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晚客厅中央的大吊灯照亮整个空间,方形木质桌子上摆着两个杯子,杯内装着中午出门前未喝完的水。

    黎记淮与母亲坐在桌子两侧,面对着面。黎母双臂抵在桌面上,右手搭在左手上,注视着黎记淮的脸。

    “那个女生是谁?你为什么不愿意透露她的情况,就连名字也不想告诉家里人。不是说是要结婚的对象吗?”

    白天众人的打探被他的那句:“她也没有相亲的打算。”给堵回去了,后面虽然也又试图问过,就连外婆追问都没有挖出更多的信息。

    她的儿子她清楚,断不会说假话,应该是确有其人。但为何要如此保密呢,她想不通。

    黎记淮的右手扣在腕表上,金属的表带微凉。“她是个有点特殊的人,会看见某些我们平常人看不见的幻觉,”

    听见这话的黎母不由得歪起头,眉头蹙起片刻后又舒展开,探着身子小心翼翼道:“难道是……“通灵”?”

    黎母说完这句话,眼睛往空荡荡的无人的位置瞟,呼吸也加重几分。冰箱运行时发出的嗡响也变得格外可疑,就像是谁正传达着秘密讯号。

    表带被松开,黎记淮将腕表取下放至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这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听说过精神分裂症吗?这是一种精神障碍,主要症状包括幻觉、妄想和思维紊乱。”

    黎母如同见鬼一般倒抽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惊问道:“精神分裂症?”

    “是,精神分裂症。”黎记淮的右手握住桌上的杯子,大拇指和食指围住杯口,中指和无名指穿过杯柄的空隙,尾指抵住杯脚。

    “为什么?不是她不行吗?”突如其来的胸闷朝黎母袭来,她抓住衣服的前襟试图拽松领口松气。

    她的声音发颤,像不时停顿的卡带的磁带。“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真的结了婚,结婚后的日子该有多辛苦,你能保证你真的能撑一辈子吗?难道要像我一样,等到撑不下去后再离婚吗?”

    “我没有想过让你去相亲,只希望你有一天顺利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但是你为什么要喜欢上这么特殊的人?”

    她久久凝视着长大成人的儿子,挣扎道:“换个人喜欢好不好?”

    “我左手的伤,不是意外。”很平静的语气,却有着爆炸一般的威力。

    “什么?”黎母望向黎记淮平放在桌上的手臂,左手腕处是一片片泛白的斑块,像是一张张皱巴巴的纸,贴在他的皮肤上。

    “是我故意的……”

    黎记淮拿起那杯水举到手臂上方,缓缓将杯口倾倒,让水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手腕,撞到手腕上的水向外飞溅,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晶莹的痕迹。

    黎母发出失声的尖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交错的手不停地颤抖。

    无法置信的瞪大的双眼里蓄满泪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水泼上伤口。水流像是冒着热气,滋滋地在皮肤上烙印。

    “我也算不上什么“正常人”,甚至有时候我更像是个机器人。她对于我而言,是一个特殊的人。因为她,我不再是一台机器。”

    2011年3月3日上午,南城一中正在举行月考。试卷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穿着校服的考生正拿着铅笔在试卷上划线,圈出阅读理解中关键的句子。

    匆忙完成第一部分后,他开始猜生涩的文言文的词语含义,用笔帽戳着额头,咬着下唇死命盯着那几个组合起来就无法理解的字。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90分钟。”监考老师一报时间,他的心里变得更加焦急。

    被题目困住的他担心后面的题来不及作答,作文又要匆匆忙忙地写,到时候的字估计又得飞起来。

    而左侧靠窗第一个座位,那位考生正在作答第22题,答题纸上铺满了方格,黑色的笔尖悬空于空格之上。

    被置于桌面左上角的语文试卷上,写着第22题的题目,并不算长。

    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想做什么?你为什么想做这件事?你需要做哪些准备和努力?请以“未来想做的事”为主题,写一篇作文,表达你的想法和打算。

    未来想做的事吗?

    黎记淮死死地盯住那行字,黑色的字从纸上浮到眼前,然后钻进大脑成为指令,请回答:未来想做的事。

    正在响应……

    暂时无法作答!暂时无法作答!暂时无法作答!

    不知哪里出错的运算程序无法响应,无数个警报标志哐哐哐地炸开,闪烁着紧急警告。

    他突然感觉到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大脑里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左手抓住那张令他痛苦的纸,纸张在他的手指间发出沙沙的声音。单薄的纸张被揉皱,在桌面上拱起不规则的形状。

    请回答:未来想做的事!

    没有被解决的问题在脑内乱撞,黎记淮痛得闭上双眼,笔从脱力的右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咚声。

    他用左手撑住额头,开始检修自己的大脑。他问道:为什么无法作答?

