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临洛阳越来越近,路边景致渐渐变得熟悉,夏侯妍开始频繁的掀帘向车窗外张望。

    离家数月,说不想家是假的,尤其是瞒着母亲出府,如今回来,定少不了一顿责骂。但愿,把这两块木雕佛像送母亲,能让母亲少骂她两句。

    车窗外,司马昭正骑马相随,从车窗的高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劲瘦的腰身和修长的腿。

    从长安出发后,司马昭对外称,他的军队在长安偶遇了夏侯府的千金,因彼此都要回洛阳,便一路同行加护送。

    远远的,就能看见洛阳西城楼翘起的檐角,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随着距离接近,城楼巍峨的主体越发清晰,城墙上戍守的士兵走动的身影,仿若一个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但是,他们的车队在离城门五里处就停下了,因为,夏侯夫人正等在此处。

    洛阳城外往西五里有个小亭子,当日,混在居士群中出城时,夏侯妍三人曾在此亭中乔装打扮,化装成男人模样,她们的马也曾拴在亭东石柱上,啃过这里的草。

    一眨眼,从春末至秋初,数月时间已经过去。当日茂盛的青草,如今也已半枯了。

    “母亲,母亲。”

    夏侯妍一边挥手喊着,一边跑向亭子,夏侯夫人见爱女归来,两步并作一步跨下台阶,出亭相映。到了面前,母女两人皆眼中含泪,“母亲,女儿回来了”,夏侯妍说着,已忍不住语带哽咽。夏侯夫人抬起手,轻抚女儿消瘦的面颊,手掌下,往日软弹的两颊,如今已是消瘦了许多。

    夏侯夫人的手微微颤抖,连声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眼眶越发红了。

    见此情景,惜悦和高迎娣也在一旁静静拭泪。

    夏侯妍走的时候,比母亲还要矮上一截,如今额头已到她眉间,显然是又长高了不少。

    好一会儿,两个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司马昭便走上前来,对夏侯夫人躬身行礼。

    “司马昭见过德阳乡主。”

    “子上不必多礼,此行路途遥远,小女顽劣懵懂,多亏子上多方照拂,才得以平安归来。”

    夏侯夫人话说得含糊,在旁人听来,只会以为她指的是从长安到洛阳这趟旅途。

    司马昭心眼明亮,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遂颔首道“得遇阿妍,乃是子上之幸。从长安至洛阳,一路有阿妍相伴,共赏沿途风貌,意趣无穷。”

    夏侯夫人看了他一眼,见他坦然与自己对视,眼中既无怯懦,也无谄媚,只有恭敬与平和,心中对他的不喜,便又减了几分。

    夏侯夫人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她虽不喜欢司马昭,却明白,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巴巴地偷溜出城,跟着到了司马昭军中。严格说起来,这事若被曹爽发现,恐怕还会治司马昭一个违反军纪之罪。

    尤其是前几日,夏侯玄写信来告诉她,司马昭舍身救妍儿以致身中毒箭,夏侯夫人对他的成见便已消了大半。毕竟,自古以来的情侣,山盟海誓虽多,奋不顾身却少。君不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今日见他恭谨有礼,进退有度,且与自己一样,有意对外隐瞒妍儿这趟出征之行,以维护女儿家的名声,夏侯夫人心中甚为满意。

    聪明人交流,无须多言,只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彼此的意思。更重要的,他显然与自己一样,十分看重女儿的安全和名声。

    一番交谈过后,夏侯妍与司马昭道别,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就这样,夏侯府的人在前,司马昭的军队在后,相继进入了洛阳城。

    “母亲,您,不生我的气了吗?”

    此时,马车中只有母女两人,夏侯妍有些瑟缩的看了看母亲,她明白母亲虽疼爱她,但涉及原则问题时,也十分严厉。

    自己为了她不看好的男子,偷溜出府门,且一去就是数月,想来这次回府,责骂和惩罚是少不了的。

    谁知夏侯夫人只是长叹一口气,将女儿揽住,夏侯妍就顺势将头靠在母亲肩上。幼年时她常这样依偎在母亲怀中,如今年岁渐长,个头就要赶上母亲,这个姿势其实没有小时候那么舒服,需要她脖子使劲向下弯,才能靠上母亲肩头,但她依然愿意这么做,贪恋沉浸在母爱中的温暖踏实。

    “你离家一个月的时候,我想着,你若是回来,我定要罚你在祠堂跪足七日七夜,让你好好思过。”

    “你离家两个月的时候,我想着,若是此时回来,怕是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祠堂罚跪就改为三日三夜吧。”

    “到你离家三个月的时候,我想的是,只要我的妍儿能回来,跪祠堂就免了,责骂你几句就够了。”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你还是没回来。这个时候啊,我就向菩萨祈愿,只要妍儿能平安回来,我一定好好的抱抱她,往后她要做什么事、嫁什么人,我都答应。只要她能平安回来。”

    说到此处,夏侯夫人的语气已带了几分哽咽。

    “母亲……”

    夏侯妍眼眶发酸,泪水滚落下来,夏侯夫人掏出帕子给她轻轻拭泪。

    “妍儿瘦了许多,吃了很多苦吧?”

