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看你这小子长得俊，和我家丫头很般配。”

    十四岁的简鹤喝着面汤，顿了一下，犹疑问：“是婆婆家的姑娘？”

    老夫人眯眼笑了：“你这小子想哪儿去了，我要是有孩子都能当你娘了，我说的丫头是我孙女。”

    简鹤笑：“婆婆的孙女定是个美人胚。”

    老夫人抬起下巴自豪道：“我那孙女，生来一双月牙眼，左眉一点朱砂痣。”

    老夫人又说道：“你这模样，定是我孙女会喜欢的，以后要是还能遇见你，婆婆就给你俩牵个线。”

    老夫人说着笑，简鹤受婆婆笑意感染也跟着笑。

    朝堂争吵无趣，目光放空的简鹤直到听到散朝才将自己从十四岁那年的回忆拉回。经过长廊，他顺着白玉阶而下，一只手自他右侧拦住他。

    公良魈季收回手揣入袖袍，侧头笑：“晋王，一起走？”

    公良魈季见简鹤并不理他，哎呀一声又跟上去，悠悠道：“几月之前我赠给王爷的美人儿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简鹤停下步伐，公良魈季拍着自己的脑袋笑着道：“瞧我这满嘴胡言乱语，如今京都谁不知道晋王宠着一个侍婢呢？”

    简鹤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问道：“公良这是要谈私事？”

    公良魈季夸张地摊开手：“王爷这话问得。”言毕，公良魈季沉下声音，“私底下，我俩之间哪有公事可言啊？”

    这是句实话，私下他们两人还真没有公事可谈，简鹤这才偏头看向他，突觉有些好笑。

    公良魈季被看毛了：“你笑什么？”

    简鹤移开视线，淡道：“时隔几月，为何又突然问起那位姑娘？”

    “那自然是。”公良魈季顿道，“我觉得王爷若是觉得用着不顺手，也可送还回来。”

    公良魈季悠悠补充道：“因为本人怕好端端的佳人最后在王府里空守闺房而美人迟暮。”

    公良魈季明显感觉到简鹤眼神冷了一分，他继续道：“面上大家传王爷宠爱侍婢是一回事，可冷暖自知，是不是这么个回事，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话里话外，公良魈季都给简鹤透露一个信息，景乔薇与他有过接触。

    他以为简鹤会不悦，谁知道简鹤只是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家伙，这让公良魈季很是恼火，偏偏这火此时还找不到地方去发泄。

    简鹤知道公良魈季的故意挑衅，全然不在意，往前走去：“手伸地太长，就会被人斩断。”

    公良魈季停下伫立在原地，复杂地看着简鹤的背影。

    细雨滴滴的敲打在廊檐，随侍拿过伞迎着简鹤下阶，简鹤接过挥退了随侍，向后撇去。

    “公良，从今以后，景乔薇你无需再惦念了。”

    简鹤白玉般的手指撑开纸伞，步入雨中，伞沿挡住他一半的面容，那浅淡的话落在雨中，随着微风灌入公良魈季的耳中。

    “从前之事暂且不计较，但若是你再心生恶念。”

    公良魈季呵了一声：“如何？”

    简鹤垂眸：“如何？公良一族，便无需存在了。”

    这是开战。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简鹤回府时，卸下了朝服便往院子走去，从温撑着伞伴在左右：“王爷，您回来了，景姑娘一早上便出门了，此刻还未归来。”

    简鹤猛地顿住脚步：“出去了？”

    从温不明所以，只点头道：“说是有急事，也并未说因为什么出府。”

    简鹤走到廊下便让从温退下了，步伐也比往常快了些，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简鹤的视线定在垂帘后被打开的暗门。

    此时景乔薇抱着暖被缩在贵妃椅上，关耿给景乔薇递上吃食，她身子经昨夜一番折腾，竟没平常耐造，一番奔波下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会儿喝下姜汤后才觉得好些。

    但是说起话来，却带着浓重的鼻腔嗡嗡声，她裹紧了身上的小暖被，懒洋洋道：“我让你置办的产业都置办了吧。”

    “早就办妥了。”关耿拖过来一张椅子坐上，好奇道，“东家，您这是？”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景乔薇又打了个喷嚏，眼神倦怠，“你东家以后就自立门户了，咱们的靠山没了。”

    关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虽说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也没有东家你说的这么快啊。”

