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21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到行人迅速聚集的地方。

    风声,人声,不及丁实欢的吼声。

    发丝趁机钻入嘴角,热汗如坠子一般挂在额间,她全然不管,只是双眼通红,死命瞪着元姮。

    “打不过又如何?”

    她挺直剧烈起伏的胸膛,一言一行甚是悲壮,“我哪怕头破血流,也不会让你这个小三好过!”

    过,过,过……近处的建筑,远处的山,都隐约地给出了回音。

    四周之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伸长脖子,睁大眼睛。

    什么小三?

    元姮眉头一蹙,被丁实欢这种占据道德制高点,众目睽睽之下泼脏水的行径恶心到了。

    她当即后退两步,嫌恶地拍了拍衣领,仿佛那儿被对方留下了什么脏东西。

    旭日隐入云层。

    耳边,风过,人声过。

    元姮抬头望着前的建筑,朗声道:“这里是绯影服装厂的大门口,在场诸位多数穿着统一制式的工作服,想必不愿看到无聊的闹剧打扰这片净土。”

    话音落下,人群里的议论声骤然消散。

    这样的效果,让元姮内心生出一股不负所期的欣慰和感动。

    她继续道:“妈妈曾说,面对诋毁,要么不在意不入心,权当那是疯狗叫;如果在意,那便硬气些,直接拿起法律的武器。被人诬蔑成小三,我很在意——”

    “我没有诬蔑你!”丁实欢怒喝一声,打断她的话。

    “元小姐,我相信你。”邓一辉站了出来,“我有熟悉的律师,你若是需要,可随时提供服务。”

    “你这个帮凶,走狗,刽子手,”丁实欢神情激动,指着他的鼻子骂,“滚开点!”

    “丁大小姐,你别忘了——”

    “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我会怕?”满脸怒容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呵,实话告诉你,我豁出去了,谁也不怕!”

    豁出去了,谁也不怕?邓一辉震惊地看着丁实欢,这是疯了吗?

    元姮也有些惊讶。

    不曾想丁实欢会这般无惧无畏,霸气十足,如果自己不是被诬蔑的对象,不知实情,肯定会欣赏这份霸气中流露出来的勇敢。

    然而没如果,所以这份霸气,在她看来只能是蠢。

    她勾了勾嘴角,“丁实欢,我不和你争辩,一切让法律来判决,但愿到时候,你不会出具证明,声称自己精神有问题。”

    “甘当小三,你才是精神有问题,我清醒的很!”

    “你清醒个锤子。”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这声音如重锤突击,一出场就将丁实欢的言行砸得稀巴烂。

    “你总担心自己客串的时候放不开,要实地演练一番。现在看来,你该担心的不是放不开,而是入戏太深,出戏难。”

    一词一句,清晰异常,最后一个字说完,人也走到了跟前。

    丁实欢把脑袋偏向一边,不吭声。

    元姮觉得好笑,周老爷子,当之无愧的救场能手,堪称人间好外公,可惜是对手家的。

    嗐,对手那么蠢,却也有她羡慕的地方,不是第一次了。

    上苍于亲情这方面薄待她,她只能——

    “刘秘书长好!”

    “老板早!”

    “英姐,来了啊。”

    此起彼伏重重叠叠的招呼声,打断了元姮的思路。

    她抬眸看去,只见刘冬英穿过人群自发让出来的道,一边微笑颔首,一边走。

    “周老,你说有大制作的电影需要来绯影取景,我乐见其成。丁小姐尽心尽责实地演练,我全力支持,但是因此造成的误会,必须要公开澄清、致歉。”

    “这是应当的。”

    周老爷子笑着附和,随后看向丁实欢,语气温和,“醒神了没有?赶紧向大家说明情况,向元姮道歉。”

    丁实欢梗着脖子,杵在那纹丝不动。

    “你还没出戏?”周老爷子面色一沉。

    “外公,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她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回来,就要毁掉我五年的努力?”

    “凭什么我只能老实听话,任由她揪着一个并未产生实质伤害的错误惩罚两次,还要任她找上门来践踏?”

    丁实欢一边质问,一边泪流,“我揭露真相,捍卫我起早贪黑一点一滴打拼来的成就,有什么错?她靠上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就能颠倒黑白,做什么都对?!”

    最后一问,是出自灵魂,饱含血泪的呐喊。

    闻着不无动容。

    就连被控诉被指责的元姮,都愣了两秒。

    回过神来,她立刻抓住想要跑开的丁实欢,一字一句道:“你把话说清楚,我靠上了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你欺负我不敢说?”

    丁实欢扬手一指,“走狗在那儿呢,你装什么糊涂!”

