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弓指扯松红色领带，又将另一条深蓝领带递上来，在领口比较。等身镜中，他身后的床沿上铺了好几条不同花色的领带，几乎都有试过的褶皱。

    门口晃过一条人影，陈孚里朝外面探头招手，“于叔，过来帮我看看，哪条领带好些？”

    那双似笑非笑的眯眯眼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才走进来，他把门关好，负手站在门边，“蓝色比较适合你。”

    陈孚里的衣领上还挂着那条松垮的红色领带，像一道松弛的束缚，他低语道：“她的男主都配红色领带，她应该更喜欢红色吧。”

    “恕我直言，这不是第一次见面需要考虑的问题。”

    陈孚里把床上领带一收，丢进抽屉里，“那什么是需要考虑的？”

    “你见她的目的是什么？”

    陈孚里再次把红色领带打好，拾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于叔为他打开门，他拍拍于叔的手臂，“谢了于叔，别跟我妈说。”

    “不是去见客户吗？”

    陈孚里的桃花眼促狭一抿，“是见客户。”说完就走了。

    于叔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眼瞳一滞。不仅领带换了，衣服也不是刚进门那一套了。这位少爷不论见什么客户，都是衣服丢给保姆熨熨就去，什么时候关注过领带？

    -

    陈淼刚刚把改了一下午的代码提交上去，她取下眼镜，揉揉鼻梁骨，懒腰伸到一半，手机狂响起来。她看清来电显示“产品部-Lucas”。

    怕什么来什么。

    在迎接了Lucas连续几个“淼工对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客户着急死了我也没办法”的委婉三连开头之后，陈淼无法再用强硬的态度拒绝对方，只能耐着性子问“什么需求”。

    “只是一点点小改动，就是……”

    Lucas花了二十分钟把他那“一点点小改动”讲完，陈淼在工位上看着大家纷纷或者下班或者摸鱼，她成为唯一一座还在工作的“孤岛”。末了还有一句她最为熟悉的“周一可以改好吧？”

    Lucas是跟陈淼工作对接最多的产品经理。别人都称呼她为“陈工”，只有Lucas“亲切”地叫她“淼工”。她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然会被他烦死，甚至会被他“大驾光临”到她工位上来盯她修改代码。

    陈淼挂了电话，看着桌上日历写着“周五”两个字，日期却跟电脑右下角对不上，才想起来她昨天忘了翻。她翻过日历，一边整理Lucas的需求，一边想着，Lucas的真名是什么呢？

    ……反正不是姓卢。需求文档里的文字一行行递增，陈淼脑子里的想法就没停下来过。她能从“卢”想到“鲈鱼”，再想到晚上吃烤鱼。但是，周六连公司食堂都放假，而她却要加班。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陈淼保存好需求文档，挂着工牌离开办公区，刚按电梯下行按钮没多久，“叮——”声响起，电梯门开，她看着电梯里的人，怀疑自己出现幻觉，迟迟没有走进去。

    三面镜光的崭新电梯间里面，西装精致的男人单手在玩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他阔落地站在那里，一束射灯打在他头顶，把他轮廓分明的脸照得发亮。

    虽然这人跟她同样都挂着“分星科技”的工牌，但他们职位那一栏，一个写着“首席执行官”，一个写着“软件工程师”。同样五个字，中间却隔着六个部门层级的距离。

    陈孚里腾出一只手持摁开门键，“你……不进来吗？”那对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将目光掀起来，好像是在看陈淼。

    陈淼希望她能够立刻从陈孚里面前蒸发掉，这样就不用找不进电梯的理由。她只敢对视一眼，然后迅速垂下目光，憋出一句，“……太挤了。我等下一趟。”

    陈孚里缩回手，电梯门自动关上。太挤了？明明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她不会是在嫌他胖吧？

