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几天后,夏侯妍找了个机会,将行刺之事实为桓范谋划告之司马昭。司马昭点点头,面上却全无惊异之色,夏侯妍不由有些失望。

    “原来子上哥哥早就知道,我还以为自己得了新消息,特意巴巴地赶来告诉你。”

    “不,在阿妍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不过是猜测罢了。曹爽兄弟三人性子莽直,能想出假扮孟达部曲、并做到伪造书信这般地步的,大约就是智囊了。”

    “哥哥倒是含蓄,只说他们莽直,桓范可是斥他们为蠢猪笨牛。”

    司马昭不由失笑,“大司农虽如此说,不过是怒其不争,终究还是为他们费心谋算。不过,此等隐秘之事,阿妍如何得知?”

    “我,我偷听了兄长与大司农的谈话。”

    见夏侯妍迟疑了一瞬,司马昭眼明心亮,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乌发。

    “我知阿妍心中记挂着我,凡事为我思虑。阿妍这份心意,于我而言,比背后真相更为珍贵。”

    只消这样一句话,夏侯妍心中原本的一点不悦立时烟消云散,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她原本考虑过,要不要将桓范请兄长调兵之事告诉司马昭,但此事终未成行,又何必多此一举,惹他心烦。

    这些年来,曹爽集团与司马氏父子间的明争暗斗,她并非全无所知。在这场暗中较劲中,司马家显然落于下风,司马懿明升暗降,失了兵权,雍凉都督之位也被自己的兄长占据。朝堂之上,曹爽的人更是一手遮天。

    好在司马昭看起来心态比较平和,屡次被曹爽欺压、试探,他都平和应对。夏侯妍想着,既然母亲不反对他们了,若将来两人成亲,能外放任个一官半职,倒也惬意。像小姑母和小姑父那样游历山水,虽无高官厚禄,却也无案牍之劳形,不啻为神仙日子……

    不知不觉间想入了神,司马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恍然大悟般醒过神来。抬眸,撞入他水光潋滟的美目中。

    “神游到哪里去了?”

    “没,没什么。”夏侯妍支支吾吾的遮掩着。

    “阿妍近来消瘦了许多,常有精神不济之状,我实在是担心”,司马昭的眉毛微微蹙起,眼中写满担忧与疼惜。

    “斯人已逝,阿妍不要过度悲伤。你能快乐无忧地活下去,伯母在天之灵才可安心。”

    不知不觉间,夏侯夫人离世已三月有余,洛阳由秋入冬,街上行人都穿起厚厚棉衣,入夜后冷风呼啸,街巷之上萧瑟清冷不少。

    夏侯玄已回武威郡,继续镇守魏国西线,妻子李氏则留在府中,与夏侯妍一同料理府中事宜。三月间,何蓉每隔几日就来看夏侯妍,或陪她聊天、念书,或一同缅怀夏侯夫人,总之就怕她一个人待着,心情低落。

    嫂嫂李氏畏寒,早早就在府中各屋生起了银盆炭火。姑嫂两个每日一早同去佛堂为夏侯夫人祈祷诵经,白日里,夏侯妍就窝在屋中读书写字,无事便不出门。近日来,因高迎娣流露出想要认字的愿望,夏侯妍便投身于此,热心地教她读书识字,母亲过世的悲戚也被冲淡不少。

    这一日,忽然接到宫中懿旨,说是太后娘娘宣她进宫。

    夏侯妍心中纳罕,她幼年时曾随母亲出入过宫廷,只因她性喜自由,不爱受拘束,不喜欢深宫高墙内的生活,夏侯夫人便渐渐地不带她了。

    “真奇怪,这也不是什么年啊节的,太后娘娘为何突然宣小姐进宫?”惜悦不解。

    “母亲与太后娘娘有故交,或许,太后宣我是因思念母亲吧。”

    “也是,咱们夫人过去每月总要进宫一两次,陪太后说话。小姐虽在孝期,进宫却不宜太素,还是换身衣裳吧。”

    “还有首饰,小姐可不能这样素面朝天地进宫,会被认为对太后不敬的。”

    惜悦说着,打开衣橱挑选起来,最后选了一件浅豆绿直裾。取下腰间的白绫带,轻抹脂粉,高髻垂髾,一只玳瑁华胜斜插入高髻之中,温润庄重又不失张扬,也符合夏侯妍尚在孝期的身份。两只贝火耳裆垂于颊侧,行走中轻摇慢晃,仿若点点流光相随。

    为夏侯妍系腰带时,惜悦叹道,“小姐消瘦了许多,这腰带上的玉扣,又往里紧了两寸。”

    系上腰带后,惜悦站远了些观赏自家小姐的模样,一面心疼她瘦了许多,一面又觉这一把腰身如今更有不盈一握之美。

    收拾妥当,夏侯妍带着惜悦和高迎娣坐上牛车,向后宫驶去。

    到了宫门,便有掌事的宦官来迎,其手下人将牛车牵去,放置于宫外偏院,夏侯妍三人则跟着掌事的宦官步行入宫。

    一路走来,宫中有洒扫庭院的、收拾游廊的、擦抹屋外陈设的……里里外外,仆役众多,却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宫里的仆人传达信息极少高声说话,多是走到近前以手势作比,或轻声耳语交接。

