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卓潇倒不怕高少怀会提刀剁了他,他早认定了高少怀不是那种人,但他知道她应该是生气了。

    被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探问过去,问的还是这种好友跳崖,恩师重伤的过去,卓潇扪心自问,如果被问的是自己怕是已经毛了。

    高少怀倒是没毛,这不是因为她脾气温厚——她生性强势冲动,打小就是个一点即着的爆碳脾气,十来岁时更兼恃才傲物,性格很有些火爆,是个黑白两道都出名的“夜叉”。可惜江湖里的悲欢离合太消磨人,生生给她磨出了一身少年时想都不敢想的沉稳和城府,她把心头乍起的波澜匆匆塞进血肉消磨成的“城府”里,硬是没在卓潇面前露出任何情绪。

    长久的沉默后,她垂下眼帘,嘴角一抿,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反正你也怪不要脸的,总不会不好意思。”

    卓潇看着她:“那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或许,看我心情吧。”高少怀没把话说死。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那天裴玥来时你要让我走。”他问了一个高少怀没想到的问题。

    高少怀略一琢磨,裴氏剑门的人已经被她赶跑了,那个裴玥又对卓潇没有恶意的样子,危机已过,这事儿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没再隐瞒,她直白地道:“那几日有身份不明的人跑来客栈,找许彦探听近日客栈里有没有进过什么看着不寻常的客人,对方问得古怪,可能是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来寻我的仇家,我就叫许彦扯了个谎把你在客栈的事儿瞒下来了。”

    “你就这点稀松二五眼的功夫,还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叫,若是无意间让哪个仇家听到了,非给你来个‘连坐’不可,不如我先把你赶走,省得你平白倒霉。”

    卓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他捏捏鼻梁,一时无言。

    高少怀为了不连累他想把他弄走完全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问题是如果他没猜错,这事儿压根儿就是个误会。

    事情还得从前些天他回客栈帮高少怀关店时说起。

    自从卓潇在裴琛那儿作了个大死之后,他在郑大龙眼里就成了个平地走路都可能给自己走出伤来的“娇小姐”,须得黑龙寨上下所有人当眼珠子似的护着。虽然卓潇并不明白郑大龙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但作为一个“娇小姐”,要在盗匪横行的烟波山外出,自然要有“重兵”保护才行,于是在他提出由他回去替高少怀关店,顺便把滞留在黑龙寨的卤味摊赵大娘送回去时,郑大龙黑着脸往门口一堵,硬逼着他带小弟去,还至少得带十个。

    眼看着外出办事马上就要变成土匪进村,卓潇一脑门儿官司,赶忙叫停。

    拿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硬生生磨得郑大龙松了口,从套一辆马车让十个小弟围着送他回乌龙客栈,变成了两个小弟跟着卓潇一起送赵大娘回家。当然马车还是要套的,毕竟老人家不会骑马,眼瞅着郑大龙还想借此再给他添一个人,卓潇忙说自己能做车夫,拽上赵大娘麻溜跑了。

    为了这件事,郑大当家认为自己满腔的“好心”都被姓卓的臭小子当成了“驴肝肺”,足足一天没给他一个好脸,可见是个气性比人大的。

    这些姑且先略过不提,总之一行四人慢悠悠地一路晃到乌龙客栈外那条小街,卓潇被那两个连出恭都恨不得给他一手包办的小弟烦得受不了,好不容易看到乌龙客栈,忙就着要送赵大娘的借口,扯出高少怀的大旗把小弟们支使走了。

    没成想他刚松快了不到半刻钟,人还没摸到乌龙客栈的大门,就被一只手捂着嘴硬拖进了路边一幢破房子里。

    卓潇心道:“不好,这是又遇上强盗了。”

    他本来就心大,这段时间跟着高少怀也算见过大场面了,自然一点也没慌。装作惊慌失措直接僵在原地的样子,他估摸着身后那人的身量,预备着给对方的下三路来下狠的,好趁对方疼得动不了寻机开溜。

    谁知破房子那吱呀乱响的门一关,“强盗”立刻撒了手,绕到他面前冲他行了个礼。

    “公子,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卓潇的脸登时就绿了。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家的老管家。

