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阿妍,醒醒。”

    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遥遥传来,开始时很微弱,后来逐渐变得清晰有力。

    夏侯妍睁开双眼,视线中是一张模糊的脸。

    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不是司马昭又是谁?

    原来,昨夜她因担心司马昭伤势,执意坐在床边矮凳上守着他。司马昭睡着后,夏侯妍学着母亲照顾自己的样子,不时伸手去摸他额头,试探体温。如此反复再三,确定司马昭没有发烧后,她才略微放下心来,再加上困意来袭,不知不觉就这样沉沉睡去。

    她是坐着睡的,睡着时还握着司马昭一只手,脸趴在床榻边,印出几道细细的红色压痕。

    司马昭瞧着她这幅模样,想笑又有些心疼,一面吩咐下人绞了温热的帕子来,亲自给她敷上,一面说,“阿妍,太初兄长和嫂嫂来了,正向这边走来,且醒醒神。”

    兄长和嫂嫂来了?

    夏侯妍立刻坐直了身子,惺忪的睡眼瞬间变得清亮,她站起来理了理袖口和裙角,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弯腰伸手去探司马昭额头。嗯,触感温热,想是无事。

    然后,她才放心的向门口走去,想去迎接兄长和嫂嫂,不过,她还没走到门口,外面就传来兄长唤她“妍儿”的声音,接着,兄长夏侯玄和嫂嫂李氏就出现在门口。

    “妍儿!”

    “妍儿!”

    “兄长,嫂嫂!”

    三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夏侯玄有些激动,见到妹妹,几乎红了眼圈,李氏拉起她的手,将她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并无任何伤口,又将她揽在怀中轻拍了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氏语带哽咽,流下泪来。

    夏侯妍连忙拿出帕子给李氏拭泪,“嫂嫂放心,那人并未伤我,连三餐亦未苛待,只是将我关了一日,不曾动我分毫。昨日子上哥哥已将我救出,再无危险,嫂嫂别担心了。”

    李氏连连点头。

    两人说话间,夏侯玄走到床前,与司马昭见礼。

    “太初兄,昭腿伤在身,礼数不周,还请兄长见谅。”

    “子上说哪里话,此次多亏子上机敏果断,才能顺利将妍儿救出。你又受此重伤,我才该向子上行大礼。”

    夏侯玄说着,就要躬身作揖,司马昭一个眼神,左右立刻上前扶住夏侯玄。

    “此次之事,终究因司马家而起,阿妍是受我牵连。救出阿妍是我分内之事,未能全身而退,只能怪昭行事不周,如何当得兄长如此大礼。”

    寒暄一番后,司马昭推说身子不适,请他们去客厅相谈,夏侯妍明白,他是想让他们兄妹说说体己话,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跟在兄嫂身后向外走去。

    走廊深处远远立着两个侍女,待走近了,夏侯妍就看出两人身形,正是惜悦和高迎娣。

    两人见到夏侯妍,齐齐跪倒在地,又是激动又是伤心,夏侯妍连忙上前搀起两人。

    “小姐,惜悦是个没用的,竟让小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绑了去,我…我真的是没脸再见小姐了。”

    惜悦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不止哭了这一回,那日喝下茶水后,主仆二人皆倒在地上,夏侯妍被王明山带走,从寺院后门遁出,惜悦则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直到一个小沙弥来清扫落叶才发现。

    寺中有几个和尚认得惜悦,知道她是夏侯小姐身边的人,又见没了夏侯小姐,便知事情不妙,待惜悦醒转后就将她用车马送回夏侯府。

    这样,夏侯玄和李氏才知道了夏侯妍失踪之事。当晚,就在夏侯玄和寺院主持商讨此事,准备盘查寺中僧众和借住的居士时,夏侯玄收到了一封飞鸽来书。

    信是司马昭写的,信中将王明山绑架夏侯妍要挟司马昭之事,讲得明明白白,且斩钉截铁告诉他,他会在两日内将夏侯妍完好无损的带回。

    两日。即便只搜寺庙和寺后的山,最快也要三日,再加上犯人可能潜逃至城内外,更不知要搜寻多久。

    相比之下,司马昭赴约救人,是最快救出妍儿的途径,只是,夏侯玄对此事能否成功,尚存三分疑虑。

    直到昨日夜间,司马昭派人来府中告知已顺利救出人,他才停住了手头其他的搜寻。

    如今,妹妹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他已无他求。

    走廊上,夏侯妍宽慰了惜悦一番,又问了高迎娣父亲的状况,就和兄嫂一起走进了客厅。

    “兄长,嫂嫂,我,我已经答应子上哥哥,待孝期过后,我们就…成亲。”

    说到后面,夏侯妍羞赧地低下头,没有看见兄嫂快速交换了一下目光。

    李氏先开口,“妍儿既心悦他,你兄长和我自然是支持的,母亲临去之前,也曾对我们明示,她已不再反对这门婚事。”

    夏侯妍讶然抬头,又惊又喜,“嫂嫂此言当真?”