    能不快吗？她本来也想着再在王府待上几天，和那个人再温存温存，结果今早一棒子给她打醒了，那道暗门后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图，那些美人图全都刻画着不同的女子，面相没有相似的，但所有画像上姿色各异的女子都有个共同之处，弯弯的月牙眼和眉心的一点朱砂红。

    对着铜镜再看看自己的样子，那一瞬间景乔薇醍醐灌顶，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间全都想明白了，那一夜简鹤没杀她，后面又对她颇为照顾，原是把她当成了某人的替身。

    想笑又笑不出来，她到底是该要为自己不同于这些挂在墙壁上的画，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高兴呢，还是要为与这人有一丝想象而难受呢？

    景乔薇拿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又喝了一杯水，才觉得胸口不是那么堵了，她敢于正视自己的感情，但是她的感情容不得别人轻贱，想拿她当替身？想都别想。

    关耿看景乔薇陷入自己的沉思，料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敢打扰，看着景乔薇放下杯盏才将手上房契递过去，说道：“东家，这是给您添置的宅子，不大不小，符合您的要求。”

    景乔薇接过来道：“你就搬进来和我一起住吧，宅子里有三个院子，正好分你一个。这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多也热闹点。”

    听了这话，关耿愣住：“我这要是搬过来，岂不是都露馅了？”

    “不藏着了，说到底我们是商人，只是前段时间西郊的事闹得大，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段时间风头过了，你看他有几分兴致是放在你身上的？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反而不好，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就该抛头露面了。”景乔薇又打了个喷嚏，她揉揉自己的鼻子瓮声继续说道，“打理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明日咱们收拾收拾就该挪地方了。”

    景乔薇又向关耿吩咐了些其他事，便让他退下去做准备，自己一个人缩在躺椅上，翻来覆去都觉得外面的雨声吵得心慌烦躁，索性用小被将自己蒙住，隔绝开一切外面的声音才觉得好受些。

    打点好一切，关耿回到自己租住的民宅时发现宅门大开，门口两个侍卫拦住他想逃跑的身体，朝里面示意，让他自觉一点走进去。

    关耿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他以为来人是公良魈季，却没想到站在院落正中间的人是晋王简鹤。虽然一直跟着景乔薇，但他只远远见过晋王一面，和王府对接时多数是其他人来和他商议西郊的事情，然而哪怕只远远见过一面，他也第一时间认出了晋王。

    “王……王爷。”

    简鹤听到动静转过身，浅浅扫了一眼关耿，关耿就被那眼中隐藏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虽然景乔薇数次和他说过晋王不是如市井传言那般可怕的人，但在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下，关耿还是起了惧怕的心理。

    简鹤懒得周旋，单刀直入道：“景乔薇在哪？”

    关耿心中警铃作响，来找东家的？果然东家是和这人有了嫌隙，也不知道东家做了什么。关耿低眉恭顺回道：“回王爷的话，关耿都是等着东家传递信息，从来不知道东家在哪。”

    简鹤原本只是扫了一眼关耿，闻言视线再次落到关耿身上：“当真？”

    关耿回得很快：“王爷，小人确实不知道。”

    简鹤闭眸：“既是如此，那便杀了。”

    从温垂首应声，腰间长刀拔起，关耿眼一闭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简鹤的方向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磕得满脸是血，他咬牙道：“王爷，您就是杀了小人，小人也是不知道，不如留下小人，万一东家联系我，我会第一时间报告给王爷。”

    简鹤道：“有用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从温。”

    心脏在那一瞬间骤停，光耿只觉得白光一闪，他呼吸不到空气，下一刻就觉得自己要身首异处，脖子上传来刀刃贴近的凉意，他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混着雨水一滴一滴滴落到剑刃上，滴答滴答，敲着他缩紧的心脏。

    那剑刃磨破了脖颈处的肌肤，传来一阵刺痛，却又不至于要命，就那样停了下来，关耿不敢抬头向上去看简鹤。

    “最后再问你一次，景乔薇在哪？”

    关耿俯首一字一句道：“小人，不知道。”

    话落，他就闭上眼，静等死亡的来临，却不想搁在自己脖颈处冰凉的剑刃陡然移开。

    简鹤的声音此时传进光耿的耳朵里。

    “你倒是个忠心的。”简鹤看到关耿松了一口气，绕开关耿向门口走去，“向她转告一句话，既已入局，长命百岁便非她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