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19年6月,时星然研究生生涯的最后时光,毕业证书和毕业照都拿到手,就差参加毕业典礼就算真正毕业。

    宿舍的舍友都在秋招找到工作,时星然跟公司那边约好是7月入职。两位舍友的公司要求提早入职实习,还有一位跟男友去毕业旅行,所以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在等姜远去完成他们很早就定下的约定,一起去伦敦旅行。

    原本护照和签证都准备好,机票也买好,但姜远的领导突然让他提早进项目组学习,说是之后补假期,他们不得已只能将机票改签。

    机票改签又浪费一笔钱,时星然在等待的这段时间也做些零散的兼职赚钱,接一接临时翻译的活。

    她有一份高薪家教的工作,教一位英籍华人学中文,顺带教她的儿子。她原本是工作3个月到5月底结束,但旅行计划搁置,且对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任者,所以还会去那户人家做家教。

    雇主是位很温柔的妇人,没什么架子,对她很好。时星然正准备出发,对方发来消息:“星然,你今天来的话,帮我取个东西吧。我让司机去接你,免得你坐很久的公交。”

    对方请她帮忙取个熏香,是种用纯天然香料制作的老牌子,总店在一个大商场里。

    店铺在5楼,时星然坐电梯上去,刚出电梯没几秒,有个抱着熊娃娃的小女孩跑过来眼泪巴巴地拉住她,哇哇大哭。

    时星然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蹲下来安抚道:“你怎么了?伤到了吗?你父母呢?”

    方云笙去世20年的日子还有几天便到了,韩隐舟从国外赶回来,为的就是在她祭日那天去墓园看她。而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某家店的熏香,房间里都是玫瑰花的味道。

    叮!电梯门打开,他迈步出去,就看见哭得很伤心的小女孩,和一位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的女人。

    小女孩抽着鼻子哭哭啼啼,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话,“我找不到妈妈在哪?姐姐你能帮我找找吗?”

    时星然拿出纸巾来轻轻地擦她的脸,温柔道:“不哭,我带你去找一楼大厅的工作人员,他们应该能帮你找到妈妈的。”

    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来,时星然牵住那只小手站起身来,转身往电梯走去。

    还未毕业的时星然比现在的她要开朗很多,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冲抵她五官上的冷感。皮肤白里透红,像朵柔美得让人怜爱的红色山茶花。

    韩隐舟站在原地,有些呆愣地看着这个画面,像是陷入某种不可自拔的情绪中。

    转过身的时星然迎面撞上他的目光,隐约感知到他眼中的热烈,微微皱眉牵着小女孩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小女孩单手抱着熊娃娃,一不小心没抱住,玩偶掉到地上,落到韩隐舟的脚边。

    女孩拽住时星然让她停下脚步,然后准备蹲下来去捡那个玩偶。韩隐舟的反应更快,在小女孩碰到熊娃娃之前就将它捡起来。

    他拍拍上面的表面的灰,将那只玩偶递给了……时星然。

    时星然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俊朗的男人,伸手接过玩偶,说道:“谢谢。”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压下眼里的情绪,回应道:“不客气。”

    时星然牵着小女孩继续前行,与他错身而过,韩隐舟则前往那家店铺。快到达一楼大厅的导览处的时候,远远地一位年轻的妇人正跟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交谈,用手比划着什么。

    几秒后公共广播的声音响起,“刘芷瑶小朋友,你的妈妈正在一楼大厅的导览处等你,听见广播请到一楼来。”

    小女孩立刻松开时星然的手向前跑去,大声喊道:“妈妈!”

    妇人抱住飞奔至身前的女孩,喜极而泣,“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妈多担心你!”

