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自从司马昭右臂骨折,已过去了两日,夏侯妍见他单手骑马竟也十分轻松,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晚,夏侯妍奉军医之命去采药,不期遇见一群恶狼,闪着绿光的狼眼如鬼火,咆哮大张的嘴边鲜血和涎水混在一起淌下,恶臭而惊悚。

    夏侯妍在山林乱石间不停奔跑逃命,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始终甩不脱身后的狼啸声。

    终于,她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身后恶狼抬爪逼近,临到身边,尖锐的爪牙却化作利剑,划破空气向她刺来。

    夏侯妍惊叫一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床铺上,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阿妍可是魇着了?”

    布帘后面,传来司马昭的声音,想来是被自己方才那声尖叫惊醒了。

    “嗯,做了一场噩梦。”梦中情景太过逼真,夏侯妍依然惊魂未定,不知为何,此刻仿佛依然能听见隐隐的刀剑声。

    夏侯妍怀疑自己睡迷糊了,“子上哥哥,你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司马昭的声音低低的,“再过片刻,咱们就可以过去了。”

    原来,那不是梦中的刀剑,而是真的刀剑声。子上哥哥预测精准,夜袭果然来了。

    “阿妍,我可以过来吗?”

    夏侯妍快速整理了下衣服,说“好”。

    这两夜,他们都是和衣而卧,因为司马昭说,这两日会有人来夜袭。

    夏侯妍点燃床头的油灯,片刻后,司马昭掀起布帘进来,他穿戴整齐,连发冠都好好的戴在头上。

    司马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感一片冰凉潮湿,立刻从怀中掏出手帕,为她轻轻擦拭额头。

    “阿妍别怕,有我在。”

    他的嗓音柔和又沉稳,总是能让她的情绪迅速安定下来。

    夏侯妍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他眼中深情缱绻,令她沉溺其中,几乎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帐外亮起火光,同时响起士兵的喊声,“有刺客,抓刺客,快抓刺客!”

    顿时,帐外响起漫天厮杀声和呐喊声,火光在不停晃动,不一会儿,便有张骏在帐外禀报:“将军,已擒住那贼人刺客,请将军亲自审问。”

    张骏来报时,司马昭正用左手慢条斯理的整理她的衣领,又确认过她的发带高度和衣袖长度后,才不紧不慢的带她走到帐外。

    只见帐外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士,皆是司马昭的亲卫队,中间则跪着十余个黑衣人,双手被反剪紧缚在身后,个个嘴中都塞着麻绳。

    “启禀将军,除两人被杀、两人咬舌自尽外,其余十九人皆被生擒,这是从贼人身上搜来的书信。”

    “带至大帐中审问。”

    夏侯妍随司马昭进入日常所住的大帐中,见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案桌被砍成两段,床铺上的枕头、被褥被刺出数个窟窿,平日隔在两人床铺间的三折屏风被斩成数段,散落在地。

    此时此刻,夏侯妍终于明白,司马昭为何临时带她换了营帐。这两日来,每晚他们都假装宿在大帐中,却只是用草木盖在被子下,做出人在睡觉的模样,两人则悄悄从大帐的暗门转移出去,睡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隐秘小帐中。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大帐中,司马昭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刺客,为首的那人被取下了塞在口中的麻绳,其余人则被堵住口,无法说话。

    “你们一行抄小道,一行翻山而来,直取我营帐,看来,很是熟悉我军中内情,知道我大帐位置。”

    司马昭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却有难以言喻的威慑感,尤其是那隐含杀意的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利剑,令人不寒而栗。

    为首的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拔高声音道,“我等,乃是孟达将军部曲,特来斩杀你司马昭,为将军报仇雪恨!”

    司马昭冷哼一声,“孟达已死了近十年,你们今日才来报仇,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日你司马家父子三人杀害我主公,我等不报此仇,绝难苟活于世。”

    “好一个忠勇无双的下属,只可惜,孟达此人,先叛蜀而投魏,后又欲弃魏返蜀。如此反复无常之小人,倒有这般忠诚坚贞的部下,实在是可叹、可笑。”

    “既被你捉住,我等无话可说,惟死而已!动手吧!”