    找不到任何可以匹配的关键词!

    巨大空间内悬浮的无数个符号、图形、文字瞬间消失,只剩下全白的世界,四处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到。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60分钟。”

    监考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环视教室,靠窗的全校第一名似乎在闭目沉思,笔放在桌上迟迟没有拿起,而是久久地维持着撑着额头的动作。

    不会是睡着了吧?

    她走过去用手掌轻拍他的背,轻声提醒道:“距离考试结束还有60分钟,注意把控时间。”

    黎记淮睁开眼,整页纸上的空洞的裂痕孤单地等待着填补。他捞起桌上的笔,想写下几个字,哪怕是写出标题也好。

    可是作文标题的那几个字不知有何魔力,笔尖被无形的屏障拦下,他写不出“未来”,都无法落下笔去写最简单的那一横。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45分钟。”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30分钟。”

    挂在墙上的钟里的指针滴答滴答地移动,少年人的身体僵硬不动,按住笔身的食指尾部因太过用力而泛红,手背的泛白的关节突出。

    监考老师站在他身侧看见他这幅模样,以及没有写字的答题纸,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身体不舒服吗?”

    黎记淮摇摇头,右侧的胳膊往回缩,抗拒他人的触碰。监考老师见他有反应,也能理解她说的话,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内心虽充满疑惑但也索性不再管他。

    反正这些考试对他而言也没有意义,他已经保送至A大,就算不来学校也没有关系。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

    “考试结束,收卷。”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很顺利,黎记淮表现如常,考试对他而言无非是读取、匹配、运算的反复性行为。

    就像是对机器人提问,并规定作答时间,高级的精密的机器反应速度很快,会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些作答。

    那些问题,都很无聊。为什么人类要反反复复地问这些问题?有意义吗?

    而那些问题中只有一部分的提问对象,是“你”。那就是作文,它会问“你的想法”、“你如何看待”……

    英语作文考察的主要是语法和词汇,不会提出需要他认真去思考的问题。在面对语文作文时,他知道如何写能拿高分,会编写出最完美的回答。

    可是这次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说,他从未想过“未来”。

    3月4日下午月考结束后,黎记淮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他是全年级唯一一个作文交白卷的人。这难道是第一名的狂妄?可他从前也未做过这种事。

    这个办公室内有许多老师,有他们班的老师,也有别的班的任课老师。但是黎记淮是入校后一直站在第一名位置上的人,学校内没有人不认识他。同样的,也对他充满好奇。

    “为什么这次的作文会交白卷?”班主任将那张答题纸摆在桌上,手按上那片答题区。

    黎记淮看着那页纸,冷静地做出回答:“没有想写的事。”

    “随便写点什么都行啊,怎么能不写呢?”班主任的手指敲着那张纸,似乎是不理解他说的话。

    随便写点什么吗?黎记淮的脑中又开始搜寻,那个词条开始在脑中乱窜,头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启动保护机制,清除这个提问。“没什么好写的。”

    班主任邻座看热闹的语文老师站起来,手随意搭上桌面的挡板,“这个题目不是很简单的嘛,你就写以后想在A大也当第一名。”

    眼看有人发表意见,对桌的物理老师也加入讨论:“可以想得更远一点,比如说以后想当个科学家,要在A大如何学习,想要参加哪些研究。”

    “或者说以后想出国深造,去外面看更大的世界,这样也很好啊。”隔壁班的语文老师走过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帽未揭开的笔在空中画圈,像是在勾勒蓝图。

    “说不定以后想为国家工作……”“以后想做自己的事业……”

    这个原本是两人的会谈不知何时转变为一场公开的研讨会,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加入其中,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眼中“黎记淮的未来”。

    你看,他都不用去想这种问题,因为有许多许多人似乎比他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场持续很久的讨论被周五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断,众人的激情退去,回到座位上为下班做准备。

    被乱七八糟的回答淹没的班主任终于能喘口气,他始终没有听到黎记淮明确的回答,这个天才如此异常,他觉得有必要跟家里人反映情况。

    黎记淮被多留片刻,待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之时。班主任拨打黎父的电话,半分钟后电话接通。

    “请问是黎记淮的父亲吗?我是他的班主任,有件事想要跟你反映一下。”

    急切的声音传来,“对对对,我是他爸爸。我家孩子在学校有什么问题?”

