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那男子怒道:“你放肆!”晨子清慢悠悠走来,道:“你放肆。敢在国公府门前大吵大闹,怎么,你是什么王公贵族吗。”

    说罢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三皇子偷跑出来,定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吧。”萧兴延眼睛一亮。

    晨子清向那些小厮道:“是不是的,你去将晋王请出来看看不就知晓一二了。万一真是晋王的人,到时候晋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小厮拱手道谢,晨子清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萧兴延立马扯住了她的袖子:“这位娘子,宴会不是还没开始你怎的要走。”

    见晨子清不语,萧兴延软声道:“好姐姐,你多待一会儿吧,你一走他们又要赶我走了。”见他年纪尚小,又一副可怜状,晨子清便心软答应了。

    呆了一会,晨子清远远瞧着一紫衣朝着赶来,便要离开。

    回去路上,桃心疑惑道:“娘子怎么对他那么好。”

    晨子清微微一笑,道:“许是我上辈子欠他的罢。”上了马车,桃心还在琢磨着,晨子清闭着眼睛修养。

    忽然晨子清开口道:“早上那个孩子,我想让她到相府。该办的手续你去看看吧。”

    桃心一愣,随后道:“可是我也没办过……”

    晨子清笑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去问千尺妈妈,我先前与她打过招呼。”

    桃心道:“是。”

    说话着,马车又行至早上的那条街停了下来。晨子清掀开帘子更外面的人说了些话,随后放下帘子,马车也又开动起来。

    桃心问道:“那位小娘子呢。”

    晨子清沉默了好一会,慢道:“不急,你晚上再来。”

    回到相府,王老夫人和王大夫人都遣了人来问候,晨子清都只让桃心去回应。她坐在房中,呆看着镜中的自己。小丫头过来通报,说是二娘子带着六娘子来了,晨子清收拾了一下便出去了。

    到了外厅,二娘子晨子月和六娘子晨子茉正坐着。丫头们正端上茶水和点心,

    晨子月一见晨子清便下了一跳:“原来阿娘让我来瞧瞧你,我还想着是否会打扰你休息,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晨子清笑了下:“二姐不必着急,你替我和伯母道谢,多谢她关怀。我不过是被风吹了有些不适。”

    晨子月撇了眼桃心,皱着眉头道:“今日是有些凉,你身边的人也不注意一下。糊涂人。”

    桃心低下了头,跪下自责道:“是我的错,我下次会注意的。”

    眼见着气氛有些不对,晨子清方想开口打圆场,晨子茉道笑了:“我最喜欢来三姐这儿了,三姐院中的樱桃果脯是最好吃的。”

    晨子清摸了摸晨子茉地头笑道:“这些事桃心姐姐做的果脯,六娘爱吃,下次我叫桃心多做一些给你送去。”

    晨子茉眨着眼:“下次,是明天吗?桃心姐姐做的这么好吃,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桃吗?”

    晨子月忍不住发出了声轻笑,道:“你呀你呀,最是贪吃。”看着桃心道:“罢了,你起来吧。”桃心站起来退到一边。

    晨子清温声道:“二姐宽宏大量,我替桃心谢过二姐了。怎么就见六娘,七娘呢?”

    晨子月瞪了她一眼:“我替你叫屈,怎么,我还成这个恶人啦?七娘做功课呢。罢了罢了,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说着,她让一个小丫头将晨子茉带到较远的地方,便说了起来。

    “昨日我林家赴宴,徐家去了两个娘子,闹了好大一场戏。徐大娘在徐二娘的茶水里下了药,徐二娘脸上顿时长了许多红疹。徐二娘不是什么好脾气,直接大声嚷嚷,冲上去甩了徐大娘一巴掌。后来两人就打起来了,当时有些人在做水墨画。徐家娘子们便拿着那些颜料互扔,场面十分刺激。”

    晨子月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晨子清绕有兴致地问:“后来呢。”