    陈淼听到电梯的关门声，长抒一口气。她是真的觉得，只要跟陈孚里共处一辆电梯，她就会被自己幻想的粉红泡泡挤到窒息。

    迈进下一趟电梯，陈淼在脑海里回想打着红色领带的陈孚里，忽然感觉蓝色更适合他。

    原先只能通过网络直播看陈孚里，他总打着蓝领带。陈淼喜欢红色，所以她任性地想，他会更适合红色；现在近距离看到本人，发现他的气质确实更适合蓝色一些。

    这样的话，给南俱增加一个更换领带的情节好了……比如，雯子送了他一条蓝色领带，从此以后他就开始喜欢蓝色。

    陈淼把上述内容记录到她的备忘录里，发现“待写的情节”已经累积到了一百多条。

    她确实有快三个月没更文了。这三个月来，她只有三个完整的休息日，每次休息基本都用来补觉，完全没有空闲更新。她也很想写，但是繁重的工作不允许她写。

    这一刻，陈淼除了想念她的书，还想念她的粉丝。

    她只是个千粉的兼职网文作者，但也有一个五百多人的微博粉丝群，叫“水慢粉裙”。虽然其中长期活跃的人不到五个，大家都很可爱很有共同话题，她闲时会跟这些粉丝聊天。

    陈淼从备忘录里找到账号信息，登上“水漫东渊”的账号，后台冒出一堆催她更新的评论和私信，粉丝群聊记录也到了999+的程度，她刚刚点进去，屏幕上的两条最新消息让她退出来。

    「水慢的狗咬她回来更新：@沉浮水里，姐妹，你行动了吗？」

    「沉浮水里：今天行动」

    陈淼不知道这位“水慢的狗咬她回来更新”是哪个粉丝开的小号，只是看到“更新”两个字，她就瑟瑟发抖。

    还有这位“沉浮水里”，从来没改过id，常年霸占她的“打赏读者”榜首，每次打赏以千元为单位。平时不参与群聊，只有在大家集体催更的时候才会出现。

    “水漫东渊”之所以被称为“水慢”，就是因为更新特别慢。

    陈淼以摁灭手机屏幕的方式来杜绝长久断更的愧疚感。很快电梯抵达一楼，她闻着外卖的香气，开始思考今天吃黄焖鸡还是酸菜鱼。

    黄焖鸡和酸菜鱼的决斗之中，两道黑影终结比赛，拦住陈淼的去路。她抬头一看，两个西装墨镜的大哥，像两座大山，耸立在她面前。

    这是很少能在公司里看到的打扮，也是跟陈淼没什么关系的打扮，她看一眼就拐弯绕开。

    可是没能绕开。

    墨镜1号伸手拦一下她的去路，墨镜2号立刻打开手机确认，两人对视点头。墨镜1号从身后掏出一捧鲜花，墨镜2号打开一张邀请函，“陈淼女士，您好，我们老板想邀请您共进晚餐。”

    陈淼想不出来，除了诈骗集团，谁还有这么“好心肠”，但看到两人还算友好的态度，她还是问了一句，“你们老板是谁？”

    “不好意思，不方便在这透露。”

    果然是诈骗集团。陈淼拿出手机摁下“110”作势要报警，还警告他们公司的警卫处就在隔壁。

    两位墨镜大哥的姿态又低了几分，主动站远一些，低下头来看着陈淼，“陈女士，请您相信，我们不是诈骗集团，”墨镜1号取出一张名片递到陈淼手里，上面写着什么“活动策划/约会定制/惊喜派对……”。名片上画着一群戴墨镜的小人，还挺可爱。

    陈淼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墨镜2号说，“抱歉陈女士，‘不能透露老板身份’是策划的一部分。我们不能违背客户的要求，但是可以给出餐厅地址。您可以自由选择交通方式，只是必须由我们陪同，确认你抵达目的地。”

    陈淼拿到餐厅地址，去某德地图上搜索。这是市中心一家高奢日料店，店开在很繁华的街上。既然可以自由选择交通方式，去看一眼也无妨。

    “我想好了，我坐地铁跟你们去。”陈淼这样回复。

    两位大哥交换一个眼神，墨镜1号一边打电话一边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墨镜2号留下来跟着陈淼。

