法相信事实的绝望的咆哮。
宋知暖紧咬着下唇，颤抖的声音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说出来的话磕磕巴巴的。“我辞职了，正在找新工作，摆摊暂时可以赚点钱。”
“摆摊”这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她的旁边正站着一位年轻女生，化着漂亮的妆，手里提着大号托特包，一看就是刚下班回来的。
“那份工作不好吗，为什么要辞职啊！坐在办公室里难道不比你在大马路上连个破板凳都没有要好吗？”
“你知不知道，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在北城摆地摊，全都在议论我们家。当年风风光光考出去的大学生居然是在城里的大马路上摆地摊，你让我们怎么能抬得起头来。”
大学生、摆地摊，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似乎就会让人瞧不起。宋知暖的手指按上音量下键，拼命地把音量调低。
她害怕有人会听见，害怕有人会打量着她，然后在心里想着：原来是个摆地摊的啊。
“国庆去哪玩？”“定好酒店了……”“那个也花不了多少钱……”“明晚去那家店……”
人来人往的声音往她的耳朵里灌，她的听觉忽然变得灵敏，一丁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连保鲜袋被扯下的撕拉声都很清晰，就像是在扯她的皮肉。
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能听到那些细微的响声？
她想逃走，侧过身想往人少的地方躲。扭头看见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手推车旁，旁边年长的女性从亮堂的货架上拿起几桶酸奶，问道：“要哪个？”
男生没有答话，而是定睛朝她看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女性用手肘轻撞男生的胳膊，“要哪个？”
回过神来的人扫视着酸奶，敷衍道：“都行。”这句回答没有参考价值，女人索性将那几桶酸奶都放进推车里。
宋知暖躲到卖饼干的货架边，用眼睛左右张望着，被困在那种深陷包围圈随时都可能被突袭的恐惧之中。
怒火中烧的母亲喋喋不休：“你有没有为我们全家人考虑过，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吗？你这就是在让所有人看笑话，你的升学宴，全村人都来了啊。”
她小声地为自己辩护，压着嗓子不敢让在超市的其他人听见，急切但又畏畏缩缩。“我不是没有考虑过……”
“你爸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让你读书。辛辛苦苦花那么多钱把你供出去，最后还比不上在老家找个超市当收银员，至少还稳定点。”
宋知暖忽然失了声，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眶里强忍的眼泪涌出来，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淌落而下。
她就这样，成为这个家里的罪人，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
次日上午，黎记淮抵达南城机场，母亲开车来接他，路程不长半个小时后便到家。
“对了，我给你外婆在那家老式蛋糕店预定了生日蛋糕，现在应该可以去取了。我还得把家里收拾下，你去取吧。”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黎记淮吩咐道。
“嗯。”黎记淮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开车出门前往那家店。
这是家的门店很小，但在这条街上经营多年，口碑很好。相当多的本地人会来这里买蛋糕，常常需要提前几天才能预定上。
他走进店内，向老板提供预定的信息，站在前台处等待着拿蛋糕。
老板听到他母亲的名字，放光的双眼来回地上下瞟，仿佛在打量着什么珍稀的动物。
他的手举起来，食指和中指伸出来指着黎记淮，手臂微微摇摆着。“你是不是那个那个，黎记淮？就当年一中全校第一，然后还保送到A大去的高材生。”
黎记淮似乎已习惯人们的这种反应，平淡道：“我是黎记淮。”
“哎哟，还真是你。想当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跟你一届，费老大劲儿才考了个二本。要是他有你一半聪明，那我们就享福咯。”
老板边摇头边叹气，转过身去在背后那满桌的蛋糕里去找属于黎记淮的那个。
“记淮，你回南城了？好几年没见你了，现在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浑厚的突兀的声音在店内响起，黎记淮偏头看见一位中年男人，这人算是他认识的长辈。
肩膀被人轻拍几下，黎记淮不动声色地移开肩膀。男人异常热络，面色潮红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北城开公司，然后当老总啊。”