    晨子月憋着笑:“没人敢动他们,唯恐殃及自己。后来还是晋王挺身而出,上前拦着。徐家娘子的父亲便是那位国子祭酒,那是一个公正廉洁。晋王殿下浑身上下加起来约要小千两黄金,听说国子祭酒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险些昏厥了。晋王殿下仁慈,大手一挥便过去了,也没让他们陪。”

    小千两黄金?晨子清眼睛一瞪,由衷感慨:“国库富足,大周之幸啊。”

    晨子月点了点头:“那国子祭酒听说昨晚便发了病,也不知道多久能好。我看那徐家大娘当真是不可理喻,不过是徐二娘做的诗比她好了些,她便下此手。这下好了,她们二人都做不成诗了。”

    晨子清刚想开口,便看到那个将晨子茉带走地小丫头在院中走来走去,便叫了她过来问问。

    那个小丫头犹豫道:“六娘子闹着要躲起来让我找呢。”

    说话间,晨子清又听到身后穿来笑声,回头一看,晨子茉正猫在后边望这瞧呢。

    晨子清有些惊讶,也不知她听去了多少,有些担忧道:“六娘,你在那儿多久了。”

    晨子茉笑嘻嘻爬起来:“二姐讲故事的时候我便来了。”

    晨子清与晨子月对视一眼,晨子月率先出声:“六娘,方才的事你可听明白了?恶有恶报,徐大娘所做并不可取,最终落了害人害己。”

    晨子清又出来笑着说:“二姐莫认真,六娘本性纯良,自然不会做出那种事。”

    晨子茉点了点头,骄傲道:“这是自然,害人害己,恶有恶报这种道理六娘还是知道的。”

    又聊了一会,晨子月伸手探了探晨子清的脸颊,笑道:“是有温度的。我方才看到你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如今才回了点。你好好歇着吧,我与六娘先回去了。”晨子清点头告别。

    呆了会儿,便回了内室。拿起桌上《论语》想着打发时间,却怎么都读不下去。偶然看到一句“朝闻道,夕可死矣”,复读三遍,似有感触。捻读再三,不由长叹一声。

    一旁桃心嘀咕道:“娘子读的什么呢,早上明白道理,晚上就要死啦?怪吓人的。”

    晨子清闻言一笑:“哪里是你这么解读的。此句深有内涵,人的一生,若是明白真理,那么也不算枉度,死而无憾了。若是……稀里糊涂的一生,倒不如不过……”最后几句几乎变成喃语。

    晨子清回过神来:“桃心,这本《论语》送你,你要好好研读,看事莫看浅,要知晓其中深意。”

    桃心有些惊吓,她知道晨子清在这本书做了许多释义,她偶尔收拾的时候翻两下都能看到其中娟秀工整的字迹,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娘子素知,我看不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晨子清把书塞到桃心手中:“这其中都是先贤智慧之凝集,你需得仔细琢磨不可囫囵吞枣。莫负我,更莫负了圣贤。拿去吧,我时不时要考你。”桃心只得收下。

    后来的几天里晨子清果然时不时考了桃心几次,桃心虽是叫苦连天,却并不偷懒。

    这日她在窗户下摇头晃脑地背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时候,一抬眼倒是看见了那个前几天三娘子让她从街上带回相府的小乞丐。

    这个小乞丐正在花圃边摆弄什么。听闻花圃最近虫害多,院子里的人弄了毒药想着把那些虫害毒死。三娘子对这个人似乎十分看中,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她桃心一介忠仆也是劝过了,这小乞丐底细不明,若真心疼放外面便罢了,偏偏放在院中。娘子就是心善,甚至亲自给她提了名字,唤无忧。桃心一边背着论语一边依在窗边瞅着无忧,还想着将她盯紧些,若她真包藏祸心也好有个准备。

    正想着突然被晨子清唤住了,让她等下和她一同出门去拜访薛文娘子。桃心应下,偷偷找了个信得过的小丫头让这小丫头盯着无忧,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来说与她,小丫头犹豫了下便答应了。

