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ob第一次见祝梨是在他的家里，他坐着校车回家，到了家门口却发现门开着。

    他往里走，就看见已经上了大学的哥哥竟然回来了。

    他哥哥背对着门的方向，谦卑地半跪在地上，正专心致志地扶着一个亚洲女孩的脚，那女孩似乎受伤了，他的哥哥碎发遮在眼前，有些低眉顺目地给她涂药。

    动作轻柔，与往日的暴戾嚣张的混小子模样判若两人。

    下一秒那个亚洲女孩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缓缓抬头。

    乌发红唇，头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盘在脑后，见他出现，她有些随意地朝他哥哥抬了一下下巴，姿态张扬，毫无拘束。

    他的思绪飘回来，眼前的祝梨与记忆里重合。

    烛光下，祝梨的眉眼素净又疏离，整个人比之前变得更温和却又更遥远。

    那之后，他经常能看到祝梨出现在他的家，有时候是和他哥哥一起赶作业，有时候是一起看那些绝版碟片。

    想到这Jocab浅色的睫毛颤了颤，他是个坏小孩，经常装作看不懂他们的暧昧，强行加入他们的各种活动。

    再后来，祝梨突然就消失了。

    像一阵风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的哥哥消沉了许久，单薄的身体也变得更加瘦削，逐渐变得像一根意大利面似的。

    又扁又细。

    Jocab抬起眼，眼前的祝梨是实实在在的，她笑意盈盈地与Jocab谈着往事，手却搭在她的驼色外套上，一副随时抽身的潇洒姿态。

    吃完饭，两个人沿着长长的步行街走去车库。

    刚才下了一点小雨，现下雨停了，空气里还带着些潮湿的气味，缠绕在鼻尖。

    祝梨不作声地拢了拢外套，秋雨带来了骤冷的空气，凉风往里灌着，是阴恻恻的冷意。

    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到来。

    Jocab的头一直低着，看着兴致不高，像个臊眉耷眼的小狗，折了飞机耳。他微红的发色在光线不佳的室外，颜色显得有些浓郁。

    像滚烫的栗子壳。

    “LiLi，你喜欢我哥哥吗？”Jocab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祝梨唇角翘了翘，还挺会任务管理，刚才告了白，现在还要再替自己哥哥讨个说法。

    “喜欢啊。”祝梨的语气缥缈，像拂在脸上的细白纱。“他学习很好，身材也不错，赶论文的时候抬头瞧他一眼，挺养眼的。”

    “我是说，你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他吗？”

    祝梨瞥了Jocab一眼，他一脸认真，平时最顺手拈来的卖乖表情，此刻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会想念，会好奇，会嫉妒，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最后变成一个坏人。”

    Jocab搜肠刮肚，排出一连串他能想得到的合适词汇。

    祝梨眉毛挑了挑，“你中文还不错。”

    紧接着是她漫不经心的嗓音，“你说呢？”

    答案不言而喻。

    Jocab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了几分，他潭绿色眼睛眨了眨，“我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哥哥的事情。”

    他的哥哥和他只差两岁，但他们的长相和性格却天差地别。

    他长得青涩且柔和，他哥哥却是锋利的好看，加上不爱说话，整个人像个精致的冰雕。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祝梨会和他哥哥在一起，包括Jocab。

    直到祝梨突然不再出现在他的家里。

    他的哥哥闭口不谈原因，只是变得消沉，然后开始到处与人约会。

    仿佛除了当事人，这件事不再有多余的知情者。

    “当时你们，分手。”Jocab顿了顿，好像找不到更合适的中文词汇来描述他们关系的断裂，只能先这样讲。“我知道原因。”

    因为他的哥哥不是处男，并且在刚开始与祝梨暧昧时，还同时在与别的女孩约会。祝梨应该是收到了一封证据详细的邮件，所以她毫不留情地踹掉了他。

    Jocab的眉毛塌了塌，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是我告的密。”

    当时他一边庆幸于自己干净的身体，一边怀着忐忑的心情编辑了一封匿名邮件。

    他枕着狂喜又不安的心跳，失眠了一晚。

    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祝梨。

    他想，如果他当时知道破坏他哥哥与祝梨感情的代价是再也见不到祝梨，他一定一定不会发送那封邮件。

    安静的空气里蹦出祝梨的一声轻笑，Jocab抬头，面前的祝梨是了然的神色，似乎并不意外。

    “你早就知道了吗？”

    祝梨神色淡淡，“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会改变任何。”

    因为不重要，所以也不会在乎是谁发送了邮件，更不会对这件事的水落石出生出波澜。

    Jocab的嘴角抿了一下，这次是苦笑。“LiLi，你真的很诚实。”

    虽然，这份诚实总是有些伤人。

    两个人在车库分别，临分开前，Jocab扭过头来，似乎又变成了快乐的向日葵，“LiLi，下次拍摄还要找我哦！”

    “我很喜欢穿你设计的衣服。”他揪出外套里的衬衫领子，是祝梨工作室以前出的一个中性系列的单品，“喏，没骗你，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得，所以刚才八成又是在假哭。

