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

    抵达长安后,夏侯妍带着惜悦、高迎娣住在城中客栈,司马昭则带军队驻扎在城外。

    从这天开始,三人终于恢复了女子装扮,惜悦给夏侯妍梳了久违的双环髻,戴上了她始终带在身边的贝火耳铛。

    夏侯妍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几个月来,她肉眼可见的瘦了,再看看身边的惜悦和高迎娣,也是消瘦了一大圈。

    好在三人都没什么伤,这一路虽险象环生,总算是平安归来了。

    司马昭说,要在长安城中休整两日再出发,于是,她就带着惜悦和高迎娣去城中遍尝美食,尽情游玩了一番。

    一路随军,吃得粗糙,能果腹就不错了,根本谈不上色香味,恰好久闻长安城以花样繁多的面食出名,又因与西北临近,许多胡族美食与本地菜色融合,形成新的菜式。

    这一日晚间,夏侯妍带着惜悦和高迎娣去了城中最豪华的酒楼,点了烤野猪肉、烫鲤鱼片、芍药酱拌鸡肉等琳琅满目的菜色,吃饱后又饮了几杯兰香酒,酒足饭饱,三人相偕缓步走回客栈。

    进到房间后,惜悦服饰夏侯妍更衣,高迎娣去关窗户,屋外响起敲门声。高迎娣问是谁,响起女子低低的应答声,说是来送热水的。

    高迎娣开了门,一名客栈女仆提着热水壶进来,低头走到桌前,往茶壶中倒满水。

    “多谢,你可以下去了。”

    惜悦说完,却发现那女仆慢吞吞的提起水壶,却踌躇着不肯离开。此外,她一直低着头,没人看清她的长相,而且自从进屋后,她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一路上经历了太多危险,三人本能的警惕起来,夏侯妍立刻抓过床头的弓箭对准她,惜悦和高迎娣则冲到她身边各抓住她一只胳膊。

    “你到底是何人?接近我家小姐,有何企图?”

    惜悦厉声呵斥道,穿着客栈仆从衣服的女人缓缓抬起头。

    如玉似雪的肌肤,美丽深邃的眼睛,正是被羌王送给司马昭的胡姬,只是,夏侯妍记得,在他们抵达长安的第一日,司马昭就放她走了。

    “小姐无须惊慌,我来此,并不想伤害小姐,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我只是想求小姐帮帮我。”

    胡姬说着不太熟练的汉语,美丽的面孔上满是哀求之色。

    三人对视了一眼,这胡姬看起来没有功夫,身上也确实没有利器。

    “先放开她吧。”

    听到夏侯妍的话,惜悦和高迎娣松开手,得到自由的胡姬左右手交替轻拍额头,然后双臂交叉在胸前,颔首,最后双膝跪地,整个上身趴在地上,像是在郑重的行礼。

    “你先起来吧。”

    见对方对自己如此恭敬,夏侯妍放下弓箭,又命高迎娣搬来一把胡床让她坐下。

    “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回禀小姐,奴来此,是想求小姐劝劝将军,让我继续留在身边。若是将军不肯,就请让奴留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

    同一时刻,客栈屋顶上,两个黑衣人正密切注视着屋内的动静。

    “靳哥,你说,像下面这种情况,咱们要出手吗?”

    靳越摇了摇头,“不用。主人只要我们守护小姐的安全,凡不涉安全之事,一概不许插手。若是被小姐察觉,引小姐不快,我等必受责罚。”

    “记住,要时刻守护小姐的安全,同时决不能被察觉。”

    “是。”

    “你为何执意要留在我们身边?”

    “回禀小姐,奴名叫伊纳木音,原是月氏宫廷舞伎。五年前,匈奴侵略我月氏,戕杀国王和贵族,我与其他宫廷乐师和舞伎被匈奴掳去,后被贩卖于不同部落之间,几经辗转,才到了这里。”

    夏侯妍静静的听她说着,她每回答一个问题前,必然会说“回禀小姐”,虽然汉语说得不太流利,但讲话条理清晰,显然是受过教育之人。她说自己是宫廷舞

    伎,确有几分可信。

    夏侯妍听过月氏这个国家,据说月氏在遥远的西域,自西汉起便与中原王朝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曾多次一同抗击匈奴。五年前,月氏被匈奴所破,听闻凶残的匈奴人割掉了月氏国王的头颅,并将头盖骨当做酒杯用。原本的月氏自此分崩离析,在天山南北建立了大月氏和小月氏两个政权,但依然饱受匈奴侵扰,苦不堪言。

    “奴自小习舞,别无所长,将军和小姐放我自由,我十分感激,但独自漂泊在这长安城,我们无家、无地、无钱,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夏侯妍抬眼,“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连我在内被送给司马将军的,共有十二名舞伎、十名乐师,共计二十二人。”

    “伊木纳音,我想问一下,你们真的想跟在将军身边,一辈子做奴婢吗?”

    “据你方才所说,你们多年来被辗转贩卖于多个部落之间,命运捏在别人手中,这样的生活,真是你们想要的吗啊?”