    夏侯妍看着母亲的手,在她幼年时,这双手是如何的光洁白皙,如今也渐渐染上枯黄,多了皱褶。

    夏侯妍握住母亲的手,放于脸颊。

    “都怪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女儿以后再不做这种事了!以后凡事女儿都与母亲好好商议,定不让母亲牵肠挂肚了。”

    这一晚,母女俩同宿在一张床上,夏侯妍对母亲讲了一路上发生的各种事,唯独没有讲自己以血救司马昭之事,以免母亲担心。

    夜间,夏侯妍感到有一只手不时来摸自己的额头,触感十分熟悉,她知道这是母亲的手。幼年发烧时,母亲曾整夜整夜的不敢安睡,每隔一会就要伸手来探她的额头,生怕她烧得厉害。可见她虽已回来,母亲仍十分不安,想到此处,夏侯妍更觉不孝,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孝敬母亲。

    或许是回家之后骤然放松,夏侯妍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发现何蓉和钟会都在府中等着。

    见她醒了,何蓉快步走上来一把抱住她。

    “妍儿,你可太吓人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让我看看。”

    何蓉语气激动,扳过她的脸来揉捏着细看,又扯着她胳膊上下打量,最后点点头说,“瘦了不少,还好没什么伤。”

    “你不知道,当日收到你那封信,我真是吓了一跳,原想着第二天来找你细细商议,谁知你已经出了城。我说,你这趟行动,真称得上是电光火石!”

    何蓉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钟会则静静的立于一旁,夏侯妍注意到,他又长高了一些,左臂的上臂处缠着一圈白绫。

    夏侯妍心中一沉,想起母亲昨日告诉她,钟太傅已于三月前病逝。

    “士季,钟伯父他……”

    钟会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父亲已驾鹤西去,姐姐放心,他去得平静,并无多少痛苦。”

    夏侯妍见他俊逸之姿更盛,言谈间又多了几分沉稳,与幼年时张扬外露的作风截然不同,心中不禁有些感慨。钟太尉老来得子,于七十五岁高龄有了幼子钟会,如今逝去,倒也算得高寿。

    “既然姐姐平安无事,士季就不叨扰了。姐姐在府中好生歇息,若有任何需要,士季随时听候姐姐差遣。”

    “士季,明日我与母亲同去白马寺还愿,到时,我会请高僧为钟伯父立往生牌位,供长明灯于佛前。”

    听到高僧二字,钟会蓦得想起夏侯妍出城那日,若不是那群和尚和居士,或许,她压根就出不去。又或许,若是父亲安在,他也能追上她,与她共历此番征途。

    钟会背在身后的左手,握住又松开。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多谢姐姐,有姐姐和伯母的祈福,父亲定能远离颠倒恐怖,往生极乐世界。”

    说完,钟会躬身行礼而去,夏侯妍瞧着他离去的身影,读出几分萧瑟寂寥来。

    “唉,士季着实有些可怜,尚未出仕就没了父亲,兄长远在青州,又是异母所出,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洛阳城,倒像是突然没了倚靠。好在他母亲还在,听说,他母亲比他父亲小了足有五十岁……”

    “蓉蓉,逝者为大,咱们还是不要议论士季的父母了吧。”

    钟会十三岁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夏侯妍忽然觉得,他与自己的命运有些相像,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你说的对,不说了不说了。”何蓉捂住嘴。

    “对了,蓉蓉,你与邓公子的事如何了?他家可有来信,叔平兄长怎么说?”

    何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一提这事我就生气,邓伯父确实来信了,但你猜我兄长怎么说?他说士庶有别,让我死了这条心!他还说,邓伯父出身寒微,幼年不过是个放牛的,靠着军功才有了今天,与我们何家有云泥之别,谈婚论嫁绝无可能!”

    夏侯妍一惊,何晏以风流倜傥闻名于世,她本以为他不是那种计较门第的士家子弟。

    听了夏侯妍的疑问,何蓉发出一声冷哼,“兄长才高八斗是真,醉心权势也是真,还记得去年他找人算命的事吗?他可是想着要位列三公的!大概他觉得邓家不能给他助力吧。可我何蓉的婚事也不是他拿来换取资源的工具,若不是我喜欢的,我宁愿终身不嫁!”

    夏侯妍点点头,“我明白,我与蓉蓉想的一样。”

    何蓉握住她的手,“妍儿,你会帮我的吧?若有一日,真被逼到了绝境,我也想义无反顾,逃出这洛阳城。”

    何蓉目光如炬,夏侯妍反握住她的手,“蓉蓉不要急,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可以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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