    对于桃白——也就是无忧,晨子清自有打算。上辈子她将桃白带回府中先是将她放在外面当粗使丫头,后面偶然发现桃白会武功才给桃白换了名字放到她身边。

    前几日她将桃白带回府中,问她可有什么擅长,武功?针绣?可识字?谁料桃心都摇头,倒把晨子清气笑了。

    却又想到桃白刚来,有些怕生也正常,便没多说什么。只是照例赐了名便随便把她放到院中。

    这日无事,想着许久没去拜访薛文娘子了,便想着去看看。薛文自万蛇村被烧毁了大半后便被以晨府客人的身份安置在一处小宅子内。

    原本薛文是不愿的,但后来衙门在万蛇村中薛文被烧毁的住宅下挖出来一个木箱子,箱子内都是裴朗阿翁的画作。

    晨子泉亲自去看过,认为这些画价值绝不在先前的《雁南飞》之下。晨子清也瞧了一样,认出这些正是上辈子裴朗拿出的画作。

    为报答晨府收养之恩,薛文便将画作转赠与晨府。晨弈秋原本觉得棘手不愿接受,被薛文“不收既走”的态度震惊后便勉为其难收下了。如今那些画作安置在相府库房内。

    晨子清在想着,是否该把认亲的事情提上日程了,可又找不到什么好的时机说出口。边想着便来到相府办置的小宅子,宅子就在相府旁边。虽小,但胜在环境悠然静谧,倒是附和薛文的性子。

    薛文将晨子清迎进,与晨子清说着话却又些心不在焉。晨子清看出来了,便直言:“薛娘子有话便直接讲吧,三娘能帮的一定竭尽全力。”

    薛文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道:“原是我不知分寸,已受相府这么大的恩情还想着相府帮忙处理我的私事。”

    晨子清已知是何事,但仍一副无知的模样。薛文叹气道:“我自知命不久矣。”

    此话一出,晨子清顿时大惊失色。薛文笑着摇摇头:“娘子莫惊。此病乃是遗传,我阿娘也有此病,年纪轻轻便去世了。我知命不久矣,只是实在放心不下裴朗。我记我年幼时有一阿兄,失散了。找了许久都了无音讯,想着如今若能借相府的名义去寻说不定可以找到,也算是我给裴朗留下的一个亲人。”

    晨子清思索片刻,道:“娘子可有其他信息,如姓名、样貌特点。”薛文回忆着,将事情娓娓道来。

    在薛文印象中,她自幼与阿兄、阿娘住在一小院子中。阿爹偶尔来到院子,但只是待一会儿便离开。有一天,阿爹来到院中,和阿娘嘱咐了几句便把阿兄抱走。阿娘性情柔顺,并无反抗阿爹之意,只是在夜中会传来两三声抽泣罢了。后来宅子起火,阿娘抱着她逃出火场。再后来,阿娘得了急病去世,年幼的薛文便被送到收养孤儿的悲田院。这些便是薛文印象中少有的与亲人间的记忆了。

    晨子清沉思一会,道:“娘子可有和凭证?如娘子兄长的样貌等。或者有无信物?”

    薛文有些迟疑地拿出一块红石,道:“前些年家夫重病,一筹莫展之际有人送来一些银两与此物。我认出此物是阿娘贴身所饰。”

    说着便有些低落:“我不知,此物是否是我阿兄所赠。若他知我,为何不与我相认。还是说此物是他诀别之意。”

    晨子清忙安慰道:“郎君怕是身不得已,娘子莫想过多,即使动用大长公主我也要将郎君找回。”

    薛文嘴唇嗫嚅几下,忽而跪了下来:“我薛文此生未亏欠过他人,三娘子大恩,薛文没齿不忘。”

    晨子清劝了几句,薛文方起来。晨子清又与她对了些细节,忽然裴朗跑了进来:“阿娘,我回来了!”

    晨子清愣住:“你回来了,我阿兄是否也回来了?”

    薛文却疑惑了:“裴朗昨日便回来了,怎的,郎君未回府吗?”

    晨子清摇了摇头:“我阿兄说,学业繁忙,这月不能归府。”

    二人齐看向裴朗,裴朗转了转眼睛,便想着再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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