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黎父回来时已是深夜,酩酊大醉的他没心思去关心拿去修理的手机情况如何,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他被黎记淮搀扶到房内,脱鞋后倒头就睡。

    待到中午时分,黎父才从房内出来。黎记淮已做好菜,饭菜均摆上桌,桌上的电热水壶正烧着热水,他习惯喝凉白开。

    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水快要烧开。黎父端起碗夹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嘴里嚼着饭囫囵道:“你要不去参加高考吧。”

    “为什么?”黎记淮没有打算去参加高考,虽然没有规定说保送生不能参加高考,但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也是他与黎父之前达成的共识。

    “以你的能力,参加高考也会是全市第一,说不定还会是全省第一,到时候政府会给状元发奖金,而且我们家不就会多个高考状元嘛。”

    黎父淡然夹起那块最大的红烧肉送入口中,仿佛成为状元、得到奖金都像吃菜那般轻松,而他势在必得。

    嗒!电热水壶在此刻跳闸,热水嘟嘟地沸腾。

    黎记淮抬眼看向黎父身后的那面墙,墙上贴满黎记淮的奖状,从小学开始,一张不落。左上角的奖状已褪色,由橙黄色变为发灰的浅黄色,越往后去的奖状颜色逐步加深,艳丽的色彩也愈发刺眼。

    靠近墙壁中部,贴着张黑白的报纸,那是黎记淮中考全市第一的报道,刊登着他的照片和黎父的采访。

    而他的那些奖杯被放在进门处的桌子上,黎父特意定做的柜子,就是为了能摆那些奖杯和奖章。

    那些奖状就像是不断地推出的新邮票,他将它们一张张地收集起来。而参加高考后他会得到什么呢?

    一张新的邮票。

    但是,如果得不到呢?

    他还记得他站在小学校门口的第一天,黎父将书包递给他 ,站在身前为他整理背包。

    “既然上学那就要有好成绩,如果考试就要奔着第一名去,没人会在意第一名之外的人。你想让老师记住你、对你好,那你就要拿第一。”

    双肩包的肩带被拉紧,背包完完全全地被绑在他的身上,与后背紧密地贴合。

    他不是出于热爱而主动去收集邮票的集邮人,而是被迫去拿到这些邮票。那些上新的邮票源源不断,他永远在担心可能拿不到下一张、下下张、下下下张。

    所以,他一点都不期盼他的未来。待到新的邮票出现,那么他就会被要求去集邮,他的未来早就被安排好,根本不用他去考虑。

    在这么多年,他早已被训练成应对考试的机器人。或许他一出生,就是为了满足他人而活。

    新的指令已下达,请执行。

    机器人会累吗?黎记淮看着满墙的“邮票”,忽然觉得很累。他不是个合格的机器,居然会累。

    他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机器停止运行?

    大脑做出回应:机器受损,无法工作。

    右手不小心碰上水壶壁,黎记淮看向那个水壶。是款白蓝色的水壶,上半截为蓝色,下半部分为白色,把手内圈为白色,外圈为蓝色。

    脑中忽然闪现昨晚手机屏幕闪烁然后变黑的画面,黎记淮的手不知不觉地摸上把手。机器经不住热水浇灌是吗?

    他的左手端起喝水的杯子,右手拿起热水壶,像是要为自己倒水喝。

    这款热水壶的隔热效果一般,手中的把手微微发烫,那么壶内刚烧开的水又该是怎样的温度。

    冒着热气的壶口渐渐倾斜,沸腾的水从空中泼下,直直地浇在他的手腕上。

    正常人会因无法忍受的烫下意识松开握住杯子的手,或者移开手臂,但是黎记淮没松手,也没挪位置。

    砸到手臂上的水流四处飞溅,溅到他的胸前的衣服上、溅到他的脖子上。他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

    他亲眼看着他的皮肤瞬间发红,眼也不眨地看着那些水滴。仿佛他并没有感受到滚烫的热水灼烧皮肤的痛苦,只是以第三者的视角在看这个画面。

    机器坏掉了吗?

    好像没有,他都没有感觉到痛。

    “喂!”黎父摔下手中的碗筷,大力抓住水壶的把手将热水壶从黎记淮的手里夺过来,然后将水壶丢至桌子的另一角。

    “快快快,去冲水。”黎父踹开脚边的椅子,木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吱响。黎记淮被拽起来拉到洗手池边,激烈的水流哗哗地冲刷他的手臂,拍醒那些疼痛的神经。

