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州通判？”景乔薇问出声，“可是为了韦家的事？”
简鹤眼神示意景乔薇过来研墨：“你想为韦家伸冤吗？”
景乔薇想也不想道：“不想。”
有趣。
简鹤当真觉得有趣：“为何？他们似乎未曾苛待过你。”
就知道简鹤已经将她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景乔薇走过去安静研墨，看着简鹤笔走龙蛇便现出刚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和他本人沉静的性格不太相像。
景乔薇这才说：“不是不曾苛待，就是对我好。”
韦家虽没苛待过她，但对她也算不上好。他们不限制她，供她上佳的衣食住行，都是因为韦家那个傻小子，这是她们的拳拳爱子之心，她不予置评。
但是她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做到将死的梦，她的一生也就被韦家定下了，此时也会和韦家一起成为刀下亡魂。
韦家和她二叔共同筹谋将她当成了商品，只不过觉得这个商品价值高，需要摆起来供大家欣赏。
景乔薇掩去眼底的落寞，这世上，从祖母去世后，应该就没人真心对她好了。
简鹤察觉到景乔薇的情绪低落，停下来盯着纸上的字，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景乔薇很快从低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轻快的语调：“王爷，不过我还是希望韦家事件的幕后黑手能找到，被绳之以法的。”
“不是说，不想为韦家伸冤吗？”
景乔薇摇摇头：“不是为韦家，是为了大穆千千万万个和韦家一样普通的百姓。”
韦家事件不过是个缩影，因为大人物一息之间的念头就平白无故丢了性命，昨日有韦家，明日就有更多无辜的人成为那亡魂之一。
可是，这背后是公良魈季，一个乌州通判如何能……
除非，乌州通判来京都，是简鹤的意思。
景乔薇怔怔地向简鹤看去，不想那人正也看着她，她不知道，简鹤做这事，是为了扳倒他的政敌公良魈季还是为了其他。
简鹤低低道：“你的觉悟倒是令人惊讶。”
为了千千万万和韦家一样的百姓吗？
景乔薇这会突然想起一件事，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简鹤：“王爷，这是公良魈季托我转交给您的。”
简鹤接过，展开，一片空白。
随后，他脸色大变。
那封白纸顷刻之间便在简鹤手中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景乔薇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香味。
以及，她再次看到了简鹤赤红的双目和逐渐加重的喘息。
和之前在齐州一模一样。
简鹤咬着牙看着景乔薇：“出去，叫从温进来。”
公良魈季！
是他大意了，原来他竟然对眼前的姑娘如此不设防。
还有，江阑，这位大穆登基不过三年的幼帝，这位拿捏着他命脉的幼帝，竟然如此轻松就将他的致命弱点告知了公良魈季。
江阑，江阑……
“王爷！”
景乔薇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简鹤刚刚还毅然挺立的身躯骤然崩塌，她连忙上前一步却不知所措该从何处扶起简鹤。
此时简鹤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本来苍白寒凉的肌肤如同置于火架之上迅速泛红，烫的景乔薇甚至产生一种全身都起了水泡的错觉。
*
—鹤儿，为父呕心沥血，辅佐两代帝王，如今身体已然不行，这重任就交给你了。
—鹤儿，大穆江山如今根基不稳，随时都会大厦将倾，你定要力挽狂澜。
—简鹤，朕托孤于你，阑儿年幼，容易受人挑拨。
陛下，殿下年幼，虽容易受人挑拨，但臣无法每时每刻都陪伴身边，臣……
—所以简鹤！你要当好你的摄政王！牢牢把皇权握在你的手中，这样别人才夺不走。
—为了大穆，为了太子殿下，哪怕遗臭万年，你也要如此做，明白吗？
—等阑儿成年，可以明辨是非，可以当一个好皇帝时，你就要还政放权给大穆未来的皇帝！
—这是朕寻药仙而制成的毒药，你……服下吧。朕不是不放心你，但以防万一，确保到时你能顺利移权给新帝……
臣，领命。
*
景乔薇给简鹤擦拭额间密汗的手顿住，她不敢置信看到有一行清泪从简鹤眼角慢慢流下。
“王爷……”景乔薇擦拭掉那行清泪，不知怎地，便从心底泛起酸意，涨得她胸口疼。
从温已经来过了，将简鹤放到了床榻之上，景乔薇将当时情景告知了从温，从温听后面色难看。
虽然没有告诉她到底是何事，但是景乔薇猜到了，简鹤这副模样，大概是中毒了，而她带给简鹤的那封来自公良魈季的信，信上应该是涂了什么可以激发简鹤体内毒素的香粉。
景乔薇一夜未眠。
简鹤醒来的时候，手微微一动就感觉什么压着自己，睁眼看到景乔薇趴伏在床榻边，看着是累及了，些微的动静并不能惊醒她，他的目光转向屋顶，很快恢复清明。
