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卓潇叹了口气。

    是不是所有的江湖故事里都少不了一个“魔教”?

    真行,现在“走火入魔”有了,“背叛师门”有了,“勾结魔教”也有了,高姐姐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他们两个就这么公然来往?”他用一个问题直接切中了这个故事里的重点,“既然一方是正道新星一方是魔教高手,两边应该都不想让他俩有瓜葛吧?他们就这么大大方方待在一处?”

    “嗯。”裴玥一点头,“所以高少怀就叛门了。”

    卓潇简直要给她跪了。

    “妹妹,你没听过说书吗?”

    裴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卓潇痛心疾首:“细节呢?转折呢?来龙去脉呢?这么复杂的一件事,落你嘴里就这?”

    “喔。”裴玥点点头,说出一句让卓潇想吐血的话。“往事我不尽知,就先把知道的说给你听吧。”

    “秋殊晓起先用的不是自己的真名,他化名秋未雨,和高少怀一起在各地行走,那时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不过高少怀早年虽独来独往、恣意霸道,但若论行事作风也能称上一声义字当先。再加上她还有高大侠这么个急公好义、品行高洁的师父,没人觉得她会擅交魔道,也就一直当这‘秋未雨’是哪个隐世高人门下从没在江湖里行走过、名声不显的弟子。”

    “直到七年前,他俩游历到东南江宁县,不巧遇上连日大雨、洪水泛滥,县里的堤坝撑不住崩了,山里又生了走蛟泥流,危急之下秋殊晓被迫暴露了‘雪域天境’密不外传的轻功‘烟云无迹’,被赶来救人的江湖人看到,那之后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高少怀本是被寄予厚望的正道新星,以十八岁年纪跻身一流高手,是注定要成为宗师、将来有望竞争‘盟主’的人物。出了这等事正道哗然,各大门派齐聚桐花谷,非要逼高大侠给他们一个交代不可。”

    卓潇本在聚精会神地听,听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

    交代?这种事情要什么交代?不过交个朋友,怎么就需要给这些不相干的人交代了?

    如果这就是当“新星”的责任,那这“新星”可真是不当也罢。

    “你别不服气。”裴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爱恨皆如火的女孩微微喟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起了一点灰蒙蒙的哀色,忽然就从一副没长大的小女孩样变得像个大姑娘了。

    “如果只是交了个外道朋友当然不至于闹成这样,可偏偏在这事儿刚闹出来的节骨眼儿上,东南有个小门派被灭了门,上下老小百十口人死得一干二净,连只鸡都没剩,就逃出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背着自家幼弟的尸身跑到我家,求我爷爷给他做主。”

    “做主不找当地的官老爷,千里迢迢找到令祖父那作甚?”卓潇忍不住嘈了一句,“他老人家姓包啊?”

    “你别闹。”裴玥有点无语,“这说正经的呢。”

    “那孩子没看清动手的人是什么形貌体态,但那日他来时正逢另一位前辈高手在门内做客,他和我爷爷一起验过他幼弟的尸身,杀人的手法正是‘雪域天境’的‘擒云手’,一招破胸掏心,干脆利索,胸腔撕裂处平滑如玉,凶手至少有二流高手的水平。”

    “而见过秋未雨的人都知道,他并无兵器,寻常与人对敌全靠一双肉掌。出事儿的时候他和高少怀正好就在东南,因而很多人都觉得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关系,而高少怀与他同行一路……”

    卓潇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觉得高少怀即便不是同流合污,至少也是冷眼旁观。

    “等等。”从她平淡的叙述里嗅到一丝隐约又险恶的阴谋味儿,他出言打断了她,“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他条理清晰地质疑道:“凶手灭了他家满门,不论是因为什么,总归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意思,怎么偏就让他一个小娃娃是逃出来了?还背着一具正好能证明他身份的尸首一路跑到你家去?他怎么不干脆昭告天下自己就是凶手呢?”

    “你说那孩子十岁出头的年纪,那他应当是头一次出远门,一不知路二没盘缠,这个年纪也不好骑马,带着具尸体还不好住店租车,他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光靠他一个人过得去吗?”

    “令祖父和你说的那前辈,包括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就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裴玥显然也觉得古怪,没等他说完就点了点头:“事情是很奇怪没错。”

    “可——”她话锋一转,“就在这关头上,又出了一件事。”

    卓潇一口没沉下来的不平气正和心头泛起的疑虑争得难舍难分,涌到嘴边的话陡然撞上她这大喘气的一句,活生生被拍回了肚子里,差点没噎死。他单手撑着树干,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可算是把打结的肺管子捋顺了,十分心累地抬起了头。

    失敬,他不该嫌这位裴姑娘说事儿平淡的。

    就她这讲法,怎么也该算个“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了!

