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晨子清回头一看,见来着身着湘叶色圆领袍,外覆薄纱更有流溢之光,头饰双鱼戏珠玉冠满是翩翩之态度

    那人正负手于槐树之下,嘴角微上,盯着晨子清满是探究,却无不善之意。一众婢子忙行礼道:“见过袁郎君,袁郎君安。”

    晨子清方知此人是谁:袁今知。其父乃戍边将军袁无念,母乃大周第一女将军林桂鹿,如今汇聚世家子弟的长安林鹿书院便是林桂鹿一手所立。

    十四年前皇权更替,正是动乱之时。南蛮乘机北入,打得大周措手不及。

    危机之间,驻守南疆的袁氏一族领命杀敌,包括刚在长安生产完的林桂鹿亦南下前去支援,袁氏以八万大军取胜二十九万敌军。

    但袁今知之父、之母、之姑、之叔伯皆战死沙场,满门忠烈。至此,袁氏便只剩下那个刚满五月的幼子——袁今知。

    正值改朝换代人人自危,满长安权贵竟无人管一小小幼儿,眼看着功臣之后要被送往慈幼院,年仅六岁的云思森便劝大长公主收养。大长公主虽有顾虑,但也怜他孤苦,便让云将军麾下一副将收养了。至此,袁今知几经波折,终是安定下来。

    然而,三年前冷后毒宴,云思森与那副将贪杯,皆毒发声亡。云思森先前同袁今知一同长大,感情甚好,待袁今知同亲兄弟般。经此一遭,大长公主一则不忍,二也是为着有个念想,便把袁今知接到府上亲自抚养。

    那人走近,晨子清方看清那人。那人垂下眼眸,看不清任何情绪。随波逐流莲,立地不移根。

    已有婢子将那玉拾起,奉给袁今知。袁今知迟疑了下,才道:“这玉乃当年阿兄蜀地游玩归来赠予我的,听闻是当年齐阳公主出嫁是所佩的五玉之一。方才无意抛到你身边,想来也是与你有缘,不如便让与你吧。”

    他口中的“阿兄”,便是云思森。晨子清刚要拒绝,却发现给他已行了礼离开了,只得接过这玉。

    触感不似常玉般冰凉,带着些温暖。晨子清抬头看着袁今知的背影,又不禁一阵恍惚。

    前世大长公主去世,便谣传大长公主非皇家血脉,又与敌军合作。袁今知连夜写了三本书力证大长公主的清白,却被他人讥讽主死的狗狂叫。

    彼时袁今知已有军功在身,却突然消失,连同那三本书,也被官府列为禁书。而后此人便彻底地消失大周,史书也变成了“大周三百九十年,取南地,袁氏一族,亡。”

    那三本书,晨子清翻阅过,其中内容令她深感悲痛与震撼。

    尔等所惧,是其人其为,还是其身份其权势。

    天下厌商已久,公主重商扶商。本是利大周所为,却被构陷通敌。罪是通敌,或是不顺从?

    公主身死,权势回收。竟是不满足,欲其魂死名声散,几身坐拥天下集大成之美名。

    仿佛所写的不是向天下人为大长公主正名,而是对圣人作为的指责。故而此三书亦被封禁,圣人下令有此书者斩。袁今知后果如何,谁都不知。大周四百年史,再无袁今知。

    “这人性子一向如此吗?”晨子清朝一小丫头问道。见那小丫头答道:“袁郎君乃公主府贵客。非我等可轻易与之交谈。”晨子清往旁边看,正好与桃心眼睛对上,桃心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后悄然离开。

    这时一小丫头快步走来,行了一礼道:“三娘子,大长公主传呢。”晨子清点点头,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朝正殿行去。

    又到那处。王老夫人跪倒在地,只说着:“望大长公主三思。”

    司洛笑着扶起王老夫人:“怎么同夫人说不通呢,不过是将两个娘子带走罢了。夫人操持晨府辛苦了,大长公主也是帮夫人分忧。大长公主已经允了你的事儿,这可是极大的恩典。快谢恩罢。”

