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高姐姐你是疯了吗!”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裴玥愕然道,“我大哥自幼出类拔萃,八岁成为裴氏剑门少主,十五岁跻身武林正道年轻一代第一人,武功人品家世相貌样样都好,他怎么能变得比普通人还不如?”

    高少怀这才确定她居然真的是这个意思,她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看向裴玥的眼里只剩下森森寒意。

    “所以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愤而质问,“是自己的亲人,还是一个足够优秀的裴氏继承人?”

    “难道他没了记忆、不能再练武,就不是你们的亲人了吗?”

    “高少怀,你胡说什么!”遭遇此等质疑,裴玥比她还要生气。

    高少怀昨夜篝火边说过的话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直到此时她才霍然惊觉高少怀那句“哪怕我们从今往后都不再是朋友,我也还是希望他好”是什么意思,她又气又急又心疼,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忽然一拳砸在墙上,劈手指向花灼。

    “她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她瞪着高少怀,“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毕竟是故友的妹妹,高少怀对裴玠心怀有愧,面对裴玥也不愿发火,纵然怒不可遏也只是漠然地转开脸。

    裴玥双手攥紧,厉声喝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大哥失去记忆,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闻听此言,一旁的卓潇倏然变色。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少怀,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眉目神情分毫不动,恍若未闻。

    她甚至一个字都没有回裴玥。

    只消这一眼,卓潇就明白了高少怀的想法。

    她是知道的。他想。

    高姐姐知道裴玠失忆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甘愿的。

    裴玥也从高少怀的态度中读出了她的意思,她额角青筋暴跳,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行,好,你无私,你是好人!”她指着高少怀,手指止不住地哆嗦着,“你哪怕失去我大哥这个朋友,哪怕自己一直蒙冤受屈再无昭雪的可能,也要救他!”

    一滴泪蓦地从她圆睁的眼中滚落下来:“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大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真让他失去记忆,武功尽废,从此体魄精神连寻常人都不如,此生都得靠人庇护,他自己愿意吗?!”

    这一句问得高少怀愣住了。

    愤怒在劈面而来的质问中戛然而止,她如遭雷击,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本就因伤势和宿醉而格外稀薄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显出一点茫然而脆弱的神色来,一时几乎站不稳。

    感觉到手上蓦然一沉,卓潇忙稳住手牢牢扶住她。她脸上前所未见的茫然和脆弱狠狠撞进卓潇眼底,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他猛地把高少怀往怀里一揽,转头怒视裴玥,想呵斥她,却偏偏又开不了口。

    他知道裴玥的话有她的道理,他自己也有想帮高姐姐洗清污名的私心,可看着高少怀这个样子,他心里就是刀割似的疼。

    看着高少怀血色全无的脸,裴玥气还没消,心先软了。想起高少怀这一路来受过的伤和冒过的险,片刻前的激愤荡然无存,她想道个歉,动了动嘴唇,却只挤出一个字:“我……”

    “够了!”卓潇却以为裴玥还要再说,生怕她再刺激到高少怀,赶忙制止,“别说了!”

    他这一眼扫过去,目光中竟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沉厉色。裴玥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理智告诉她高少怀身上有伤,她现在应该老实闭嘴别再惹高少怀动气,可面对卓潇充满压迫力的目光,长久以来的自尊和骄傲却又让她无法低头。两相矛盾之下,她僵在原地,与卓潇怒目相对。

    僵持不下之际,有人敲响了房门,一旁提心吊胆的花灼如遇救星,连忙贴着墙根一溜烟儿过去开门。

    来的人是花睿。

    她守了花潋两天一夜,此时面色苍白而疲倦,眼里却有挡不住的喜色:“高娘子,我师妹醒了。”

    “她想见你。”

    ——————

    花潋只请了高少怀一人,按说他们这些人都不该跟去,尤其是卓潇——就算他们和花灼平辈论交,人家的师母也毕竟不是自家长辈,花潋是女子,又重伤初愈、卧病在床,想来衣着也不会如何妥帖,卓潇自觉无论怎么说他也不能到人家床前去,但他实在放心不下高少怀,思前想后,向花睿提了个要求——他陪高少怀一起去见花潋,他不进屋,只在门口候着。

    他的守礼客气让花潋颇有好感,遂欣然同意,带上二人一起走了。

    于是屋里就只剩下了裴玥和花灼两人,门关上的刹那,裴玥紧绷的脊梁骨蓦地一软,她跌坐到地上,双手环抱住双肩,忽然失声痛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不像个十大几岁的大姑娘,反倒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花灼被她哭得心烦,看着她这样子又觉得可怜,叹了口气,上前去哄。

    “裴姐姐。”她单手搭在裴玥的肩上,“别哭了。”

    裴玥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别碰我!”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是拿给我大哥解毒吊着高姐姐让她替你救你师母!”她愤恨地盯着花灼,“你根本就不是好人!你明知道吃了‘逢春丹’会怎么样,怎么能把这种药给她!”

