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覆

    “走!”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两山中间的一处山谷,地势比江宁县高出不少,大约是为了省些人力,当地几代人开辟出的山道沿着谷地一路走高,直走到半山坡的位置才成了凿在崖壁上的羊肠小道。意识到脚下山道正是泥流必经之处,秋殊晓立刻把高少怀往山壁方向一推,示意她尽快爬上去,同时抓住她肩头的妇人,试图把她挪到自己身上。

    “你快往上爬,把她交给我,我给你殿后。”

    高少怀当然不同意。

    开什么玩笑,就算要使轻功也得靠手脚才能施展,他这前面抱一个后面挂一个,还要腾出手来再拖一个,当自己三头六臂吗?

    他到底是恶名昭彰的魔道高手还是下凡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别扯淡。”不打算放活菩萨去做“泥菩萨”,她拨开秋殊晓的手,三下五除二扯下外衫撕开,把昏迷的妇人绑在自己身上,“一起走,快!别墨迹!”

    眼看着泥流就要逼到近前,秋殊晓不再废话,固定好身前那孩子立刻跟着高少怀往上爬,可他俩早已力竭,勉强从丹田气海里榨出的那点内力根本撑不起平日里的精妙轻功。雨水灌出的土黄蛟龙眨眼间就扑到了二人脚下,照着他俩一口咬了下去!稍靠下些的秋殊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卷进了泥流,高少怀本能地伸手想拉住他,下一刻自己也被卷了进去。

    这种能摧折山川的自然之力根本不是早就精疲力竭的高少怀能抗衡的,瞬息间她就被狂暴的泥流裹挟着冲出了丈远,浑浊的泥流紧紧咬着她的身体往下扯,她知道一旦被彻底卷进去十死无生,拼了命地挥动手脚把上半身往上推——她身后还有她从洪水里救出来的妇人,光伸头不行。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根比她人还粗的断木迎面拍来,为了护住身后的妇人,高少怀吃力地侧过身,用左臂生挨了一下,臂骨顷刻间就折了,五脏六腑被撞得几乎移了位,喉头登时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但大概是身子早就被泥流里的碎石撞得没了知觉,她居然没觉得有多疼。

    “姑娘,扔下我吧。”身后的女人轻声说。

    她的鼻息喷在高少怀颈侧,几乎是冰冷的,泛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高少怀狠狠打了个哆嗦。

    “不……”她颤抖着吐出一个字,目光看向左前方三四尺外的悬崖,“那边有棵树,你抱紧我别松手,我抓住树,会没事的。”

    “我已经活不了了。”女人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是个好人,别为了我把自己搭进去。”

    高少怀心头猝然生起一种隐约而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还没来得及成型,她早就没了知觉的肩背蓦地一轻,还不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后一股大力陡然传来,竟是那妇人用力把她朝树枝推了一把!她那一瞬间的力气不过是回光返照,高少怀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女人就已经被走蛟活生生给吞了进去,再也看不到了。

    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能为力几乎打断了高少怀的脊梁,她靠着本能茫然地抓住面前擦过的树枝,人生前二十年的自矜和自傲转瞬间荡然无存。

    时至今日,她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爬回山崖上的。

    女人那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彻底消失了的身影成了她经年不散的梦魇,她只记得自己攀着那棵斜长在崖壁上的树张望了许久,直到雨势渐缓,天边终于见了亮,才扣着崖壁间的石缝爬上山崖。

    她上去时秋殊晓已经在崖顶了,他站在崖边,浑身都是泥,身上还挂着那两个孩子。看到她平安无事,他眼睛先是一亮,继而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顺着他的目光,高少怀朝远处看去,她看到无数持刀提剑的人将离开崖边的路层层叠叠地封锁住,手中的兵刃无一例外,全部指向秋殊晓。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无声地对高少怀说了句什么,但高少怀没看懂。

    冷铁森然的光刺入眼底,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挡在了秋殊晓身前。

    “是秋公子的身份暴露了吗?”察觉到高少怀情绪不对,卓潇适时地出声把她从连绵而沉重的往事中叫醒。

    高少怀轻轻一震,散乱的目光倏地凝定在一点,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保住那两个孩子他用了‘雪域天境’的禁术,以之后三月武功尽失为代价强行榨出了一些内力施展轻功‘烟云无迹’,这才带着他们从泥流里脱身,可那时周围的几个正道门派听闻决堤也赶来赈灾救人,大抵是时运不济……我们两个四处从洪水里捞人的时候也没人看见,偏偏未雨施展‘烟云无迹’的时候就让他们给撞见了。”

