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位陈姓亲戚，怎么会是陈孚里呢？那老陈的话是什么意思？陈孚里是他的私生子？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家庭关系，陈淼心里越来越忐忑。

    陈孚里好像看出了她的忐忑，过来主动接过她手里的鲜花和肩上的背包。还为她亲自介绍已经上桌的菜。

    陈淼的目光跟着陈孚里的动作和眼神，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像老陈啊，或许是他妈妈的基因更强大一些吧。也不是完全不像，比如他和老陈讲话到句尾都习惯抿唇。

    难怪要瞒着老妈。唉，章虹女士啊。陈淼扼腕叹息，可是又觉得，这种情况在豪门之中完全见怪不怪。至少老陈现在人陪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安慰。

    “怎么了？是有菜不合口味吗？我让他们拿菜单过来，你重新点。”

    陈孚里表情很温和。他越温和礼貌，陈淼就越开心不起来。她知道自己是个不高兴就藏不住要挂脸的人，只能努力扯着嘴角，“不用了。你也坐。”然后她主动入座，拾起筷子就开始吃凉菜，以免让对方尴尬。

    血缘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跟陈孚里的关系已成定局。但她望着桌对面的那张精致的脸，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跟陈孚里初次见面的场景。

    -

    五年前，陈淼大二，在私立大学东湖大学主修“未来前景无限好”的计算机专业，但那时的她，对这个专业谈不上热爱，也并不讨厌，只是三心二意地学。

    东湖大学隔壁就是青省唯一一所名牌大学——青塘大学。青塘大学在青塘市的校区很多，跟东湖毗邻的这一片校区，以图书馆出名。所以，青塘大学对于陈淼来说，就相当于“图书馆”，任何在校内借不到的书，在青塘大学图书馆都能借到。

    但是对于陈淼的学霸室友来说，青塘大学是她的学习基地。她经常拉着陈淼去隔壁听各种企业宣讲会，能得到很多大厂的实习机会。陈淼一向只是陪她过去，主要是借书还书。

    那天，因为图书馆排队太长，陈淼抱着一摞书，去旁听分星科技的企业宣讲会。分星科技的发家史没能吸引到她，但陈孚里那段亲身学习编程的经历深深打动了她，为她勾勒出一个反抗家里安排的叛逆少爷形象。

    “我用零花钱买到了那个年代最小型的电脑，把它藏在晚自习的作业里敲代码、藏在被窝里敲代码，不用的时候就藏在衣柜的夹层里……”

    “可还是被我妈发现了，她想没收，我说计算机竞赛是可以加分的，如果我拿奖，她就让我继续学。后来，我从国家特等奖拿到全球金奖。”

    “到了大学，家里还是让我主修商科，CS只能当成第二学位。夜里，整个寝室都是啪啪的键盘声，室友喊的是‘上路’‘开大’‘A他’，再不济也是‘重仓’‘加仓’‘抛了’。只有我，喊的是‘TLE（超时）'、‘MLE（超内存）'、‘AC（通过）’……”（在线编程系统专用术语，表示程序运行结果的好坏）

    “直到今天，我站在这里，作为分星科技研发部的首席执行官，给你们做演讲，其实我脑子里还在想，昨天那段程序是不是还有优化空间。”

    台下一片哄笑，陈淼紧紧盯着台上那个发光的影子，就像星星一样遥远又闪耀。可她能感觉到他的炙热，在她手心发烫，灼得她把书放下，听完了他的演讲。

    演讲结束，陈淼遥遥望了一眼被围着要合照的那个人，抱着书走了。

    《乱世佳人》《红玫瑰与白玫瑰》《小径分岔的花园》《丧钟为谁而鸣》……那个时候，比起代码，这些书才是她的心头好。但是，听完陈孚里的讲话之后，陈淼觉得，比起看些课外书，她更应该珍惜专业学习的机会，借一些专业书回去。

    也许这样，她才会有多一些靠近那个人的可能。

    在图书馆门口，双手抱书的陈淼试图侧身用肩膀顶开那扇玻璃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他修长的手为她抵着门把，欠身做出请的姿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是看着她就能沁出笑意。