    冷不丁被指着的邓一辉:“……”

    啥,走狗?卧槽,有权有势的男人是指他家boss?boss将元小姐追到手了?不能吧,谈恋爱又不是谈生意,boss没道理这么厉害,这么快?

    他惊疑不定之际,元姮笑出了声,“我竟不知自己靠上了周石霖,当了小三。”

    明明白白听到周石霖三个字与小三扯在一块,周老爷子忽地心脏一疼,使力掐住丁实欢的手臂,连声说:“误会,都是误会,这混账还没有出戏,说的都是台词。姮姮,你别放在心上别当真,我给你道歉。”

    说着,他弯下了腰,随即往地上栽去。

    丁实欢吓得半死,想拉人却又力气不够,差点被带着一起摔倒,得亏元姮和邓一辉离得近,反应快,一人扶了一把。

    惊魂甫定,丁实欢抱着脸色发白的周老爷子嚎啕大哭,“外公,外公,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错了,我清醒了,我认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

    无关骂人。

    元姮是真心觉得五年之后的丁实欢,又蠢又疯。

    仿佛一头凶狠的猛兽,见到她就扑过来,想撕咬一口,哪怕上次的结果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次依然不长记性,照旧行事。

    她想不通,丁实欢的性子为什么会越长越歪?越发不像丁实乐的妹妹。

    想不通就不想,因为不重要。

    然而缓过劲来的周老爷子非要拉着她聊天。

    时针指向八点,服装厂的上班铃声响起,众人都散去了,包括邓一辉、丁实欢,以及东道主刘冬英。

    休息室里只余下两个人的呼吸。

    周老爷子缓缓开口:“今天,是实欢的生日。”

    元姮嗤笑一声,没接腔。

    “我不是要说寿星最大,请你迁就。而是想说,实欢自二十岁起,每年生日都是在服装厂度过的。没有宴会,没有庆祝,有的只是一把剪刀,陪她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八点。”

    “她怎么过生日,与我无关。”

    “是无关,但起因在于她撕了你的裙子。”

    “呵,撕裙子……”元姮看向自己的小腿,不由地想起丁实欢为了证明她腿丑,伙同一群女孩步步紧逼的嘴脸。

    真要论起来,也该是她记恨丁实欢,找丁实欢的麻烦。

    可对方,偏偏颠倒过来。

    当真无耻至极。

    “这是最后一次。”她看着周老爷子,“丁实欢若还敢像疯狗一样见我就咬,我会拔了她的牙齿,剥掉她光鲜的外皮,谁来道歉都没用。”

    “实欢的确有错,但事出有因,她——”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若想让我听你说她的苦衷,然后去体谅她,那不可能。”元姮站起身,要走。

    “每年生日在服装厂度过,并非她自愿。”

    “你好好休息,再见。”

    “姮姮!”

    周老爷子急了,罕见地飙起了语速,“实欢二十岁生日那天,也就是五年前的今天,周石霖送来一把铁打的剪刀,说她撕了不该撕的衣服,从今往后只配去服装厂剪线头庆生。”

    只配,剪线头庆生?

    元姮从不怀疑周石霖收拾人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句——妙啊!

    心里生出暗爽,头脑却依然清明。

    她皱眉:“丁实欢该不会以为周石霖惩罚她是为了给我出气,所以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真是可笑,五年前的今天,我和周石霖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就是为了你。”周老爷子斩钉截铁。

    “……随你们怎么想。”元姮耸了耸肩,我是不信的。

    “服装厂有监控,周石霖之前从来没有安排人监督,但是今天,他派来了邓一辉,他把监工放在明面上,是要戳破遮羞布,毁掉实欢在服装界树立起的形象。”

    “这只能说明丁实欢最近得罪了周石霖。”

    “实欢最近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手握剪刀,差点伤了你。”

    “非要往我身上扯,是吧?你是不是也认为我靠上了周石霖,当了小三?!”

    “我不清楚周石霖目前的感情状态,但我确定他不会整出小三,我还确定,他很在乎你。”

    说着,周老爷子解锁手机,翻出证据给元姮看。

    那是一张拍得有点模糊的照片,却能清晰地认出,将坐在副驾驶位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的人是周石霖。

    至于女人是谁,看不到脸。

    但元姮再清楚不过,她能不认识自己,能忘记谈判当天发生在车里的事?

    好气啊,居然被偷拍被误会。

    元姮脸色铁青,大步冲进洗手间,关上门,拧开水头龙,掏出手机,给祸端头子打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会才被接听。

    “周石霖,你这个只会给我找事的祸——”

    “请问哪位?”

    简单四个字,年轻的女音,阻断了元姮的话。

    她疑惑地瞅一眼屏幕,没拨错啊,手机显示现在是八点一刻,想到周石霖可能还在家,立即挂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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