    花灼没有生气,她静静注视着裴玥,半晌问:“我不给她,还能怎么办呢?”

    “高姐姐不会放弃,我又没有别的办法解毒,这些年也没有其他人配出‘无间火’的解药,难道要放着你大哥这样不管吗?”

    裴玥不说话了。

    她其实知道自己朝花灼发脾气很没有道理,可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无力撕扯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知道你因为之前我算计你的事一直在生我的气。”花灼温声说,“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日我接你出来时也向你道过歉,你是否原谅我是你的事,我不能强求,你怎么对我,我也无所谓。”

    话说到此,她稍稍一顿,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副极郑重的语气。

    她认真地看着裴玥:“但高姐姐于我有大恩,你若再这样对待她,我是一定会站在她那边的。”

    裴玥却哭得更凶了。

    她一把抱住花灼,将脸埋在她腰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没用,我不想怪高姐姐的!她为我大哥冒了那么多险,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惹她生气,我怎么能这样呢?”

    “可那药真的不能给大哥吃,大哥从小事事争先,做什么都是最好的,真要变成那样,他该怎么办呢?”

    花灼答不上来。

    她能理解裴玥此时的心情,但正因为能理解,反而越发不能认同。

    裴玥却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希望——她实在太想有希望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抬起头殷殷望着花灼,满眼期盼:“就不能、就不能有两全的法子吗?‘逢春丹’是你师母六年前配的,她现在一定比六年前更厉害了,她一定有办法的吧?”

    “哪怕把毒过到我身上让我散功也好啊!”她一咬牙,“反正我练了这些年也就这点功夫,帮不上忙干拖后腿,散就散了!如果我散功能换大哥好起来,高姐姐能洗清污名重回桐花谷,那也算值了!”

    这都说的什么傻话。

    花灼翻了个白眼,心口却被这似曾相识的想法狠狠扎了一下,她在裴玥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揽住她,姿势有点笨拙,手心却很温暖。

    她温柔地说:“裴姐姐,这世上大多事都没有两全的法子。”

    “你其实很讨厌我吧。”裴玥把脸埋在手臂间,她想让自己别哭,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我又娇气又任性,哪里都不如你,被你骗得团团转,连救自己的亲人都得指望别人出力,根本就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傻子。”

    “人家出了力受了伤我还要挑三拣四,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讨厌的人!”

    花灼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我并不讨厌你。”

    “裴姐姐,你不是作为裴氏剑门的继承人被养大的吧?”她把裴玥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你,所以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裴玥没抬头,耳朵却悄悄竖起了一点。

    花灼的话淌入耳中,伴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你被我骗得团团转,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你善良。你不觉得我是坏人,又不想我和高姐姐带着伤下水采药,所以才会和我一起下密道的。”

    “但人不能只有善良,毫不设防的善良是会害了你的。”

    从来没有人对裴玥说过这种话,她不哭了,坐直身体看向花灼。

    花灼没有笑,犹带三分稚气的脸上神情十分郑重:“女子的体魄往往不如男儿,又时常遭人垂涎,越是世道不好就过得越是艰难。所以女子要在这世上立足,一定要比男子更果决、更周全、更谨慎,更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才行——这样我们才能站住脚,站住脚之后,才能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所以别再说‘散就散了’这种话了。”

    “至于你大哥的事。”她迟疑了一下,表情有点苦恼,“他毕竟是你的亲人,高姐姐自作主张确实有她的问题,这事儿你们还是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可别再吵起来了!高姐姐受伤不轻,不宜动气的。”

    裴玥重重一点头。

    她觉得自己幼稚,又十分不好意思,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花灼。

    “那个……衣裳。”她红着脸指向花灼衣服上沾的泪痕,“你回头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

    见她终于平静下来,花灼也放下心,“扑哧”笑了。

    “你会吗?”她冲裴玥眨眨眼。

    与此同时,高少怀却正在和玄烛塔主花潋谈一个“两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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