    那人说着,便将脖子一抬,双眼一闭,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不急,不急。”司马昭慢悠悠的说着,“你既说是孟达的部曲,可有证据?毕竟,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是最安全的,是不是?”

    司马昭将喝了半杯的茶盏握在手中,他垂眸看着那只茶盏,像是在打量它莹润的光泽。

    “呸,令我家将军身首异处的,正是你司马昭!我等与你无话可说!”

    见他对司马昭不敬,张骏抬脚就踹在他胸口上,这一脚力道极大,竟踹得他喷出一口血来。

    司马昭并不看他,只是展开张骏先前搜来的书信,细细查看,那信写在布帛之上,大概是时间久远之故,已微微发黄。

    “孟达与诸葛亮的往来书信,我是见过的,这字迹,倒有八九分相像,确是用心了。”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木柴在火盆中燃烧的噼啪声。

    “孟达常年据守上庸,而上庸境内多河,因此,他的部曲,皆熟识水性。”

    “自古为主报仇,忠义可嘉。也罢,就将你们投入河中,若真是孟达部曲,熟识水性,自然可活;若不能,则是天意。”

    司马昭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刺客不安的骚动起来,呜呜的想要说话,司马昭示意张骏除下他们嘴里的麻绳,立刻就有几人求饶起来。

    “请将军饶命!请将军饶命!我等不……”

    “住嘴!大丈夫岂能贪生怕死,苟且偷生!”

    为首那刺客啐道,连夏侯妍都听得出来,他是为了堵住那名刺客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夏侯妍心中陡然升起疑虑,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

    就在张骏等侍卫要将这十余名刺客带到河边时,帐外忽然传来通报声:“大将军到!”

    深更半夜,曹爽怎会突然来此?

    夏侯妍心中的疑团更大了一些。

    司马昭则平静如常,只见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走到夏侯妍身边,低声道,“待会垂首,不要说话,别怕。”

    夏侯妍知道,他是怕自己在曹爽面前露出破绽,便轻轻点头。

    曹爽迈着沉重的步伐大步跨进帐内,“听闻子上遭遇夜袭,可有受伤?”

    曹爽露出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径直走到司马昭面前。

    “多谢大将军关心,昭此次有惊无险,并未受伤。”

    “这就好!这就好!”曹爽粗犷的笑声充斥在帐内,他抬手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子上如今有伤在身,又遭遇此番惊吓,正该好好休息,又怎能劳损心神,夜审贼人。来人,将这些贼人押入大将军营帐,本将军将亲自审问,若是蜀国细作,则凌迟处死,绝不轻饶!”

    说也奇怪,自从曹爽进帐,这些人也不再求饶,反倒十分安静。

    “如此,就有劳大将军。”司马昭拱手行礼。

    “子上好好养伤,明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曹爽说完,就带着亲卫队浩浩荡荡的离开,所有刺客被他悉数带走。

    “将军,咱们正审到一半,他说带走就带走,实在是欺人太甚!”张骏气得满脸通红,说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曹爽是大将军,他今亲自来提人,便由他去吧。况且,刺客身份我心中已有决断。”

    “可…”

    司马昭抬手,止住张骏想说的话。

    “下去吧。”

    “是。”

    张骏领命而去,司马昭则带着夏侯妍回到了两日来休息的小营帐,在这临时搭建的小营帐中,两人的床铺以一幅宽大的布帘隔开。夏侯妍扶着司马昭上床坐下后,才回到自己床上。

    “天色还早,阿妍还可再睡一个时辰。”

    夏侯妍见布帘另一侧亮起灯光,便问“哥哥不睡吗?”

    “我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理。阿妍是嫌灯光太亮吗?我可以出去……”司马昭放下手中竹简,准备起身。

    “不是,哥哥不用出去,我有眼罩。”

    可带上眼罩后,夏侯妍左右睡不着,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与司马昭隔着布帘对话。

    “子上哥哥,你方才说,你心中早判断出刺客身份,那他们究竟是谁?”