    “你继续讲。”他深吸了一口气,“出什么事了?”

    “我家长兄怎么说也和高少怀是多年好友,他听说了这件事,生怕高少怀再和秋殊晓纠缠下去,要落个身败名裂、举世皆敌的下场,不顾爷爷的反对偷偷溜出去找她,想劝她和秋殊晓断绝关系。”裴玥继续说。

    卓潇靠着树干听她讲,听着听着扯了扯嘴角,又扯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来。

    他感觉这位裴大公子着实是有点多事了。

    自古就有“轻生酬知己”的说法,义气相期的至交好友便是死生都可与共,怎能为了个没烟的流言、为了连一个“大子儿”都不值的所谓声名,就弃朋友而去呢?那岂非背信弃义、可笑至极?

    说到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裴玥的语气也平静不起来了,她没察觉卓潇带着点鄙薄的心思,冲口也出的话里带着压不住的愤恨和憎恶。

    “高少怀少年天才,出道以来罕逢敌手,加之高大侠待这个亲手养大的小弟子格外宠溺,养出她一身的离经叛道和嚣张狂妄,她认定了秋殊晓并无过错,说什么也不愿意就此与他绝交。”

    “那不然呢。”卓潇在心底默默反驳,“难道还要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从此和知己好友分道扬镳吗?傻子才这么干!”

    看到裴玥通红的眼眶和眼里隐约的水光,他把心里话在舌尖上滚过一圈,默默吞了回去。

    算了,事已至此,何必再惹个人伤心呢。

    “她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可两头都是朋友,算来我长兄还与她相识在先,她却能狠得下心来对我长兄下了重手!”裴玥恨极了,满腔情绪再也压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

    枝头睡了几日的陈雪“扑簌簌”地砸了卓潇满头满脸,他这回没打断裴玥的话。

    “也不知她和那姓秋的王八羔子合起伙来给我兄长下了什么毒,等家里长辈发现不对寻着他留的记号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废了一只手,人也昏迷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家里的大夫说幸而有高人给他拔了一部分毒,不然他根本撑不到家里人去找他。可即便人找回来,那毒我们也解不了,这些年家里费了不知多少心思,也只能勉强让长兄醒来,没法让他恢复神智,他现在每日就是呆呆坐着,同他说话他也不理,就像听不见似的。”

    “因为这件事爷爷恨极了高少怀,纠集同道围杀她和秋殊晓,他俩寡不敌众,秋殊晓被迫跳崖。高大侠自然不能看着小弟子就这么死了,他匆匆赶来,以一敌众之下身受重伤。高少怀大约是还有几分良心,不肯连累师父,于是才公然叛门而出,杀了不知多少前来围剿她的人,从此销声匿迹。”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抹掉夺眶而出的眼泪,裴玥认真地对卓潇说,“你要不要信,信多少,我左右不了,但高少怀真的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如果可以,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卓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沉吟片刻,问了裴玥一句话:“有一件事情我想不通——秋殊晓的事姑且放下不论,但若高少怀真如你所说是个毒辣寡恩之人,那她为何不干脆杀了你大哥?又为何对你二哥手下留情?”

    裴玥陡然怔住了。

    她幼时另拜了个师父,早年一直随师父习武,直到三年前才回裴氏剑门,之前其实并未真的和高少怀接触过,过往的这些事也都是听师门长辈和自家二哥说的。

    她信任亲长,所以从未有片刻怀疑,可若一切真如他们所说,为什么高少怀要对他们手下留情?

    这个从没思考过的问题极大地动摇了她,怀着满腹心事,她匆匆和卓潇告辞走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卓潇摇摇头,准备回黑龙寨。

    其实他还有一个疑点没和裴玥说——裴玠是偷溜出门找高少怀的,那按理说他不该给家里留指引自己行踪的暗号,但若是如此,那些指引裴氏的人找到他的记号到底是谁留的?

    卓潇边琢磨边转身,目光猝然撞上了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那是高少怀。

    高少怀不知在暗处听了多久,四目相对,她定定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句:“敌友不明也敢跟着跑,你也不怕死无全尸?”

    那一刹,卓潇很确信自己看到她眉宇间有戾气一闪而没。

    他僵在了原地。

    西北风呜呜地刮,像一声声止不住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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