    “我护着他,那时他们不知我的伤势,又畏惧我的刀法,这才让我们两个脱了身,但未雨武功尽失,我身上好几处骨头也都折了,根本无力自保,就找了小村子躲着养伤。伤还没养好,阿玠就来找我们了。”

    “他一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我公开和未雨断绝关系。”

    卓潇暗自沉思。

    高姐姐不是说裴玠不是来劝她和秋殊晓断绝关系的,是来帮他们的吗?这怎么又变了?

    看出高少怀话未说尽,他乖觉地没有立刻出言询问。高少怀也没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她沉浸在这些年第一次回忆的过往里,那些五年来想都不敢想的过去在这个月色深深的夜晚纷至沓来,竟分毫没有褪色,鲜明得仿佛是昨日刚刚发生。

    “不。”五年前,还不满二十岁的高少怀这样回答忧心忡忡的好友,“我已经同你解释过了,未雨这三个月不能动内力,我俩身上都有伤,一直在此地调养,根本没有离开过,凌波山庄被灭门一事并非未雨所为。如果他们非要说他是凶手,那等我养好伤就去找证据!我一定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不是这么简单的。”比她年长三岁的好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高前辈不是江湖大派出身,全靠着自身的悟性努力和早年意外得到的一部秘籍成为宗师高手,我是很钦佩的。但也正是因为他不是大派出身,各大门派间很多心照不宣的秘辛他自己都未必知晓,更遑论将其中诸多牵扯告诉你了。”

    “秋殊晓是‘雪域天境’上一代首座长老的遗孤,他父母虽已不在,却也给他留了不少势力,‘雪域天境’强者为尊,以他的出身和武功,日后便是想争夺‘境主’的位置也不是没有机会。他若是老老实实待在西域也就罢了,偏偏隐藏身份跑到中原来,这次前辈们怕是铁了心要斩‘雪域天境’一臂,凌波山庄的事儿就是个幌子,你就算证明了他是清白的也没用,再和他搅在一起只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小高,眼下这种情况,你若想保全自己就必须和秋殊晓断绝关系,哪怕是装,也得装的和他断绝关系。”

    高少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行。”她的目光清澈执拗,丹凤眼黑白分明,眼尾斜飞上挑的线条像“度春风”的刀锋一样凌厉,没有一点圆滑婉转,“未雨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不能因为担心与他相交会让我名声有损就和他翻脸反目。”

    “哪怕是假装的反目也不行。”

    “唉。”裴玠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劝不住你。”

    “好,既然你说他没有,那我就信。”他温暖的手落到高少怀肩上,带着坚定的力度,“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个不明真相的江湖人恐怕会觉得你也是个擅交魔道、心术不正之辈,不过旁人说什么都不打紧,左不过是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之言,你别太放在心上。”

    “你我之前去过西南一次,那边尽是些当地土著,中原西域的武林人士都不常去,我在那边也交了些朋友,眼下雪域天境和中原武林都在找你们,你们不如往西南去,到十万大山里躲一阵避避风头。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先带秋兄弟去那头,自有人接应你们。”

    夜风中,卓潇听着她的叙述,忽而问:“那之后你们去西南了吗?”

    “没有。”高少怀呵出一口气。

    明明她不曾做错什么,就因为交了个不那么“体面”的朋友就得远走他乡,这情形卓潇想想就憋屈,推己及人,觉得自己必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问她:“是你自己不愿退避吗?”

    “原本我确实是不愿意走的,”高少怀略一摇头,“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二傻子,非要拼上自己和好友的性命跟那些不相干的人争出个是非黑白来。况且阿玠一腔好意,我不是不懂。裴老门主刚正不阿,眼里向来不揉沙子,断然容不下门中有人与魔道勾结,必不可能允许阿玠在这种事情上帮我,且他在这种时候站在我这边,稍有不慎也是身败名裂,是担了大风险的,我不能不顾他。”

    “但有人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我们在去西南的必经之路上遭到了伏杀。”

    “而且是正魔两道的联手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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