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个怎么会写着她的名字?

    时星然翻开书,发现内页上的笔记是她的字,这说明这本书应该就是她的!

    当初这些书不是被拿去卖废品了吗?

    她又抽出旁边的几本物理书、化学书、生物书,无一例外全都写着她的名字,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都是她写下的笔记。

    桌面上堆着几大沓用书夹夹起来的纸,最外层用硬纸壳包着,似乎是以防磨损。

    时星然拿起其中一沓,拆下外层的纸壳,里面是理综的试卷。纸面上是两种颜色,红与黑。生物的第三题旁的D被红笔划掉,用红笔写着B。旁边的红色注解写着:生物2,P50。

    当遇到错题时,她的习惯是找到书上对应的知识点并标记出来,在试卷上写明正确的解题思路。同时会反过来在课本对应位置,写下由这个知识点延伸出的考察内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课本里满满地写满小字。而做题时,她甚至能想起对应的那页课本长什么样子,包括书内的示意图。

    这些纸张上的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她的汗水。试卷上的每一分,都是她辛辛苦苦地挣来的。

    到最后,也是她亲手将这些又沉又重的纸扔掉的。因为要逃跑的话,背不动这么重的东西。

    可是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黎记淮的家里,居然还能被保护得这么好?

    “你看到了?”耳边忽然传来黎记淮的声音,时星然吓得手一抖,手里的试卷差点掉下去。

    黎记淮走进屋内,将房门反锁掉。这些书和试卷之前被他放在箱子里,因为担心会有别人乱翻,时星然的作文的原件则放在上锁的抽屉里。这次回来他是故意将这些东西摆出来的,因为他答应过要告诉她事实。

    时星然将试卷放回去,转过身来发问:“这些书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在门卫那里看见它们,便买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但他为何要买这些书?她的笔记对其他人而言或许还有用处,对黎记淮而言与废纸无异。

    时星然背靠着书桌,身后都是黎记淮暗恋她的证物。“黎记淮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第二名会威胁你第一名的宝座。因此总是偷偷地关注我的动态,久而久之对我暗生芳心?”

    “不是,我很少看排行榜,之前也没怎么关注过你的分数。”眼见她猜错言情剧本,黎记淮走上前来纠正她的想法。

    这句话听起来让人莫名有点不爽,有种她的对手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感觉。时星然不满地轻哼一声,用手背轻拍桌面。

    突然感觉腰间一紧,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轻松地抱起来,放在书桌上。坐在上方的时星然比站在地上的黎记淮要高出半个头,由仰视转变为俯视。

    时星然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凑近黎记淮的脸,“那你怎么会……喜欢我?”

    那个人缓缓地说出她不能理解的回答,“因为你的优秀作文。”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那堆试卷,单凭这几张纸就能撼动一个人的心吗?“可是写出优秀作文的人有很多,为什么是我?”

    “只有你,写出了我写不出的答案。”

    时星然应声回头,黎记淮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她身在高处,正被黎记淮虔诚地仰视着。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她又成为教堂里的高高在上的神像,脚边伫立着信徒。

    但是她的身体没有被禁锢住,背后也没有会让她摔倒的推力。是否要选择触碰那个人,全凭她自己做主。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担心我拒绝你吗?”时星然轻轻摆动双腿,晃动的脚丫让那尊神像活起来,不再那么死板。

    黎记淮的眼神暗淡下去,似乎在自责。“那个时候你在医院里,再后来你就离开了。”

    时星然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去揉他的额头,“笨蛋,去医院看我也可以的。”

    如果那样的话,她或许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安慰,不至于在最后陷入无尽的孤独和绝望。

    她作乱的手被抓住,“我去过的,不过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大概不记得了,其实很早之前我就送过蓝色的满天星给你。”

    时星然的手忽然僵住,多年未解的谜题居然在这一刻揭开。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有很多人来探望她,可是他们送的礼物都是些很标准的“探病套装”,没有顾及她的喜好。就连水果篮里,也没有她最爱吃的水果。