    两人一起乘上地铁。晚高峰开向市中心的班次，拥挤得可怕。

    但陈淼已经习惯了，她自由地穿梭在人群中间，找到两个车厢之间连接的位置，靠在车厢墙壁上。后面身材魁梧的大哥显然比她挪动起来要艰难许多，好久才跟上来。

    陈淼开始思索，她哪有朋友能随随便便吃得起人均消费两千的餐厅……有倒是有一位，但那位压根没有陪她吃饭的空闲，而且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节日，也不可能给她准备惊喜。

    这位有钱却没闲的朋友，严珂，她的字典里就没有“惊喜”这两个字。

    但是，万一她开窍了呢？比如心疼连续加班三个月的朋友之类的……

    陈淼拨通严珂的电话，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你知道我在跟多重要的客户吃饭吗？你最好是有重要的是事情找我，不然这单谈不成算在你头上。”

    严珂已经在吃饭了，市中心那场饭局就不可能是她安排的。

    陈淼跟严珂讲清她现在的处境，严珂让陈淼把活动策划公司的名片发给她。收到名片后，她说这家公司她知道，在圈内很有名，办事确实很利落，用起来很趁手，但是策划费用也不低。陈淼这回是遇到贵人了。

    “我跟他们负责人很熟，帮你问问今天是不是有这场活动。你自己也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发现不对劲就报警。”

    两个地铁站过后，严珂给陈淼发消息，告诉她确认是有这场活动，预定人是一位“陈先生”，其他情况就不能再透露了。

    陈先生？这时，陈淼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扯一扯墨镜大哥的衣袖，“你们老板是我认识的人吧？是不是我亲戚？”

    墨镜大哥回忆起老板说过“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她”，他点点头。

    她亲戚里还能有哪位“陈先生”对她这么好，只能是她亲爱的老父亲啊！老陈啊老陈，没想到你还有个隐藏的富豪身份。

    陈淼立刻打开微信，把她爸陈建新这三个月来所有的朋友圈都赞了一遍。肯定是这三个月她加班太辛苦，爸爸心疼得瞒不下去了。

    陈淼怀着兴奋给老陈发微信，点开对话框的手指都是雀跃的。既然老陈打算先暂时瞒着她，那她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水慢慢水：（爱心）谢谢老爸，你的礼物已经收到了。」

    「老陈：这么快？」

    「老陈：闺女，先别告诉你妈哈，你也不想老爸这二十多年的辛苦白费吧」

    「水慢慢水：（窃笑）ok」

    看来真的是老陈安排的了。但是，老陈居然连章女士都敢瞒着，这做得也太滴水不漏了。

    这么一想，陈淼忽然觉得，高中被送到离家几百公里的海明市读寄宿学校，大学被送到青塘市读私立大学，都不是普通家庭的父母会做出的选择。就连家里那个看上去不温不火的便利店，她也觉得没准是什么连锁品牌包装的。

    怀揣着马上就要成为豪门千金的兴奋，陈淼把什么代码什么需求都抛诸脑后。靠在摇摇晃晃的地铁车厢墙壁上，她也能进入梦乡。

    -

    墨镜大哥把陈淼拍醒，40米长刀才没能刺穿陈淼的脖颈。陈淼额头上都是汗，她不知道为什么梦到的不是豪门生活，而是有人扛着40米长刀追着问她“什么时候更新”。

    下了地铁，陈淼被带到日料店里，店员接待把她送到包厢。

    预想之中的老陈并没有出现，打着红领带的“白衬衫”端坐在小桌对面，眼尾一挑，笑意温柔。

    陈淼跟这双桃花眼，刚刚在分星科技的电梯里遇见过。她在门口踌躇，“我是不是走错了……”

    “陈淼，邀请你的人是我，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