    李氏走过来牵起她手,“这事还能有假?嫂嫂何时骗过你?”

    “你嫂嫂说的对,母亲确实这样说过。”夏侯玄开口。

    “兄长也同意吗?”

    “他能几次三番为你舍生忘死,作为兄长,得此妹婿,不复他望。”

    夏侯妍眼中涌出泪水,“兄长…”

    “好了,妍儿莫哭,收拾下东西,咱们回府吧。”

    夏侯玄说着,就向外走去,李氏拉住他,以眼神示意他向后看,只见夏侯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不走,子上哥哥因我才受了重伤,我…我得等他好了再走。”

    夏侯妍虽红了脸,语气却十分坚定。

    “这…话虽如此,妍儿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住在这里,终究不妥。且细究起来,此事终因司马家而起,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见妹妹咬紧了下唇不说话,夏侯玄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女儿家的名声……”

    “兄长向来不拘名教礼节,不会在乎这些虚礼的,对不对?若说不妥,反正之前随军,我也是扮作男子,日日与他同宿一帐……”

    夏侯妍低着头,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好了好了,此事莫要再提。”夏侯玄连连摆手。

    见兄嫂不松口,夏侯妍鼓起勇气将头一昂,倔强道:

    “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妍儿,你……”

    李氏轻轻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衣角,迎上夫君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夏侯玄会意,长舒一口气,“既然如此,为兄也不勉强,只一点,等到子上伤势好转,你须立刻回府。”

    夏侯妍的表情立刻转晴,上前挽起兄长臂膀,甜甜笑道:“我就知道兄长最疼妍儿了,兄长放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懂得。”

    夏侯玄表情还有三分勉强,倒是李氏笑着上前拖起夏侯妍的手,“虽说是照顾伤者,妍儿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自从母亲去世,眼看着妍儿消瘦了许多,鹅蛋脸都瘦出了尖下巴,教人看着心疼。”

    夏侯妍摸摸自己的脸,双颊上的肉仿佛确是薄了些,她点点头,“嫂嫂放心,兄长放心,我一定多吃些,让肉长回来。”

    回府的路上,夏侯玄握住李氏的手,“惠姑,方才为何拦住我,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李氏轻笑,回握住夫君的手,“咱们的妍儿啊,自小主意大,勉强不得。你看,先前母亲将她拘在府中,她都能假扮侍从出府,又一路追上司马昭的大军,此番你就算强行将她带回,依她的性子,也会想办法再过去,何苦白费这些力气?”

    “再说了,妍儿虽是女子,却极重信诺,她说了待司马昭伤愈便回,就一定会做到。她说让你放心,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夏侯玄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还是惠姑看得清楚。”

    “这些道理,夫君何尝不明白,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我嫁进来时,妍儿不过八岁,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对她的脾气、秉性也算了解。这孩子,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子,认准的人和事,不会轻易改变的,这点倒是跟你一样。”

    看着妻子言笑晏晏的温柔眉眼,夏侯玄心头涌上一股柔情,将妻子揽入怀中。

    上午送走夏侯玄夫妇,午后迎来了司马师夫妇,跟他们一同来的,还有钟会。

    钟会今日穿一身银色鸡血纹印花垂胡袖单衣,束发戴金蝉冠,一副翩翩少年郎模样,站在司马师身边,两人身高竟不相上下,只是司马师身形更魁梧些,钟会则带有少年的单薄感。

    更让夏侯妍惊讶的是,羊徽瑜的肚子已高高隆起。

    彼此见过礼后,夏侯妍上前搀住她,扶着她小心坐下,“恭喜姐姐,没想到数日未见,姐姐竟已有喜了。”

    “其实,上次在街上见你时,我已经怀上了,只是月份尚浅,不显怀,也不宜声张。”羊徽瑜面上挂着浅笑,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

    上次见面,正是羊徽瑜亲自将别人送给司马师的美妾送去李胜府上,夏侯妍讶然,没想到那时她已怀孕了,还不辞辛苦亲自将人送走。

    羊徽瑜略坐一坐,便提出要去园中走走。

    “大夫说了,孕期要多走动,将来生产时才顺利。劳烦妹妹陪我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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