    那天她坐在轮椅上被推进病房,双手撑着准备床铺往床上爬,一抬头就看到床头那束蓝色的满天星,在那堆颜色烂七八糟的果篮旁显得很干净,格外与众不同。

    她讨厌很闷的地方,所以总喜欢开着窗透气,发着呆看蓝天白云,因此喜欢上蓝色。

    但病房里的空气很闷,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各种各样难闻的药味,每呼吸一次肺里就像是被灌满浊气。窗外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滴。那样不舒服的环境让她失去活力,甚至没力气仰起头,总是低头看着地面。

    那束蓝色的满天星蓝的发亮,就好像将天空的蓝色都收集起来放在她的床边,告诉她:今日天晴,不会下雨。

    天气很好的时候,白天不下雨的天空是蓝色的,夜晚则会看见很多星星。

    “这束花是谁送的?”好几天不怎么说话的她,开口询问这花的来处。

    旁边的阿姨捂嘴笑道:“刚才有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还是南城一中的好学生,他送给你的。”

    “他有说他是谁吗?”

    阿姨摇摇头,惋惜道:“他没说他的名字。”

    “一中的学生那么多,谁知道他是谁呢!”站在旁边的姑姑决然道,掐断她追问的决心。

    等到她出院时,她也没等来送花的人。但那束花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成为那段灰暗岁月里唯一明亮的色彩。以至于后来姜远问她喜欢什么花,她回答道:“蓝色的满天星”。

    “黎记淮,当年你就应该站在我面前将那束花送给我,而不是等到11年后再来做这件事。”如果她知道送花的人是黎记淮,或许在七夕节那天,她会收下那束蓝色的满天星。

    “我当时……担心你也会恨我。时星然,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恨我。”黎记淮牵着她的手让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像是害怕被抛弃一般,眼里流露出支离破碎的脆弱。

    信徒抓住了他的神明,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温暖,祈祷着永远不会被驱逐。

    他的这种表情太过少见,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黎记淮内心的不安。像他这样善良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与“恨”这个字扯上关联?

    猝不及防的电话铃声搅乱两人的温情,是黎记淮的电话。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眉头微微皱起,脸色凝重地接通电话。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像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我可能需要看一下具体的时间安排,不一定有空参加。”

    对面好像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时星然甚至从黎记淮的脸上看见不耐烦的表情。“我之后再跟您联系。”

    电话被挂断后,时星然好奇问道:“是要参加什么活动吗?”

    黎记淮垂眸道:“南城一中四十周年的校庆,学校邀请我作为优秀校友回校上台演讲。”

    她看他刚才的态度,收到邀请却不高兴,好像对这个活动有抵触情绪,问道:“不想去吗?”

    “时星然,我怕我去了,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用来攻击他人的工具。世上恨我的人,恐怕又会多出一些。”

    黎记淮闭上眼,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那里藏着他刻骨的心结。

    他自小便是全校第一,是老师眼里的优秀学生代表,是学生眼中经久不败的神话,更是家长心中理想的孩子。

    每当开学时,他总是要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台下的观众有老师、有学生、有家长。他的姓名在上台那刻被众人知晓,而后出现在校园里、大街上、书桌旁,甚至是饭桌上,成为用来鞭挞他人的利器。

    没有孩子会喜欢家长手里那把趁手的鞭子,他们恨不得把那把恶魔般的鞭子扔到火里烧掉,好让它永远地消失。

    所以他的人缘便很差,而他为了挽救他本就不多的友谊,也试图做出过不符合“好学生”的行为,去讨好那些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初中时他跟朋友约好去网吧打游戏,他早早去网吧里等着,还特地垫付两个人的钱,将旁边座位上的电脑开好机,将买来的零食和饮料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他座位上的电脑虽然开着机,但他的注意力却全放在旁边的那台电脑上,等着那个人来移动鼠标。但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个人也没有来,座位始终空着。

    旁边打游戏的大哥看见他这个样子,还以为是他不会玩电脑,随手拿走他买的饮料,豪气道:“来来来,哥带你打游戏,来网吧干坐着有什么意义!”