    时星然看见这个场景,露出欣慰的笑容,走上前去将熊娃娃递给妇人,“她的玩偶忘了拿。”

    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指着时星然说道:“妈妈,我刚刚贪玩乱跑不小心迷路,我自己找不到地方,是姐姐带我来这边的。”

    妇人接过玩偶,半弯腰鞠躬道:“真是太感谢你了,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碍事。”

    在楼上店铺的韩隐舟自然也听到广播的声音,脑海中立刻浮现刚才遇见的那个人的面容。店员正在帮他打包,他要等待片刻才能拿到熏香。

    时星然跟那对母女道别后,便迅速上楼,走进那家店铺。门口接待的店员迎她进去,帮她去拿预定好的熏香。

    在店内的真皮沙发处,她又看见刚才的那个男人,对方也正盯着她,眼里似乎有些诧异。

    店员将雇主的东西拿过来,半弯腰双手递给她,“Sophia女士,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的熏香,请拿好。”

    时星然接过袋子,说道:“谢谢。”然后转身离开,店员说道:“请慢走。”

    出门后司机也正好到商场外来接她,她坐着那台豪华的保时捷离开,解锁限时富人体验卡,坐着另一部电梯跟着她下楼的韩隐舟正好目睹她上车的画面。

    6月9日,韩隐舟去医院看望年幼时照料他的佣人,他出生到出国之前的这段时光,比起母亲陪伴他更久的人是吴妈。

    吴妈上了年纪因为高血压住院,见他来还想掀开被子下床迎接他,他快步走上前,止住她的动作。

    头发半白的老妇人穿着病服,有种迟暮的无力感,让人感觉有点心酸。

    吴妈牵住他的手,心疼道:“少爷,你好像又瘦了点。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很辛苦吧,都怪我,要是我英语好点,我就出国照顾你了。”

    韩隐舟摇头,掩饰道:“没有,你看错了,我一切都好。”

    吴妈却忽然红了眼眶,“我现在年纪大了,没什么用了,也不能替你守住夫人的房子,让……别人搬进去了。”

    那套房子是套郊区的小花园洋房,是当年韩昊给方云笙买的,韩隐舟自小在那里长大。虽然那套房子现在不在他名下,但他母亲去世后没有人再搬进去过。

    那是韩隐舟无法再次踏入的地方,也是不允许他人进入的地方,就像是心中的一根刺,触碰不得。

    他不自觉地大力攥紧吴妈的手,焦急地追问道:“谁搬进去了!”

    吴妈的手疼得发麻,不由得抽气,忍着疼说道:“一个年轻貌美的英国女人,长得跟中国人一模一样,还带着她两岁的儿子。”

    “她好像叫什么索……菲亚?那个两岁的小男孩,叫……韩云行,唤你父亲……爸爸。”

    韩隐舟是有个父亲,但他基本没见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因为他不喜欢韩隐舟。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他的世界只有那栋花园洋房的大小,他母亲不让他出去,说有人会来害他。可即便是在那么小的世界里,他也很孤单。

    母亲的房间在二楼,连着很大的外阳台,桌上的香薰蜡烛整日地燃烧着,浓郁的玫瑰花香连风也吹不散。

    阳台上有一张木质的大躺椅,穿着长裙的母亲总是躺在那张椅子上,偏头望向楼下的花园发呆。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的小熊玩偶,玩偶的塑料眼睛无比空洞,黑漆漆的眼珠子没有半点光亮。

    就像他母亲的双眼,眼里似乎装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他。自他记事起,母亲没有抱过他。

    他有时很小心地想去牵她的手,小手刚触上她的手背,只来得及感受到微凉的触感,就被毫不留情地拍开,整个手掌登时变得火辣辣的。

    母亲红着眼瞪着他,仿佛他是个不祥的东西,大吼道:“别靠近我!”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样对他,委屈地哭起来,想要换取她的怜爱,得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怒斥:“吵死了,闭嘴!”

    身为亲生儿子的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比不上她怀里那个死的玩偶。

    他忽然就恨起来,是不是将那个玩偶毁掉,母亲就能抱着他,而不是那个可恨的熊!

    韩隐舟发狠地冲上去抢那个玩偶,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夺过来,往地上一扔,拼命地用脚去踩那个玩偶。

    方云笙从躺椅上爬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大力地将他推倒在地上。少年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屁股和后背炸开粉碎般地疼痛,疼得他流出眼泪。

    方云笙指着地上的玩偶,强硬地命令道:“捡起来!你给我捡起来!”