    用凉水冲洗近20分钟后,黎父才松开黎记淮的左手,关上水龙头。手腕处已经起小水疱、部分皮肤的表皮剥脱。

    他用毛巾将手臂上的水小心地擦干,细密的毛沾上伤口,不知为何竟有着会黏上皮肉的感觉,他的手仿佛穿过这层毛巾正拉扯着黎记淮的肉。黎父的手不稳,甚至不敢用力的去擦。

    黎记淮全程都没出声,这无非是在对机械进行修理,手法拙劣也并不有趣。他也并不关心伤口,即便手腕处仿佛有无数的针刺在皮肤上,稍稍拧转手腕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片在割裂他的神经。

    在家简单处理后黎父带他去医院,医生先进行消毒处理,之后对伤口进行治疗。

    “这是深二度烫伤了,以后估计会留疤。后面伤口保持清洁干燥,别让它沾上脏水或泡太久,不然可能会发炎的。”

    快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小雨,小雨滴附在玻璃窗上,医生看向窗外又转过头对他们叮嘱道:“记得打伞,不要让伤口淋雨。”

    黎记淮恍若未闻,走出医院大厅后径直走到雨中,毛毛细雨对他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你用手挡挡啊!”他们出门没有带伞,黎父走在他身侧眼睛紧随着他的手腕,伸手想为他挡雨,谁料被黎记淮躲开。

    此时黎父才察觉到他的反抗情绪,黎记淮原本就是不太活泼的性子,沉默少言。但向来听话,说的话都会应下,现下倒像是要跟他反着来。

    “是因为不想高考吗?”黎父坐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坐在后排的儿子。

    黎记淮没说话,在后排挪动位置避开后视镜的角度,黎父从后视镜内无法看见他的脸。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到家后黎记淮将自己关进房间内。

    那天晚上黎父破天荒地下厨,自黎记淮上高中后,平日都是黎记淮做饭。饭菜端上桌后,单位里忽然打来电话说有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黎父敲几下紧闭的房门,踌躇后说道:“记淮,饭做好放桌上了,记得出来吃饭,我有事出去一趟。”

    屋内的书桌上摆着几个相框,是黎父、黎母和黎记淮的合照,照片内的黎记淮还很年幼,最后的合照是在他小学时拍的。他父母在他7岁那年离婚,从那以后的10年里,他很少能见到母亲。

    “如果是你,也会希望我去参加高考,去争高考状元的名头吗?”他拿起相框,用受伤的左手去摸母亲的脸。

    可是照片是不能发出声音的,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台灯泛黄的光线下母亲的脸好像看的不真切,像是蒙上几层朦胧的纱。

    他忽然想去问问看这个人的想法,黎记淮拿起桌上的背包,背起包出门。

    他是个做事细致的人,包里基本都装着日常会用到的东西,手机、纸巾、雨伞等等,出门时不用特意收拾。

    黎母的房子离一中很近,黎记淮现在的手不适合骑车,便去坐公交。公交站牌上的路线有好几条,他要去的位置在文阳路。

    他住在252号公交的沿线上,这辆车可以沿着文阳路开到一中。但是他每天都是骑自行车去学校,从来没有乘过这辆车。他骑自行车的时候走的是另外的路,跟文阳路完全不相交。

    等待片刻后公交车到来,他坐上车,窗外的天已黑。在公交行驶的途中淅淅沥沥的小雨转变为瓢泼的大雨,车窗被抹上不平整的水膜,路灯的光变成一团一团的。

    “文阳路,到了。”黎记淮从后门下车,公交车与站台间隙处落下的雨淋到他的身上。

    黎记淮站在站台边缘,用手去接雨水。水流击打他的手指和掌心,沿着青色的血管,曲折地向下滑到胳膊。

    那个修理工说,机器经不起热水浇灌和大雨。但好像没那么严重,即便淋雨也无妨,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事。

    他没打算用包里的伞,直接走向雨中,置医生的嘱咐于不顾,让伤口无遮无掩地暴露在雨下。

    公交站台不远处是十字路口,人形横道上正亮着红色标志,他停下来等绿灯。

    忽然间右侧的马路上闯出一辆车,不顾醒目的红灯标志往前冲,另一辆正常行驶的白车在这时也即将抵达十字路口,两辆车就像两颗子弹,眼看着就要相撞。

    白车在差点撞上的那瞬间向左急转弯,车内的司机应当正在疯狂打方向盘强行躲开车辆的撞击,车轮在地面急速摩擦,轮胎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可大雨天路面湿滑,那辆车在偏转后像是失去控制,整辆车向路旁甩去。只听到一声巨响,像是金属撕裂的声音,白色的轿车嘭地撞上了桥墩。