    陈淼迟钝了两秒，才感觉到书与书之间因为刚才的晃动产生错落间隙，她抱拢这些书，却还是让最上面那本滑落下去。

    陈孚里先她一步弯腰捡起来，还把她怀里的书重新摞整齐。

    就是这一系列温柔的举动，彻底把陈孚里的漂亮眼睛和温柔笑意刻进陈淼心里。

    没有人知道，一段讲话、一眼注视、一个笑容，从此改变了陈淼的人生。

    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她的书里所有男一号都是同一个样子。

    只有她知道，从那以后，她所有的男一号都是陈孚里的样子。

    -

    陈淼吃一口菜，又抬起头来，表情复杂地看向陈孚里。

    根据遗传性吸引理论，从小没有一起长大的血亲，会因为本能产生比一般人更强烈的吸引力。这完美解释了，为什么她在五年前见过陈孚里之后，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陈淼啊陈淼，现在明明是家庭大敌当前的时候，你竟然还在沉迷儿女私情。她轻咬一下嘴唇，喝了一口饮料，利落放下杯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强硬一些。

    陈孚里一直关注着陈淼，这时他停下筷子，“怪我，不先把话说清楚，你可能吃得不安心。”

    “你是来跟我……”抢爸爸的吗？陈淼敛起眼眸，没能凌厉起来的目光被对面温柔的注视打断。

    “陈淼，我是‘沉浮水里’。”

    “我知道你是陈孚里。”

    “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水漫东渊。”

    “我的笔名你都了解过？这事连老陈都不知道。”

    两个人的眼里都出现几分惊讶。

    陈淼不想认亲的氛围太尴尬，陈孚里对她的态度也一直不错，所以她主动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千万别告诉老陈。”

    陈孚里看着碗里的菜，下意识说了句“谢谢”。尽管陈淼的话有些奇怪，他还是遵循礼尚往来的原则，也给她夹菜，“老陈是指？”

    陈淼泰然自若地开始吃菜，“我爸，我们爸爸陈建新。不是他安排你来跟我相认的吗？”

    陈孚里愣了两秒钟，忽然“噗嗤”笑出声来，“你还挺可爱的。”他停顿在那里，嘴角的笑意却层层荡漾开来，笑到开怀。

    尽管陈淼不明白她有哪里可爱，或许是面对妹妹的随口夸赞。但她不得不承认陈孚里笑起来很好看，一双桃花眼里能溢出水来。她显然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沉浸式干饭。

    “对不起，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陈淼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看向陈孚里，明明他掩唇憋笑的样子更可爱，她下意识舔一口嘴角的饭粒。

    “我不是来跟你相认的，我是来对你催更的。”

    生鱼片从陈淼的筷尖掉落，她吞咽的动作都慢下来。她花了比陈孚里更久的时间想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之前所有的幻想如同轰然崩塌的空中楼阁，一砖一瓦都盖在她头顶，把她的光明淹没。

    潮红沿着她的脖颈一路上升到头顶，如果她头顶有烟囱的话，现在一定可以冒烟。

    “你知道你已经三个月没更新了吧？”陈孚里抿唇，继续给她夹菜。她的反应似乎让他很满意。

    陈淼连续喝了好几杯水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陈孚里跟老陈完全不认识，那老陈的微信消息是怎么回事？她再打开手机，看到十分钟前老陈的最新消息。

    「老陈：二十年陈酿虽好，也不要贪杯哦（干杯）（干杯）」

    所以老陈只是给她偷偷寄了他瞒着章女士酿的酒……

    丢人不要紧，可为什么非得是在陈孚里面前丢人呢？陈淼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就地埋起来，脸都快要埋进手机里。

    陈孚里给自己倒了些酒，他的杯子端到嘴边，目光却在对面那个毛茸茸的头顶上扫，笑意从他嘴角荡到眼尾，酒液送进嘴里，竟有些意外的甜，甜味之后还有种上头的眩晕。

    他含着酒，目光要把对面的下巴挑起来，“是工作太忙了，没空更新？”

    陈孚里温柔的话像一阵抚慰的风，把陈淼头顶的尴尬吹散。陈淼抬眼点点下颌，像个犯错的小孩。撞上那道浅浅的目光，又鼓励她继续把头抬高。

    “陈总对我们分星的加班强度肯定很了解，我这三个月都在为公司奉献自我，哪有时间更新。”