    韩隐舟疼得站不起身,他也不想去捡那个玩偶,咬着牙不出声,坐在地上执拗地瞪着母亲。

    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也没比那个玩偶大出多少,黑不溜秋的大眼睛装满泪水,像个被欺负的、无依无靠的小兽。

    方云笙见他这个不服管教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你捡不捡?”

    韩隐舟扭过头,盯着身旁的玩偶,鼻子被他踩瘪,有只塑料眼睛也移了位。

    他觉得心里畅快不少,甚至身体也没那么疼,嘴角微微扬起。

    方云笙在僵持中忽然发起疯来,“你不捡是吧?”

    她转身就往阳台边缘走去,双手扶住雕花的大理石栏杆,“你不捡起来,我就跳下去!”

    韩隐舟猛地抬头盯着母亲,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惊恐地喊道:“不要跳!”

    方云笙冷漠地看向他,“你捡不捡?”

    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站起来,快速弯腰抱起那个他怨恨的玩偶,顾不上疼痛就可怜巴巴地冲上前去,死死地拉住母亲的裙摆,“我捡起来了!”

    母亲看着抱着玩偶的他,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弄脏了它!”

    韩隐舟胡乱地用衣服去擦那个玩偶,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

    他用双手举起那只玩偶,踮起脚递给母亲,像是举着他珍视的宝贝。

    母亲伸手接过小熊,冷眼看着他说道:“滚出去!”

    他瑟缩地收回手,迈着踉跄的步子,即便疼也不敢发出声音,像个灰溜溜的老鼠,退离他母亲的房间。

    院子里的花园种着满院子的玫瑰,当玫瑰的花期到来时,整栋房间都会弥漫着玫瑰的花香,而不仅仅只是他母亲的房间。

    韩隐舟蹲在花园里,藏匿在玫瑰花从中,盯着身边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玫瑰的花瓣很薄,微风吹来最外层的花瓣便打着颤。要是有人稍稍用力,便能将花瓣扯得稀烂。

    他有时觉得他的母亲就像朵红玫瑰,将所有的美好都展现给韩昊欣赏,其他人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只要靠近,便会被那满身的刺,扎得血肉模糊。

    但他又拔不走那些刺,只能被那朵玫瑰割伤,爱与恨无时无刻地交织着。

    韩昊来得次数越来越少,他的母亲就整日整夜地不出房门。韩隐舟实在是怕她会出事,冒着被打的风险溜进房间。

    他母亲罕见地没有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而是坐在屋内点燃一根又一根的香薰蜡烛。蜡烛的火苗一簇一簇,像是玫瑰花正热烈地焚烧着。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见他进来,神色淡淡的,隔着火光问道:“你说啊,我把一切都给他了,他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她自怨自艾着,却猛不丁地拍着桌子站起来,火苗剧烈地闪动。“是不是……我给的还不够多!然后他不满意,就像他不满意你一样。”

    韩隐舟不想母亲将这个罪责担在他身上,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远离他,他小跑上前,抓住母亲的衣袖,“不是,不是因为我!”

    “对!就是因为你,没有你的时候他很爱我,都是你害的!”

    女人恨透了他,奋力将韩隐舟往外推,韩隐舟的身体撞上旁边的桌子。桌子哐地被撞歪,满桌的蜡烛像石块一样轱辘地滚落。

    韩隐舟跟这些燃烧的蜡烛一同往下坠,跌倒在厚厚的地毯上,易燃的毛毯接触到火苗蹭地燃起来,张牙舞爪的火焰瞬间将韩隐舟吞没。

    他的上衣和裤子立刻被大火点燃,残酷的火苗灼烧他的皮肤,热浪顷刻间席卷他的全身。

    他挣扎着朝旁边的地面滚动,耳边的头发也被点燃,在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玫瑰花香中,他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的味道,难闻又刺鼻。

    这是一种,闻起来就逼近死亡的味道。

    他扑腾着身子,用胳膊、用背部、用头在火焰还没烧到的地板上摩擦。

    热……太热了……他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火苗,无措又绝望地哐当哐当地乱撞,像高温的油锅里乱蹦的鱼。

    火一下子压不灭,邪恶的火苗伸长舌头舔舐着他的皮肤,不费力气就烧红一大块。

    舌头上带着无数根尖刺,只轻轻划过就令他痛苦不堪,像是要把那层皮活活地刮下来。

    他嘶哑地哭喊道:“妈妈,救我!好烫!”