    王老夫人低头,拿帕子擦了擦泪。晨子清明白王老夫人心中所想。舍不舍得是一回事,再来便是,晨府新娶妻,大长公主便要将云思婉所生的两个孩子带走,这无疑是将晨府置于众人口舌之下。

    司洛又道:“大长公主心系两位娘子,想着让她们先在公主府内习惯一阵子。待晨府办完了喜事再前往封地,多年不见,大长公主也挂念晨府各位的身子,这四百两黄金便当大长公主对府中娘子的关照罢。莫再有人身子不好赖到清娘子安娘子那儿呢。夫人事多,此事也要好好操办,便不耽误夫人了。”王老夫人低头坐着,满是颓然。

    司洛抬眼,见晨子清刚到,便笑道:“清娘子到了,好生巧,再晚来一刻王夫人便要回去了。”

    王老夫人自知无力回天,只是叮嘱了晨子清在大长公主身边要好好尽孝,便回了晨府。次日晨弈秋遣了三波人往大长公主府,皆被拦下。

    三娘、晨子安分别被带到了随棠居与青梅居。司洛被派到晨子清身边侍奉,见她笑意盈盈介绍道:“这随棠居本是二娘子所住。我资历尚浅,也不知此居原貌。是大长公主派人整理打扫,又亲自盯着,听她人说与先前的无异呢。娘子只管安心住下,有什么不妥告诉我便是。”

    晨子清问道:“我想见我阿嬷,何时得见?”

    司洛道:“大长公主今日疲倦,许是歇下了。待大长公主想见时自会见,来日方长,娘子不必急在这时。”说着桃心便来了,晨子清一见便知桃心有话要讲,便让司洛及她人退下。

    人一散,桃心便凑了上来:“娘子,我方才四周转了一圈,打听到袁郎君不少事呢。”

    晨子清不紧不慢地给桃心倒了杯茶,桃心一饮而尽,随后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云小将军幼时被袁郎君的阿爹袁无念所救,是以一直对袁郎君有所关照。袁郎君此人,平日里待人和善,人缘极好。前些日子不过有些咳疾,长安里叫得上名的郎君皆遣人来问候。唯一一点奇怪的便是,此人不沾荤腥。”

    晨子清抬眸,疑惑道:“不沾荤腥?”

    桃心点点头:“说是吃不得一点肉食。大长公主见他瘦弱,曾亲自盯着让袁郎君吃下。袁郎君只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而后发了三天高烧。此后大长公主也不再强迫了。对了,曾经有一次新来的厨子不知,做了些肉菜。端上来的时候袁郎君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发了好大一通火。袁郎君院子里的婢子说,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袁郎君发火。”

    晨子清皱着眉头,尝不得荤腥?可……

    细想之下只是头痛,索性不想了。晨子清对桃心道:“薛娘子来信,说明日要与卫国公相认。事宜阿兄已安排妥当,薛府离大长公主府也不远,明日我们一同前去。”桃心点头应是,晨子清便歇下了。

    一夜做了梦浑浑噩噩,似又把前世经历了一遍。那无端猜疑,那流言四起,那凤冠霞帔,那围宫之乱,那至荣至尊,那离亲之痛,那焮天铄地……

    直到最后,一穿藕荷半开衫深红色襦裙的女子坐在尽头,远远的只看见她的背影,青丝落地。她晃着双脚,哼着首悠长的歌。晨子清识得那首歌,是年幼时阿娘为了哄她入睡随口哼的。

    “阿娘?”晨子清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女子回头,嫣然笑道:“清娘。别追了。”不管晨子清怎么跑,那人依旧离的很远。

    女子声音又传来,柔声婉转:“清娘,阿娘都知道。你做得很好,那些事情阿娘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阿娘该走了,我的清娘,也该走出来了。”

    随后那女子离她越来越远,晨子清泪流满面,撕心道:“阿娘!”

    梦中惊醒。

    桃心在一旁欲言又止,只是端上来清茶:“娘子醒了?”

