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

    路上行人匆匆，赶路的人都不会过多留恋路边的风景，但穿着病号服失魂落魄地坐在花坛边的女人实在有些怪异，惹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吴桂新赶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好几个人在拿手机在拍孙玲，她赶忙挡在孙玲面前，怒目圆睁，骂道：“乱拍什么，赶紧删了，不然我报警抓你！”

    路人们无所谓的耸耸肩，嘻嘻哈哈走远了。吴桂新将手里的衣服披在孙玲身上，裹紧，几乎是哀求着她：“玲玲，跟妈妈回去好不好，晚上天凉，再这么找下去你会吃不消的。”

    孙玲没有焦距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天边最后一抹橘黄也快要消失不见了，她捏紧了手里的寻猫启事。

    “怎么办，天要黑了，柚子还没回家……我要找柚子，我要找柚子……”孙玲使劲儿挣开吴桂新的怀抱，她发疯似的拉住一个又一个行人，一脸期盼地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柚子。

    吴桂新根本拉不住她，孙玲看似瘦弱的身体此刻却充满了力量，像是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弦，谁也无法撼动她分毫。被拉住的路人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疯女人，挣脱孙玲的拉扯后又回头骂了一句“神经病”。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雷劈在吴桂新身上，她瞬间就炸了，追着那个路人骂了好几句。她用最恶毒的话咒骂那个人，完全不顾脸面的跟一个陌生人撕巴，最后路人落荒而逃，而她在转身后看到孙玲被一个又一个陌生人厌恶拒绝，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悲凉。

    “啪！”

    “哗啦——”

    “都说没见过没见过，你还死拉着我问问问，是不是有病啊！”一个男人不堪其扰，抬手打掉了孙玲的一叠寻猫启事，然后大踏步的踩在那些柚子的照片上，迅速走远。

    散落了一地的纸张被后面路过的人毫不在意地踩踏，孙玲低着头跪在地上边捡边大喊：“别踩它，别踩它，别踩我的柚子……”但她的声音早就嘶哑的厉害，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除了吴桂新再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玲玲，你先起来，妈妈给你捡。”吴桂新想拉起孙玲，她怕孙玲会被人不小心踩到，但孙玲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自顾自地去够远处的那张，距离有点远，她匍匐着往前挪了一步。

    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了她眼前，那张寻猫启事被一只素净的手捏住，稳稳地送到了孙玲面前。孙玲几乎是下意识急急去扯，头也没抬，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捏着那张纸的手却反常的没有松开，甚至捏地更加用力了一些，孙玲被迫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李知知松开手，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那一团外套，轻声跟孙玲说道：“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孙玲的目光从她低头起就落在了那件紫色的外套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像包着什么东西。难道——她迅速看向李知知，眼里燃起希望的火光，而李知知复杂的神色却让这束火光渐渐暗淡下去，一股恐惧的情绪慢慢吞噬了孙玲。

    她有些麻木地跟在李知知身后，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一盏昏黄的路灯罩在她们的头顶，两个女孩面对面站着，孙玲盯着李知知怀里的那一团，久久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那件外套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起伏，里面根本不像有活物的样子……

    吴桂新守在女儿身边，似乎早已从李知知表情里猜到了结果。

    她现在只能祈祷，祈祷这里面不是柚子，它就是一件普通的外套。

    然而——

    “你要有心理准备。”李知知只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压在喉间，之前想好的铺垫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趁着怀里的小东西还有余温，将它送回到主人身边。

    外套被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黑白相间的绒毛，只一眼，孙玲就认出了这是柚子。她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完全掀开的衣服里，柚子安安静静地侧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孙玲从它闭着的眼睛缓慢移动着目光，一寸一寸地划到柚子的后腿，她想看看柚子的伤口还好不好，有没有愈合一点。

    然而孙玲睁大了双眼，都没有找到柚子的后腿，那里只有两截新的伤口，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从关节处齐齐砍断，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血肉，肚子那一块的毛毛已经成了暗红色，干涸的血迹刺痛了孙玲的眼睛。

    残缺不全的身体昭示着柚子生前曾受过的莫大痛苦，这让本来就很自责弄丢柚子的孙玲一下子崩溃了，她浑身颤抖，想要去抱一抱她的柚子，但又不敢去碰它，只能一边止不住地流泪一边反反复复地问：“柚子，柚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柚子？”

    李知知抿紧了嘴唇，将柚子往前递了递，“你再摸摸它吧，它应该还能感觉到。”

    听说人的身体如果还是温热的，那么灵魂就还在躯体里，李知知觉得这话用在动物身上应该也一样。那件裹着柚子的外套被孙玲抱在怀里，她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柚子的身体，曾经柔软、温暖的猫猫在她手中一点一点的失去了温度，她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柚子。

    痛苦的哀嚎从嘶哑的喉间挤出，那声音在夜里显得越发的悲恸，吴桂新根本扶不住孙玲瘫软的身体，李知知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孙玲带回了家。

    吴桂新送李知知出门的时候，除了感谢还说起了柚子不见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不去扶那个小孩就不会害死柚子，而李知知的重点却是——“您带柚子去佳佳宠物医院换的药？”

    “嗯，玲玲还说过刘医生问起柚子那天为什么没去换药，他还挺负责的，所以我隔天就带了柚子去医院了，没想到……哎。”吴桂新神色暗淡，匆匆与李知知告别，回去照顾女儿去了。

    李知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也没什么心情直播，只是很机械地给阿喵准备好饭，就蹲在一旁看它吃。

    阿喵被李知知闷在包包里，三令五申不许它出来。她怕阿喵跟上次看到大橘一样应激，虽然现在阿喵看起来食欲还不错。

    “铲屎的，你不要盯着我，我吃不下。”阿喵舔了舔嘴巴，铲屎的好奇怪，一到家都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它干饭，看着它但又不像是在看它，仿佛魂游天外去了。

    李知知“哦”了一声，换了个方向盯着，兀自出神。

    阿喵叹气，将她的脸掰过来，又把猫碗往她面前推了推，那意思很明确，要不，你也吃点儿？

    李知知盯着猫碗看了几秒，“哦哦”了两声，又给它加了两大勺猫粮，“吃吧吃吧。”

    说完又恢复到之前那副呆呆的样子。

    完了。

    铲屎的好像把魂给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