如果致命弱点被人掌控在手上而无法预知时，他就需要做到主动出击。
简鹤坐起来，披散的头发落满了肩头，景乔薇这下子醒了，她连忙站起来：“王爷？”
“昨夜辛苦你了。”
景乔薇不说，简鹤也清楚，按照这姑娘的性子，是不会真的让她出去就出去，定是照顾了自己一晚上。
从温端来了早膳，景乔薇识趣打算退下，却被简鹤叫住了，从温了然，立刻安排人再端上一份。
“王爷，对不起。”
简鹤擦着手问：“对不起什么？”
景乔薇呐呐道：“昨日是我的错，让王爷受罪了。”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简鹤提醒她。
简鹤见景乔薇明白了，点她：“昨日和你没关系，你要真的心有愧疚，就好好做你的生意。”
皇宫内，幼帝江阑一只手顺着兔子的毛，另一只手用根小木棒随意逗着两只蛐蛐，问：“还没消息吗？”
公良魈季伫立一旁：“怕是该来了。”
江阑有些害怕，他朝上看了眼公良魈季：“爱卿能保证此番能对付的了晋王吗？”
公良魈季垂眸露出温柔的笑：“陛下，您看前些时日，不是已经削去了他一部分力量吗？”
他给幼帝吃下定心丸：“陛下，臣会永远护着您，哪怕惹恼了晋王，晋王要发难，臣也会挡在陛下面前的。”
这话刚落，就听见成良进来说晋王来了。
“您瞧，晋王来了。”
江阑安下心来，对成良说：“宣。”
江阑有些不开心道：“晋王有事要奏吗？”
简鹤知道幼帝的孩童心性，却不惯着他：“陛下，臣的确有事要奏。”
江阑不敢看简鹤，先帝驾崩之前，只见了两个人，一个是简鹤，另一个就是江阑。先帝给江阑一瓶装满药丸的黑色漆瓶，里面一共有四十粒，先帝说这是制肘晋王的宝贝，万不可和任何人说。
但是他和公良魈季说了，有公良魈季帮忙，他一定能早日拿回属于自己全部的权利。
先帝说待时机到了，晋王自然会交权，可是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受够了每次都要照着简鹤的意思来批阅奏章，每次都做不了主，仿佛简鹤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但是终究感觉有点心虚，江阑一直逗着蛐蛐，故作随意道：“什么事？”
简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切都如公事公办道：“陛下。”
江阑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包括公良魈季。
四下没了其他人，简鹤才将乌州的事简短上报给幼帝。
江阑不以为意：“就这事？”
“陛下，韦家在乌州是有名的商户，然短短一夜满门被灭，用贼寇谋财这说法不妥，有伤陛下之誉，况且乌州通判冯郁已经查出这事有蹊跷。”
江阑奇道：“何处蹊跷啊？”
简鹤没什么表情回：“陛下将冯郁传召不久一清二楚了？”
“冯郁？人被晋王带到京都了？”
江阑彻底扔了手中逗弄蛐蛐的木棒，他原本还觉得对不起简鹤，这会儿烦了，京都之外的官员，非御旨传召不得私自入京，可在晋王这，规矩都变成晋王的了，想让谁入京谁就能来京都，他成什么了？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九五之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江阑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恹恹道：“明日再宣吧，朕乏了，且退下吧。”
简鹤目光冷冽，他盯着江阑看了一会，江阑被他看得浑身不是滋味，刚要质询，就见简鹤行礼退了下去。
江阑立刻让成良宣公良魈季进来。
*
次日，从温行色匆匆地敲响了书房的门。
“王爷，出事了。”
纸上氤氲出墨色的斑点，简鹤抬头看去，从温上前一步道：“王爷，冯郁被陛下下令当场杀了。”
“成良公公托人递了消息出来，一早公良魈季就吩咐人带了两只斗鸡给圣上玩乐，圣上此时派人宣了冯郁，宣了冯郁后就一直让冯郁候着，陛下玩到正兴奋时脱口而出杀了，公良魈季就直接说这是陛下的命令，让人将冯郁带了出去。”
从温又道：“过会，圣上定会宣您入宫的。”
简鹤垂目，缓缓闭了眼睛。
睁开眼时，简鹤沉了声：“冯通判，这是带着必死的决心面圣的，他盼着给陛下一个机会，却不想陛下不给他机会。”
从温沉痛道：“想必是公良魈季早就和陛下说了，和陛下合演的这出戏。”
说着，就有人来传话，说陛下请王爷入宫。
“从温。”简鹤站起来，“就说本王不在。”
“王爷要去哪儿？”
简鹤打开书房的暗门：“一位故人，冷落了许久的故人。”
想也想到了那位幼帝宣他进宫的原因，无非要与他说这是个荒谬的误会，年幼的新帝只是沉迷于斗鸡之中，一时激动说出杀了二字，而一心为陛下着想的公良魈季定然是为了陛下分忧，才以为是要杀了冯郁。
多荒谬啊。
如果未来将政权交给这位陛下，大穆便气数将近了。
简鹤一路顺着暗道来到京都东北的一处偏僻院落，院落守门的小厮看到简鹤的到来，恭恭敬敬将简鹤迎了进去。
“晋王大驾，鄙人有失远迎，还望晋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