    “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这老管家几代是他家的家仆,自己从他爹还是个奶娃娃开始就给他家做事,是看着卓潇长大的,更是非寻常“故知”可比,但很不幸,卓潇这次出门是偷跑出来的。

    所以乍一看到老管家,他心里半份惊喜也无,只觉得前途惨淡、人生无光。

    而且鉴于卓潇的爹娘一个是宅在家里万事不管的甩手掌柜,另一个是生平致力于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逍遥老饕,都不是什么靠谱长辈,祖父母更是早早就遛到江南那无边温柔的杏花春色里养老去了,所以卓潇打小就是老管家带的,这位得过他亲爹的首肯,是可以揍他的。

    于是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卓潇本能地双手抱头,一点也不矜持地蹲下了。

    “至少别被黎叔打了脸,不然等会儿回了黑龙寨非得被高姐姐和郑大哥笑话死不可。”他心里寻思。

    老管家却没有揍他,两鬓斑白的老人家一个礼行完,立刻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上下前后连摸带看地检查了一遍。他满脸的焦急忧虑刺得卓潇心里一跳,就跟从高处猛地摔下来一样,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愧疚心后知后觉地冒了头。

    这回他一言不发地跑出来,一走个把月连个音讯都没有,家里人该有多着急呢?

    他涩声开口:“黎叔,我……”

    没等卓潇说完,确定他全须全尾、没伤没残的老管家黎朔终于松了口气,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

    “小祖宗!”他边抽边骂,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却是通红的,“你要翻天啊!走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和家里说一声呢!”

    卓潇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伸手环住老人有些佝偻的肩膀,用一种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背,耐心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大约过了半柱香,黎朔平静下来。

    “公子这些日子究竟去哪儿了?”他问,“老奴一路打听着、寻着信儿找到这头,听说这乌龙客栈里住了个十八九岁、身上佩剑的富贵公子,就道是你,寻上门去打听时客栈的伙计却说近日没人住店。老奴听说烟波山一带没个能管事儿的,尽是些杀人越货的强人黑店,那客栈又成日里不开张,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做生意的地方,还道你是不是被那店主杀了。”

    “公子若再不露面,我、我——”老人家急得语无伦次,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股压不住的哽咽腔,卓潇忙又拍着他的背连声安慰起来,把这些天和乡亲们相处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他逗闷子。

    不过关于高少怀的事儿他就没多说了。

    倒不是说他觉得高少怀郑大龙他们有多见不得人,主要是怕老管家担心,他不敢细说自己这些日子惊险刺激的经历,只说是机缘巧合结交了客栈老板做朋友,这几日朋友急病,他在人家家里帮着照顾,这才一直没在乌龙客栈露面。他自幼就是个难得的热心人,面对素昧平生的人都不会冷眼旁观,更何况是朋友,老管家不疑有他,答应了帮着招呼客栈就催着他尽快回朋友那儿去了。

    “事情就是这样。”因为觉得主动和高少怀说自己找了人帮她招呼客栈多少有些邀功的意思,卓潇回了黑龙寨也没吭气,全当没这事儿,此时和高少怀细细一解释,他摸摸鼻尖,有点窘迫,“那不是你的仇家上门寻仇,是我家人见我久不回家,又没个消息,放心不下上门寻我的,因为听了些烟波山这一代劫盗猖獗的传闻、怕给我招麻烦不敢明着找,这才找上门拐弯抹角地打听的。”

    高少怀听完他的叙述,克制地点了个头:“也好。”

    “江湖险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家人既然找来了,我就不送你了。”

    她眼里依旧看不出悲喜,双唇上却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极了。

    “事情已经了了,为什么还要我走?”卓潇盯着她平静到近乎木然的眼睛,忽然道,“就因为我问了裴玥那些事?”

    “我不走。”他往前跨了一步,斩钉截铁地说,“高姐姐,我不会走的。”

    “裴玥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这句话强硬又直白地楔进脑中,高少怀的眼皮战栗一般轻轻哆嗦了一下,深潭静水一般的眼神里忽然有了波澜。

    “你说你不信?”她掀起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冷笑,“你凭什么不信?”

    “你我相识未足一月,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她漠然地说:“别天真了,小子。”

    “你总不能因为自己家里人都亲厚和睦,就当这世间尽是好人,青天下全是善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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