    他摇摇头拒绝,执意要等朋友来,担心对方会因为他先玩而生气。

    桌上的零食都被吃掉一半后,还是没见人影,他担心对方是不是路上出什么意外,将零食全送给旁人后独自跑到朋友家去找他。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急切地敲门,因太过用力指节都撞得发红。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朋友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内,抿嘴看着他。

    黎记淮庆幸对方安然无恙,还贴心地给他找好理由,“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约好了?”

    朋友的眼神飘忽,像是不愿意看他的脸。“我妈说我又不像你一样,次次都能拿高分得第一,没有资格出门打游戏。”

    而后那道门缓缓合上,从门缝里传来那句令他终生难忘的话,“黎记淮,你以后不要来我家了。免得他们看见你,又会拿你来说我。”

    坚硬而冰冷的铁门阻断他的脚步,他跨不进被关上的门。空旷的楼道里枯站着的人影,像是游走在这个世界里的幽灵,被众人厌弃。

    自此他没再主动接触同龄人,但是架不住会被迫出席有同龄人的聚会。在父亲朋友们的宴会上,他总是被推到最中央的位置坐下,而他的同龄人往往低头坐在角落里,试图隐藏自己的存在。

    可是那样并不能逃脱家长们拿他们相比的行为,他们会被家人带到他面前,被教训道:“你跟黎记淮好好学学,让他给你讲讲学习方法。不然每次都只考那么点分,差得太远了。”

    那些人的表情大抵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脖子僵硬地弯着、头死死地埋着,而后闷声说出:“知道了。”就好像是被挟持的人质,在遭受屈辱的处罚后,不情愿地妥协。

    另一种则是晃着腿吊儿郎当地站着,高昂着头翻着白眼,不耐烦道:“哦。”他们的嘴里恐怕还憋着恶毒的话,比如骂黎记淮的脏话,诅咒他跌落神坛,坠入十八层地狱。

    每次站在高台之上的时候,面对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他没有一丝欣喜。他承受了多少家长对孩子的期盼,也就相应地背负了多少孩子对家长的恨意。

    人群中要是有人大胆点,向他这个“成绩即一切”的宣扬者发动攻击,一个一块小石头,他大概就会被砸死在台上。

    所以当初在听见磁带里的录音前,他在心里始终认为,时星然也会像其他人那样恨他。以至于他才会被那么轻易地拦下,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他害怕会被时星然讨厌。

    可是时星然并不恨他,她居然没有任何怨恨的想法,而是认真地把他当做可敬的对手。

    她是那么多年以来,少有的不恨他的人,独特且唯一。

    他又怎么会,不爱上她?

    很奇怪吧,因为她不恨他,那么他就爱她。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罪孽,只有她愿意来救赎他的灵魂。

    她铸造了一座教堂,那座教堂的门会向他打开,放他这个恶魔进去,允许他长久地待在里面,甚至还能去触碰那尊神像。

    黎记淮握紧神明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将他的脸贴上去,期盼着能获取更多的爱。

    高考是一场持续时间长、参与者众多、会造成伤亡的声势浩大的战争。

    在决战前夕,浩浩荡荡的军队入场,号角震天响,鞭炮炸满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仿佛这场战争,只有生与死两个极端的结果。

    每年都会有人因为承受不住持久战的高压而精神崩溃,在战争结束前倒下。

    也会有人拼得满身伤痕而没有换取理想的战果,在战争的余波中逝去。

    更普遍的情况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盼来明媚的曙光,高兴得大摆筵席,只等一朝飞黄腾达。

    但是最终得到的是轮回的宿命,坚定的信仰一夕崩塌。

    那些举家之力辛辛苦苦供出来大学生,毕业后也不只能成为城里普通的打工人,工资甚至还抵不上父母干体力活赚来的血汗钱。而他们的下一代,似乎也将走向与他们相似的命运。

    而黎记淮的存在,就是在神化分数即未来这条教义,会引来更多热血澎拜的信徒,在战争中疯狂厮杀。

    他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受害者,却也是绝佳的代言人。

    时星然将另一只手也贴上去,双手捧着黎记淮的脸,缓缓道:“人们应该听厌了伟大光辉的成就,那么我们这次做点不一样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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