    方云笙静静地看着那场火,盯着在韩隐舟身上燃烧的火苗,脚步不曾移动半分。大火在她的眼中跳舞,跳起献祭般的狂舞。

    那场火连同热浪扑至她的脚边,她却恍若没有知觉,什么也不做。

    韩隐舟在熏到快要睁不开的双眼里,看见母亲跳跃的身影,那场火也将要烧到她的身上。

    他顾不得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屋内的另一张桌子旁,踮脚搬起装满水的鱼缸,捧着它往回跑。

    那鱼缸很重,小小的他的脚步不稳,里面的水哗哗地往外洒,溅到他的身上为他降温,浇灭残留的火焰。

    他将鱼缸中的水朝着火苗一泼,水和火的对抗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在浓浓的烟雾中,黄色的火焰眨眼间熄灭。

    鱼缸里的金鱼一并被泼出来,不耐高温的红色金鱼在空中无力地抬了两下尾巴,重重地坠进热浪中,然后轻易地被夺走生命。

    红色的鱼尾砸在焦黑的毛毯上,被猛烈的冲击力弹起又落下,留下生命中最后的摆动。

    韩隐舟没有力气再撑着那鱼缸,松手让它掉在毛毯上,脆弱的鱼缸撞击地面,咔嚓地裂开。

    轰!屋外炸起惊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韩隐舟看向鱼缸那裂开的玻璃壁,忽然觉得自己的天空的穹顶也开裂了,再挡不住任何的雨。

    第二天他就被送出国,再没见过他的母亲,他在国外等着母亲来找他,等了好几年最后等来的是母亲离世的消息。

    时星然这日正好与那户人家约好去家教的时间,女主人的房间阳台很漂亮,她们有时会在那里上课。

    6月是玫瑰的花期,从阳台上往下看,入眼是令人迷醉的红。有种……即使从阳台跌落,也会被这满院的玫瑰托起来的错觉。

    房门被人扣响,是佣人来找Sophia,她站在屋内朝时星然说道:“星然,我有事要处理,你在阳台歇会儿,我们待会儿再继续吧。”

    时星然舒展一下胳膊,站起来走到围栏处,撑着下巴往那片花海望去。

    两岁的小男孩在花丛内跑来跑去,不小心跌倒在走道上,时星然提醒道:“小心点,别受伤了!”

    开车来到这栋屋外的韩隐舟,看见的便是这幅画面。穿着绿裙的女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温柔地笑着,像朵在盛夏绽放的春日的花朵。

    他见过她,这个叫Sophia的女人。

    红山茶与红玫瑰虽然有很多不同,但……有些相似,不是吗?

    6月10日,方云笙的忌日,埋葬她的这家高档的墓园配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在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允许在墓碑前燃烧物品,之后会有专人检查,不会引起火灾。

    韩隐舟在墓前摆上五六只香薰蜡烛,一次性全部点燃,那满院的花被搬至方云笙的墓前。

    他问到母亲身上的味道,向她问道:“那些从你身上吸血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能活下来呢?”

    “你的房间里住进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好像比你开朗点。但那是你的房间,不应该有别人住进去。”

    他盯着那几簇跳动的火苗,眼里火光明灭。“她应该搬出来,再找个地方住。你放心,我会帮她找的。”

    “要是你活下来就好了……”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说:“我想回家了”

    他其实一直在等,等有个人能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家。可是怎么等,都等不到……

    他无意中遇见的那个人,那个他以为温暖明亮的人,却占了他的家。

    10号傍晚,时星然结束了一场宴会上的翻译工作回到酒店,酒店是客户预定的,是家五星级的大酒店。

    她走进空电梯电梯准备按键上楼,还未合上的电梯门忽然打开,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玫瑰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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