    闯红灯的那辆车飞驰而过,速度丝毫不减,冲进远处的雨幕中。

    黎记淮被这迅猛的冲击震惊到在原地愣住,耳边嘭嘭嘭地响着撞车的声音,仿佛一张白色的纸被撕裂成碎片,飘散在他眼前。

    精密的大脑如同也进水似的,卡壳后断断续续地发出讯号:救……人……,打120。

    黎记淮卸下左边的肩带,将背包拽到胸前,拉开拉链去摸包内的手机。不知道是他的手上沾着水还是手机屏幕上有水,摸起来湿湿的。

    这是个布包,并不能防多少水。手机屏幕亮起,黎记淮滑动手机锁屏图形,雨滴砸到屏幕上,像是要将整个屏幕都淹掉。

    昨天晚上的那句警告在此时好像成了真,再淋湿手机估计会废掉,根本拨不出电话。黎记淮弯腰将手机捂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大雨,伸出左手去翻包里的伞。

    “对,撑伞就好了,那样机器就不会坏。”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更像是在施加心理暗示。

    他单手解开折叠伞的带子,右手夹着手机撑开雨伞,急促的鼓点不断地敲击着他的心。

    他将手机屏幕放在衣服上擦,然后立刻解锁拨出120。他左手撑着伞,右手拿着手机往前飞奔,眼睛不时地看向道路两端,以免有车。

    大雨天的十字路口,穿着长袖长裤的少年人在跟死神赛跑,脚踩上路面的积水,水花飞溅到他的裤腿和鞋子上。

    他背上的包敞开着拉链,右侧的书包肩带随着奔跑而往下滑,然后挂在他弯起的手肘上。

    混合着鼓点,耳边终于传来电话被接通的声音:“你好……”

    黎记淮急切道:“这里是文阳路公交站附近,刚刚发生一起车祸,需要救护车。”

    那辆白色的车越来越近,在黎记淮的身体也几乎要撞上车身的前一刻,他强行停下脚步。弥漫着水雾的玻璃车窗透出车内模糊的人影,“伤者……三名。”

    黎记淮站在白车的左侧位置,车头已经严重变形,车身前部和右边撞上桥墩。他绕到偏前一点的位置,看见前挡风玻璃碎裂,部分碎片扑向前排座位。

    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已经破裂,男子头撞在方向盘上,头部被玻璃划伤,鲜血盖住大半张脸。副驾驶座的安全气囊未弹出,前挡风玻璃被撞出大洞,女子的胸口被安全带回勒住,额头和鼻梁被玻璃碎片刺穿,红色的血铺上闭合的眼皮。

    在专业医护人员没到现场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擅自移动伤者,所以黎记淮没有去触碰他们的身体。

    他不忍心再看他们的样子,那些伤口实在可怖,就像是有人生生在他们身上剜去血肉。

    通过前排座椅的空隙,他看见后排右侧座位上的人,伤势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他撤回去用力地掰开后排左侧的门,然后将伞收起扔到一旁钻进车内。

    这是个年轻的女生,她的脸被齐肩的短发遮住,头部倒在右侧的车门上,上半身散落着侧面车窗碎裂的玻璃。

    黎记淮伸手轻轻捡起她头顶和脖颈处的小碎片,再扔到别处。他坐在硌人的座椅上,试探地问道:“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醒醒……”

    没反应吗?黎记淮用右手食指碰上她额前的发,像是碰着什么易碎的瓷器,缓缓拨开挡住的发丝。白净的侧脸渐渐显现出来,长得有点像他隔壁班的某个女生。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手指贴近她的鼻子处,感受到微弱的鼻息。

    “加油……活下来啊。”

    很快他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便从车内退出来,走到车尾处以免妨碍救援。

    红蓝交错闪烁的灯光突破雨幕,两辆救护车疾驰而来,然后在旁边停下。医护人员率先去抬出前排伤势较重的两人,将他们抬进同一辆救护车并关上车门。

    那辆救护车先行驶离,后排的人也被救出。黎记淮远远地看着,担架上的那个女生好像睁开了眼,费力地昂起脖子往旁边看,像是在找着什么。

    很快这辆救护车也离开现场,黎记淮打车前往警局报案,希望警方调查那辆闯红灯的车,简单的问询后他被警方送出警局。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心思再去找母亲问问题,而是选择回到家里。黎父还未归,洗完热水澡后,他将伤口再次消毒处理好,并洗掉湿透的衣服,装做无事发生的样子。

    那个人,是谁呢?

    周一的时候黎记淮还是选择去学校,他想知道那个女生的情况。他特意走到隔壁班教室外面的走廊处,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消息。

    他来的时间太早,隔壁班的教室很多座位都空着,走廊上也没多少人,站了一会儿发觉路过的每个人都盯着他看。他不喜欢无关人员的过多关注,便走进自己的教室,在座位上坐下。

    几分钟后,他的邻座好友也到教室,好友急冲冲地跑过来,连书包都还未卸下,就扯着嗓门说道:“你听说没啊,就那个全校第二的时星然,上周六晚上好像出车祸了。而且好像他们家就她一个人活下来了,她伤得挺重的,现在还在医院住院呢!”

    “时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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