    *

    与Jocab分别后，祝梨摸索着把车开出地库。

    刚出地库，就被一个穿着黑夹克的人挡住了路，那人不徐不疾地扣着祝梨的车窗，指节在车窗上留下沉闷的声响。

    祝梨瞄了一眼，从包里抽出张百元大钞，车窗微弱的降下来了一些，祝梨侧着脸递出去这张钞票。

    “找零。”

    没想到钞票又被反手扔了回来。

    不是收停车费的？

    祝梨将车窗又往下放了放，随着车窗的下降，漏出那张熟悉的欠揍脸。

    大良神情严肃的往里面看了看，不大的眼睛像藏了一束激光，毫无死角地扫描过祝梨车里所有的位置。

    嗯，没有藏人。大良高耸的眉毛回落了微末。

    祝梨被大良这副探究的模样搞得莫名，她有些烦躁地按了按喇叭：“起开。”

    大良原本脑子就缺根弦，被祝梨这么一吼，更是不服气，他伸手一拉车门，直接从后门进来了。

    像个牛皮糖一样，端坐在后排，屁股死死的黏在座位上。

    “下去！”祝梨语气不佳，她就没见过比大良更没皮没脸的人。

    大良也横，“就不下。”

    后面跟着的一辆车开始鸣笛，大概在不满祝梨堵住出口的行为。

    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锅热油浇到了祝梨的心口，一股大火反扑到嗓子眼。

    祝梨不怒反笑，“不下是吧，好啊，你可千万别下。”祝梨把车头挪了挪，转向一个小道。

    她嘴角缓缓流出些堪比诡异的笑意，“应该没人和你说过吧，我飙车技术不错。”

    大良还没反应过来祝梨的弦外之音，屁股下的车就以疾驰的速度飞了出去，他被惯性死死按在车座上。

    祝梨开上的这条小道狭窄又多弯道，她开得又快又急，每次转弯大良都被狠狠甩出去。

    刚下完雨，这条路又偏僻，路上没什么人。

    祝梨毫无怜悯心地展示自己无数次跑山练出来的车技，大良的声音在后排被甩得断断续续，他感觉自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只能无力的摇着尾巴。

    要死了，这疯女人。大良心里有些惊惶，但还是嘴硬地补上对祝梨的咒骂。

    正在他以为祝梨要无休无止地将这辆飞车开下去的时候，祝梨一个急刹，大良又往前栽了一大跟头，直直地撞向驾驶位车座靠枕。

    “怎么样，我没吹牛吧？”祝梨扭过脸来，看起来心情颇好，这次的几个弯道都过得很完美，她连笑意都显得真诚无比。

    “呕！”大良的胃从嗓子眼里发出声悲鸣。

    祝梨开朗地比出两根手指，“吐车上，2000。”

    大良呕吐的嘴型刚撅出来，又囫囵咽回去，“呕！呕！”了两声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祝梨耐心的等他吐完，弯弯的眉眼看起来十分宽容。

    大良扶着腰站起来，心里对祝梨的危险评级连升数个等级，直接封顶。

    他不敢再绕弯子，索性直接进入正题。

    “你刚才和别人约会我都看到了。我不知道你现在和陈野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良顿了顿，上次聚会陈野那副死样子，一看就对祝梨旧情难忘，说不定只要祝梨勾勾手，他又会屁颠颠地重蹈覆辙。

    “祝梨，你能不能放过陈野。”

    祝梨漂亮的杏眼眯了眯，有些微妙的不悦。

    大良继续苦口婆心，“虽然我没谈过恋爱，对这些东西也不懂，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一定是不健康的。”

    他皱着眉，每道细纹里都填满了不解，“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你非要抓住陈野不放呢？”

    “放过他？”祝梨语气轻轻的，每个字都飘在天上。

    她黑色的瞳仁动了动然后定在大良的脸上，“你觉得我真的放过他，他会好过吗？”

    她是真心在请教大良，陈野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但大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莫名的沉默了。

    是啊，陈野会好过吗？

    大良不想承认，但是以他对陈野的了解，这个问题不会有如他所愿的答案。

    毕竟陈野一旦犟起来，也不比牛的情况乐观多少。

    他低头看了一眼他拍的那些照片，突然觉得有些烫手。照片上祝梨和另一个陌生的红发男人吃着烛光午餐，言笑晏晏。

    出门的时候，那小红毛还在耐心的帮祝梨整理大衣和围巾，两个人的姿态是说不出的熟稔。

    更不论那小红毛隔着照片都藏不住的痴迷神色。

    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正是因为这份留白，才显得更让人浮想联翩。

    回到酒店，大良往床上一躺，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他瞄了正在收拾东西的美云一眼，“你说，陈野和祝梨和好没有？”

    美云头都没抬，“我怎么知道？”她是真不懂大良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又不是陈野的爹妈，你操这个心干嘛？”

    “就算和好了又怎么样，陈野自己愿意，还能有人逼他吗？”

    对啊！大良“腾”一个从床上坐起来，福至心灵，他打开陈野的聊天界面，把他在餐厅外面拍的照片全都发了过去。

    左右都是他不对，那就让陈野自己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