    伊木纳音猛地抬头,大大的眼珠中闪过火苗样的希望,但瞬间又暗淡下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不愿,可是,可是若非如此,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伊木纳音,听我说。你们这一行人,有舞伎,又有乐师,你们何不组建一个乐坊?这样,既可以通过舞乐演出挣钱,又能开班授课,收一些弟子,也好传播月氏精湛的舞蹈和音乐。”

    只要是看过伊木纳音舞蹈之人,都会被她曼妙的舞姿所折服,足以看出,月氏在艺术上的造诣相当了得,若是随着国家的倾覆,连文明也一并堙灭,实在教人惋惜。

    “回禀小姐,您所说的,确实是极好的法子,只是,我们虽被将军特赦,有了自由之身,但毕竟是外邦人,在长安开乐坊,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伊木纳音说的也对,魏朝虽常有西域商人往来,但对他们在中原的商业行为,一直有种种限制。在她看来轻而易举、理所应当之事,在对方却是难如登天。夏侯妍皱眉想了一会,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她的确不想让司马昭接受这位舞伎,但她也绝不愿意把对方清除出自己的视线,然后便不管她死活。

    “有了,”夏侯妍忽然拍手,“这样,我与兄长写一封信,请他派人来照拂一下你们。你若真有意开乐坊,文书方面兄长都可以帮忙。我兄长温柔和善,也颇通乐理,定会善待你们。”

    夏侯玄如今正任雍凉都督,长安正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说着,夏侯妍便命惜悦取来纸笔,当场写下两封书信,一封给兄长夏侯玄,另一封则交到伊木纳音手上。

    “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信给兄长,另一封信你收好,若兄长对你身分起疑,便可让他看。”

    伊木纳音眼中泛起泪花,匍匐在地行了大礼,唬得夏侯妍连忙搀她起身。伊木纳音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就在她要躬身退出房间时,夏侯妍忽然叫住她。

    “慢着,伊木纳音,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儿身?又如何知道,来这里找我?”

    伊木纳音那深深的眼窝中浮现笑意,“回禀小姐,我曾就今日之事恳求司马将军,将军说,女眷事皆是内务,须由小姐来定夺。将军还告诉我您就住在这客栈中。”

    夏侯妍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女眷事、内务……司马昭此举,俨然是将她当做了府中的女主人。

    第二日,夏侯妍收拾停当,刚走出客栈,就见伊木纳音在道旁相候,她今日打扮成普通汉族女子模样,穿着直裾单衣,梳着时下流行的双环髻,怀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绢布包。

    “日安,小姐。”

    见夏侯妍走来,伊木纳音屈膝行礼,她动作优雅,屈膝时背部依然笔挺,显然是受过极好的礼仪教育。夏侯妍注意到,她对中原的礼节掌握的也很快,昨晚她对她行的是月氏之礼,今日则是标准的魏朝礼节。

    “伊木纳音,你找我有事吗?”

    “别无他事,今日来,只是想答谢小姐的恩情。”

    伊木纳音说着,将那长条形的绢布包双手奉上,夏侯妍接过来,手感沉甸甸的,绢布上有凹凸不平的花叶暗纹,藤蔓缠绕,是她未曾见过的异域植物。

    打开绢布,里面是两块约两尺长、一尺宽的木板,木板上刻着低眉垂首的佛像,佛像的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眉眼中流淌出慈悲和善,衣褶层层堆叠,凸显出布料的垂顺和柔软。

    只一眼,夏侯妍就明白,这定是价值不菲的佛教珍品,夏侯夫人笃信佛教,夏侯妍也曾随母亲前往洛阳的白马寺礼佛,那里的偏殿中,就供奉着三尊风格相似的木刻佛像,只是大了许多。

    “这是,给我的吗?”

    “回禀小姐,是给您的。小姐金尊玉贵,不缺金银珠宝。伊木纳音别无他物,只有这两块佛像,乃是昔日在宫中表演时,陛下所赐,还望小姐收下。”

    “如此贵重之物,又是贵国国王所赐,你还是留着吧,以慰思乡之苦。”

    “不,小姐,请您务必收下。小姐宅心仁厚,不仅予我等自由身份,又为我等筹谋未来生计,小姐若不收下,伊木纳音实在不安。”

    其实,给予他们自由身份的是司马昭,并非她。当日,她只是要求司马昭不要留胡姬在身边,并未想过她们走后会怎样。显然,司马昭比她思虑周全,且此番操作下来,“功劳”全成了她的。

    夏侯妍又推脱了一番,见伊木纳音铁了心要将东西给她,便决定收下,命惜悦仔细包好,装入木盒中以防磕碰,再放在随身的行李中。

    午后,司马昭命张骏来接她,他们到长安城东门外与军队汇合,随后启程向洛阳出发。

    伊木纳音和她的同乡,一直将夏侯妍送到城外。他们高举的手臂不停挥动在空中,无声的与她告别。
新书推荐: 全家读心吃瓜,她每天被宠乐哈哈 什么?我就是天灾军团? 绝世赘婿逆袭路 德云一孟 别误会,我是正经驱魔人 转生魔子:神魔一念主宰七道 宫墙雪 眷族太能生一不小心无敌了 快穿:姐姐天下第一好 我们都是九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