    “就是昨天的月考,他语文作文没有写,交了白卷。我问这孩子为什么,他说不想写。但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就算题目很简单也会写的。”

    黎父长吁一口气,“啊,那也没啥大事。反正他也不用参加高考了,他不想写就不写吧,没什么影响,不打紧。”

    “可是……”

    慵懒随意的语调打断班主任的话:“就这点事,不劳老师费心,随他吧。”

    “好吧。”见黎父如此坚持,班主任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叹着气结束通话。

    电话开的是免提,所以黎记淮也听见父亲说的话,那句满不在乎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老师,我可以走了吗?”黎记淮站起身,将椅子摆好,释放出不愿再停留的信号。

    班主任的手抬起又放下,妥协道:“算了,你走吧。”

    出校门后他骑自行车回到家中,他家离学校不算近,坐公交也会比较久,不如骑车方便。

    黎父也正巧下班回家,他推开房门,满面春风地说道:“记淮,今晚我跟那些叔叔伯伯约了吃饭,算是为你简单地庆祝,你收拾一下跟我出门吧。”

    聚餐的地方是他家附近的酒楼,走路便可以到,黎父在二楼定下包间。门被推开,大圆桌旁围坐着十几个中年人,看见他们到来,乌泱泱的人刷刷地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

    “学霸来了,快来坐,快来坐。”

    黎记淮被安排坐在最中央,被黎父和黎父的好友夹在中间。酒过三巡,那些人便开始起哄。

    玻璃杯内的白酒被消灭干净,一位面色潮红的中年男子将酒杯拍向桌面,酒杯撞上菜盘,铛地作响。

    “记淮,你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有没有什么诀窍?说出来让叔叔们听听,好回去教教我们那些脑袋笨的孩子,好能在高考的时候多考几分。”

    旁边的另一个人还端着酒杯,大拇指和中指夹着杯口,他用手举起那杯酒,食指指向窗外的方向,眼睛迷蒙地看向黎记淮的位置。

    “对对对,说出来让我们学习一下,只要我儿子能多考几分,到时候有大学上,放暑假叔叔请你出去旅游。”

    肩膀忽然被人压住,坐在黎记淮右侧的大叔将身子贴过来,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黎记淮别过脸去。

    带着酒味的热气往他的脸上吹,“你那个保送是怎么准备的,需要什么资格啊,有没有经验分享,我好让我女儿也准备准备。”

    他们所有的关心和好奇都只关注“南城一中的全校第一”,“A大的保送生”,而不是这些名头下的他本人。

    “没有诀窍,只是单纯会考试。保送的资格,要求足够聪明。”

    黎记淮伸手将他肩膀上的手扶下去,板板正正地坐在木椅上,硬邦邦的椅子坐久后让人感觉到不适,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大腿忽然被人重重地拍打,黎父教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让你分享经验呢!”

    黎记淮看向父亲的脸,黎父说出口的话虽然是斥责,但他的嘴角上扬,含笑的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块儿,

    很显然,他在心里并不反感黎记淮说出口的“不成熟、不体贴的话”,甚至内心因此骄傲无比,巴不得别人听见。

    桌上的其他人站起身来当和事佬,拿着白酒瓶走到黎父身边给他的酒杯里倒酒。“哎呀,你也别怪这孩子,聪明又不是坏事,这种事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哦。”

    他的眼睛扫到黎记淮面前空空的杯子,“光顾着我们喝了,忘了给这孩子点饮料。”

    随即拉开房门招来服务员,“来瓶饮料。”

    服务员应道:“要什么饮料呢?”

    男人将目光转向坐在椅子上的黎记淮,抬头示意他回答。黎记淮婉言道:“白开水就好。”

    3月的南城还有点凉,黎记淮将手机拿出来看时间,刚好服务员端来一瓶冒着气的热水,他将手机放到桌上去接。

    接到水后他举起那瓶水,往杯子里倒,准备等水凉点后喝。胳膊忽然被撞,瓶口移位后热水扑向桌上的手机屏幕。

    旁边的男人顾着喝酒没注意到黎记淮正在倒水,动作偏大撞到他。热气腾腾的水浇上手机,亮着的手机屏幕闪烁几下。黎记淮放下水瓶将手机拿起来甩干上面的水,用纸巾去吸水,屏幕还是照样黑下去。

    他的动作被众人看见,大家着急道:“这怎么办!”

    “没事,我拿去修理店看看。”黎记淮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道别后前往修理店。

    其实他没太在意这个手机,虽然刚才的是无意事件,但也正合他的心意,不用再待在那里。

    晚上的修理店还亮着灯,修理工将手机拆开,操作台的台灯下的零件上沾着水。

    “手机这种高级玩意,防水性差得很,基本只能防点小雨,更防不住热水。”

    2011年的手机防水性能很差,基本只能防止一些生活中的水溅或者小雨滴,不能经受住热水的泼溅或者在大雨中长时间使用。

    折腾一个多小时后,手机被送回到黎记淮的手上,修理工叮嘱道:“手机拆修了,后面更不防水,不要再沾水,小心彻底报废用不了。”

    “越是精密的这种高科技,就是要好好保护的。机器也不经造,不管小不小心,以后可别拿热水烫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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