    陈孚里为她夹菜，“加班强度是因人而异的。嗯，辛苦你了，多吃点好的。”他让陈淼已经被菜堆高的饭碗“雪上加霜”，“能喝酒吗？这酒挺甜的，你可能会喜欢。”

    陈淼本来伸出去倒酒的手缩回来，又拣起了筷子，她想到自己醉酒之后的样子，今天已经丢不起第二次人了，“谢谢，我不喝酒。”

    她伸手去夹菜，没注意陈孚里的动作，两个人的筷子撞在一起，她直接绕过陈孚里的筷子，去夹旁边的菜。

    等陈淼把菜放进嘴里，坦然咀嚼。她才发现，经历过之前丢人丢到家的尴尬之后，其他的尴尬都不值一提了。这让她的脑子重新转动起来。

    “陈孚里，你为什么会看过我的书？如果只是我的读者，你是怎么知道水漫东渊就是我的？”

    “水慢，我还是这样叫你更顺口一些。其实，我已经看了十年网文了……”

    陈淼听着陈孚里的讲述，忽然想起来，她的粉丝里的确有一位骨灰级的网文读者，因为持续霸占“打赏读者”榜首，所以她好奇地看过这位读者的资料，发现她的消费记录基本达到了网站的最高等级。

    陈孚里讲的那些东西，基本就跟群里姐妹总吹水陈淼的彩虹屁差不多，所以陈淼直接打断陈孚里的讲述，“你是‘沉浮水里’？”

    陈孚里点点头。

    陈淼又想起在微博上看到的——“水慢的狗咬她回来更新：@沉浮水里，姐妹，你行动了吗”，这让她打开微博去看这些消息的后续。

    有个姐妹问了一句“糖衣炮弹行不行啊？”剩下几个陈淼眼熟的粉丝，都在用“行，肯定行”刷屏。

    陈孚里的目光扫过陈淼的手机，“你也看到了，大家对你的喜爱，她们一直都在期待你回去更新。我人微言轻，也许你该听听这个。”他把手机推到桌中间。

    一段略显嘈杂的群聊录音响起，大家叽叽喳喳，有人讨论游戏，有人讨论电影，各聊各的，听不太清楚谁说什么。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水慢是不是好久没上线了”。

    所有无关的讨论都戛然而止。这位姐妹继续说，“她没更新，没挂假条，也没参与群聊，都三个月了，有点不太正常吧？”

    “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确实，之前也没这种情况发生。她就算断更也会在群里冒泡的，再不济也会更新微博。”

    “我记得，有个姐妹是不是跟水慢见过啊，那个说去青塘旅游过的。”

    “是我！上次就是水慢带我逛的法喜寺，她好像住在滨江附近。不过我不常在青塘，群里不是有个在青塘的姐妹吗？”

    “我刚刚上微博看了，是沉浮大佬，她微博讲过她在青塘。”

    “沉浮她怎么不说话呀？”

    “她在群里发文字呢，说在听我们对话，但是不方便讲话。她说她在滨江附近，可以帮忙找到水慢，如果有消息会在群里告诉大家。”

    “没什么事最好，有事的话也可以在群里说一声，看看大家能不能帮上忙。”

    ……

    这段录音结束，陈孚里继续讲述之后的事情。

    他调出“水漫东渊”的登录日志，找到她的IP地址，本来他只需要确认这个IP还有网络活动，就可以知道陈淼没什么大事。

    但是，陈孚里在陈淼常用的几个IP当中发现了分星科技的IP网段，这让他感觉很有意思。详细去查，发现刚好是研发部的办公电脑，他就顺藤摸瓜找到了陈淼。

    陈淼以为，对于陈孚里来说，顺着IP找到她这件事情，是完全不足以让他兴奋的“小菜一碟”。所以她不太明白，陈孚里在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眼里满溢而出的快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总不会是因为找到了她。

    “水慢，我是第一次跟自己喜欢的作者面对面。你让我觉得不虚此行，我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快乐了。”陈孚里举起他的杯子要敬陈淼。

    陈淼礼貌同他碰杯，但她很难笑得出来，如果陈孚里不是为她做白日梦而感到好笑，就好了。

    放下杯子，陈孚里继续点开下一段录音。他说，“接下来这段是重头戏，你一定要仔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