    见此情景,夏侯妍三人也不由得整肃仪容,时时注意说话声量和步履幅度。

    宦官将他们送到永宁宫内廷宫门处,便交接给一位侯在那里的宫女。这宫女约有三十上下,皮肤白净,一见到她们便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双眯起的狭长眼睛中透出精明干练来。

    “奴婢名叫白锦,是太后身边伺候喝茶的,夏侯小姐请随我来。”

    -

    双方见过礼,便一前一后向永宁宫内殿走去。夏侯妍一边走一边琢磨,既然有伺候喝茶的,想必还有伺候洗漱的、更衣的、用膳的……她久不来宫中,早已记不清后宫贵人们的排场是何等煊赫。就连这一个奉茶的婢女,都处处透着讲究:站立时背脊挺直,交谈时目不斜视,讲话不紧不慢,温和有度。在前面带路时,她只走侧右方,想来是贵人忌讳让婢女走在自己前面,且本朝以左为尊,下人自然不可立于主宾之左。

    高迎娣对这些礼节不甚了解,只是一味震慑于宫廷宏大富贵的气魄,对于游廊拐角处时不时出现的半人高的红珊瑚、玉雕、沉香木摆件等赞叹不已。而惜悦作为官宦家侍女,则被宫女的浑身气度所折服,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谈,生怕给小姐丢了脸。

    白锦将三人引至永宁宫偏殿,垂首道:

    “太后午睡方醒,如今正在梳妆,还请夏侯小姐稍待片刻,等里面的人传消息来,方可进去。这两位妹妹,请随月秀去耳房休息。太后只召见夏侯小姐,其他人不可擅入。”

    白锦话音方落,名唤月秀的宫女就走上前来,她看起来跟惜悦差不多大,事实上,一路走来,她们所见的宫女多是这个年龄,由此可见,白锦在这宫中已当了多年差事,应当是太后信重之人。

    惜悦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问自家小姐意见,就见夏侯妍对她轻轻摇了下头,动作幅度极小,几不可察,她立刻心领神会,带高迎娣跟月秀走开。

    夏侯妍跟白锦一起侯在殿外,白锦依然注意站在她右侧。片刻,殿门打开,一队模样俏丽的宫女缓步走出,手中各举着银盆、毛巾等物,为首的那一个经过时,在白锦面前稍作停顿,右手两指曲起,在左掌心轻轻叩了两下。

    白锦对她微笑颔首,示意明白了。一行人离开后,白锦又帮夏侯妍整了整衣领和袖口,才带夏侯妍进了殿内。

    甫一入内,一股暖融融的气流迎面而来,包裹住周身,细细嗅去,隐约有清新果香浮动在空气中。夏侯妍记起母亲说过,郭太后不爱花卉,倒是喜欢叫人将新鲜果子摆子殿中,闻那清新的果香。自然,果子每隔一两日便要换掉,才能常葆新鲜之味。

    殿内地面光滑如洗,不见一丝灰尘,夏侯妍几乎能从擦得锃亮的地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头上穹顶高而深,殿内正中央靠后的位置,数名宫女分立两侧,中间是一架豪华宽大的卧榻,卧榻之上,一名头戴双凤衔珠金冠的妇人正斜斜靠在软垫上。

    这必是郭太后了。

    白锦带夏侯妍上前,跪下通报,“启禀太后娘娘,先镇南将军夏侯尚之女、雍凉都督夏侯玄之妹,夏侯妍觐见。”

    夏侯妍立刻规规矩矩地行礼、叩头,她幼年也曾随母入宫,时隔多年,这一套流程虽做起来有些生疏,也算可圈可点。

    “既是羽妹妹的女儿,自然不必多礼,快起来,到哀家这里来。”

    夏侯妍心中思忖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羽妹妹,说的是自己的母亲。

    缓步行至卧榻前,郭太后已坐直了身子,拉过夏侯妍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这,臣女怎敢造次。”

    夏侯妍露出惊恐之状,向后退,却被郭太后抓住手,拽到自己身边坐下。

    郭太后的手触感柔滑丰润,不像是一个五旬妇人之手,反倒像是少女的手。夏侯妍下意识去看她的手,见那手比自己的还要白嫩几分,指上套着几颗沉甸甸珠宝戒指,竟比殿中烛火还要耀眼三分。

    “皇帝今日出城去祭扫,哀家左右无事,便想着唤你来作伴。既是羽妹妹的女儿,以后你就把哀家当作你的亲姨母,可好?”

    郭太后的声音温柔和缓,让人听了便生出两分亲近之意。夏侯妍突然反应过来,白锦说话也是这个调调,想来这是郭太后的风格影响了下人。

    “蒙太后抬爱,臣女不胜惶恐。太后这样叫臣女,是臣女之幸。”

    夏侯妍又要起来行礼,被郭太后按住,“不要一口一个臣女,在哀家面前,不须这般拘礼。难得来个宫外的水灵灵小姐,若被拘谨成个木头美人,倒是哀家的错了。”

    郭太后语毕,左右都轻声笑起来,整个永宁宫洋溢着轻快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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