“昨天我们还在酒桌上跟你爸说，你们老黎家出了你这么个大人物，那可真是不得了哦。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都不用考试就被A大招去了。现在还有自己的公司，年纪轻轻就当老板。”
男人竖起大拇指，“我们这些叔叔伯伯没一个不羡慕你爸的，上辈子得修多少福，这辈子才能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说出去都让人脸上有光，你们老黎家的名头响当当的。”
老板听到这几句话，惊呼道：“居然还开公司啊，那可真是了不起。那可是做大买卖的生意人，不知道要几代人才能出个这么厉害的。”
老板特地从前台走出来，将蛋糕端给他，“以后常来啊，让我们这小店也沾沾光。”
“多谢。”黎记淮伸手接下蛋糕，朝店内的中年男子点头示意，而后大步走出店外。
“他开什么公司的？”“好像是科技公司吧……”“搞高科技啊……”背后传来忽高忽低的议论声，冲出店铺闯到他的耳中。像是摆脱不掉的蜜蜂，不停地在耳边嗡响。
中午黎记淮跟母亲到舅舅家为外婆庆生，因为是80大寿，他母亲这边的亲戚基本全部到场。客厅沙发上坐满人，没位置坐的人在房间里分散站开。
他是小辈却被拉着坐到沙发正中央，与他80岁的外婆坐在一起。而没位置在旁边站着的那些人，不单单是那些年纪轻的小孩，更有比他年长的长辈。
大姨夫大手一挥指着满屋的人，吆喝道：“记淮，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难得回来一趟可得跟我们这些家里人好好聚聚。要不明天来我家做客？”
“会待几天吧，看情况。”黎记淮没有应下他的邀约，模糊回复道。
“对了记淮，你今年也28岁了，是不是该考虑带个女朋友回来给你妈瞧瞧了。你事业有成，就算工作再忙那也得抽空考虑一下成家的事情。”站在边上的小姨忽然抛出引人关注的话题，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大姨加入这场对他的讨伐，笑意盈盈地打趣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参谋参谋，你这么好的条件，那不愁找不到媳妇，媒婆都要笑开花的。”
外婆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干瘦的手硌着他的手背。“结婚好啊，早点带姑娘来给我看看，晚了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到。”
“你看外婆都这样说了，还不抓紧点。喜欢长得可爱的，还是长得清秀的？喜欢高的还是中等的？学历有没有要求啊？”外婆的话如同圣旨，大姨果断行动起来，立刻开始打探消息。
小姨从边上挤过来，与大姨面对面交谈，两个人像是在下棋似的。“那肯定是要学习好、人又漂亮的才般配，最好两个人还能在一块儿工作，那样的才好。”
“我没有相亲的打算。”黎记淮用右手盖住外婆的手，稳住她发颤的手。
此言一出，这屋内当即炸开锅，亲戚们七嘴八舌地插话，似乎想是纠正他不正确的观念和想法。
“你这孩子也别任性，到了年纪就该考虑婚姻大事。再说了，你不去见见那些姑娘，万一错过你喜欢的那可怎么办呢？“
“相亲也很简单的，两个人见一见就行了。”
“你外婆还等着看你结婚呢……”
“相亲又不是啥坏事，多少年轻人都是相亲成家的……”
黎母从厨房里走出来，有些疑惑地听着这些话。听见“相亲”的字眼时面色陡然沉下去，紧抿着嘴唇，像是压着话想要说但又不能公然吐露。
黎记淮看向母亲的方向，那是给予他生命的人，开启他的人生。他将筹谋多年的人生计划展示给她，正式地宣告：“我有想要陪伴一生的人，她是我结婚的唯一选择。”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不知道谁打了个嗝，被接踵而来的沉重的吸气声给盖住。像是误入丛林看见凶猛的野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一生”、“唯一”的字眼中的这个“一”字笔画很少，但极具分量，因为不可再被分割。
这不是电视里爱情剧的台词，而是出自黎记淮的口中。这个他们眼中从不说假话、言出必行，年纪轻轻就站在顶端的天才，在所有人的面前立誓。
如果这是婚礼上的誓词，众人可能就当看看热闹。因为那也不过是例行的流程，新人彼此象征性地说几句承诺。事后如何没有人会去真的在意，毕竟那是夫妻两人间的承诺，与他们何干。
可黎记淮不是，女主角并未在场，他的这番话是说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倘若他做不到，那么就是在对整个家族撒谎。
刻意的咳嗽声打破这片寂静，为了调动气氛，小姨大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大姨紧接着发问：“在哪里工作呀，是哪里的人呢？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她工作好不好，一年大概赚多少钱呢？”
“她会做菜吗？平时性格怎么样……”
新一轮的提问开始轰炸而来，仿佛要将那个人的所有事情全都挖出来，然后摆在这里供众人讨论。
“她也没有要相亲的打算。”
黎记淮房间被锁上的抽屉里，最上面的那张纸上，写着时星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