    “阿妍也不信,他们是孟达部曲,对不对?”司马昭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

    “嗯,”夏侯妍点点头,“哥哥只问了一句,那刺客头领就急着说是为孟达报仇。我总觉得,要真是为人做事,反而不会这么轻易叫嚣,仿佛生怕别人不知。”

    “阿妍的感觉是对的,所以我说,把所有罪责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是比较安全的。不过,他们也算用心,甚至伪造了一封书信。”

    “哥哥怎知是伪造,难道,你见过孟达的字迹?”

    “我确实见过。擒获孟达当日,所有他与诸葛亮往来书信皆被我军搜集,作为通敌证据呈送陛下。当时负责搜集这些书信的,正是我。”

    “那孟达部曲都识水性呢?”

    “诈一诈他们罢了。”

    “哥哥快点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难道真是蜀国细作?”

    夏侯妍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索性拉开布帘去问司马昭,反正两人都没脱外衣。

    “阿妍想知道?”司马昭侧头看她,眼中隐含笑意。

    夏侯妍点点头。

    司马昭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此事事涉机密,军中恐有耳目,不可让旁人听了去。”

    夏侯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穿上鞋,来到布帘另一侧。她本想坐在床边的方毯上,司马昭却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拉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两人肩膀相触,司马昭轻轻“嘶”了一声。

    “碰到手臂了?哥哥疼吗?”夏侯妍慌张的去检查他的手臂,眼睛几乎贴到了他伤口上。

    她在看伤口,司马昭却在看她,只见灯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显出轮廓来,令他想到鲜活水灵的蜜桃,散发出迷人的芳香味道。司马昭抬手挑起她滑落至额前的碎发,将碎发轻轻别至她耳后。

    “有阿妍日日陪伴,不疼。”

    被他深情的眸子注视着,夏侯妍慌乱的垂眸,双颊染上绯色。

    更像一颗桃子了,司马昭心想。

    “刺客能准确知道我大帐的位置,我便有了两成猜测;他们自称是孟达残余部曲,又伪造书信,我有了四成把握;接下来,以识水性来诈他们,看他们的反应,这时,就有了六成。”

    “然后,曹爽来了,着急忙慌的带走他们,这下,我的猜测已接近九成。”

    “那剩下一成?”

    “剩下一成,只须看明日曹爽的审讯结果,我想,大将军会说,他们皆是蜀国细作,趁夜偷袭我军,应当全部处斩。”

    一时间,夏侯妍脑中闪过无数问号。

    谁能明确知道司马昭营帐的位置?

    谁十年前见过孟达的书信?

    谁怕他审问出真相,故而匆匆赶来阻拦?

    又是谁,急着杀人灭口,掩藏真相?

    尤其是,挑了司马昭手臂受伤的时候来发动夜袭,定然知道如今是他最弱的时候。

    夏侯妍的心狂跳起来,这一切,都明确指向一个人。

    “是曹爽!曹爽要杀哥哥?!”

    夏侯妍震惊的看向司马昭,司马昭眼中却平静回望她,显然毫不意外。

    “曹爽应该知道,派二十多名死士来,很难致我于死地,我想,他的目的,应该是想逼出我身后的暗卫,从而进一步打击司马家。”

    “还有,阿妍还记得尹川县之事吗?许氏姐妹的死,曹爽或许不在乎,但我们动了他的钱袋子,必然招致他的疯狂报复。今日之事,非一日所能成,他必然早有谋划。”

    “哥哥此行,当真是步步惊心。”夏侯妍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阿妍在为我担心吗?”

    夏侯妍点点头,“曹爽既有此心,必然不会只有这一次,接下来,还不知道他会下什么毒手,我担心哥哥受伤。”

    司马昭与她对视,眸光中似有灿烂星辰。“阿妍跟在我身边,就没想到你也可能受伤吗?”

    夏侯妍一怔,继而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她确实还未想到这一点。

    司马昭凝视着她,直到夏侯妍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开始躲避他炙热的目光,他忽而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昭何其有幸,能得阿妍如此待我。纵然步步惊心,屡屡蒙难,有阿妍在侧,便是此生大幸!”

    被他牢牢圈在怀中,紧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她能听到他胸腔中心脏的有力跳动,被他身上的松柏气息萦绕着、包裹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放松。她也伸出手,环抱住他劲瘦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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