    晨子清擦擦头上的汗,虚道:“我无事,做了些不明所以的梦罢了。”梦中旧人依旧看不清面容,晨子清只长舒了口气,将它当做普通的梦。

    桃心及一众婢子侍奉晨子清梳洗。司洛过来,带来了大长公主的回话。今日去卫国公府可以,务必注意安全。

    晨子清便坐上了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带着仆人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大长公主府。

    马车行驶一半便停了下来,又带着些尖叫声。晨子清皱了皱眉头,周围的婢子在外面呵道:“是刺客!娘子莫下来”

    一时间兵器碰撞声层出不穷。忽而听一男声:“大胆贼人,竟敢当街行刺。”那声音冷淡,却是耳熟。

    晨子清一怔,是……她紧紧攥住柔软的布料,指节泛白。随后径直上前拉开马车帘子,众人阻拦不及:“娘子!”

    那人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晨子清眼前,见那人眯起双眼,一脚踩住一人的腹部,不顾那人哀求,双手握住一五尺铁刃便砍了下去。

    晨子清感到脸上一热,才后知后觉是人的血溅了上来。后头的婢子骤然看见,尖叫一片。

    那人看见晨子清面无波澜,颇有些惊奇,面上不显,只道:“这位娘子到心大,都乱成这样了还有心思下来看趣。”说着面色一变,抄起刀便朝晨子清甩去。

    桃心几近昏厥:“娘子!”晨子清只侧过脸,刀尖擦过她的发梢,插在晨子清身后欲扑上来的贼人。桃心扑上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晨子清:“娘子无事?”

    此局胜负已定,那男子带来的人正在收拾残局。男子朝晨子清走来,晨子清又将马车帘子拉上,隔开了两人。

    男子看了看自身,虽是流沙细纹华服,却沾上条条血痕,着实骇人。便认为晨子清是因恐惧而不敢与之相见,只得隔着帘子拱手行礼道:“烦请娘子放心,贼人尽数被灭。朱氏文修这厢有礼了。”

    后头那些小丫头顿时炸了起来,“朱文修?莫不是长沙王之孙?”

    “看起来像,不过我倒听闻,他与长沙王并无关系呢。”

    晨子清垂下眼眸,那些小丫头说的皆对。长沙王之女嘉庄县主下嫁皇商朱氏,十年无所出,无奈之下只得抱养朱氏妾生子视为嫡出。是以,名义上朱文修是长沙王之孙,但他与长沙王并无血缘关系。

    然而,抱养朱文修不久后,嘉庄县主便诞下一龙凤胎,朱文修的地位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可朱文修的名字已刻在嘉庄县主之下,面呈圣人,放置皇家玉碟中,再无拿下的可能。

    朱文修的亲娘是一商人之女,前世他以此身份博得天下商人的信任与忠诚,是以起反成功。

    晨子清盯着那片帘子,他与她相隔咫尺。从前晨子清想过许多要问他,问他为何起反;为何如此仇视晨家甚至诛了晨家全族;为何视承德为仇人……

    未动过心吗?当年大长公主被诬陷,世人躲她不及唯恐被连累,唯有此人当众为她、为大长公主辩论。会在梨花树下将啜泣的她拥入怀中轻声宽慰。会在她觉得再无翻身可能之时握住她的手:“我有一计划,可替你报仇血恨,也可替大长公主翻案。”

    未动过心吗?当年晨子清也不过是二九年华,以为堕入山间深渊,却也被漫天星光关照过一瞬。恨了他半辈子,不曾想还能再见到她动心时的他的少年模样。

    心境再不同当年,哪怕所有事情都没发生,可当时的撕心裂肺晨子清都切身了体会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朱郎君,此恩铭记。”朱文修颔首道:“不足挂齿。”便和随从退到一边,马车随即启动,离他越来越远。只留下几个人静候军官。

    朱文修盯着马车,眉头微皱。他知马车中人是谁。自己这种身份,若不消息灵通些,又如何存活。

    家中传来消息,县主正在为他择选亲事,听闻对一少监之庶女沈氏颇为赞赏。思此,不由自嘲笑了一下。他和亲娘能活着,已经是县主格外仁慈,哪能再要求什么呢。虽不能自主择亲,虽这辈子不能再见亲娘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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