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 ‘白丁’,云廷古城深处一家极富盛名的客栈将这点做到极致。

    方兴未艾,雅人深致。

    汀楼的正门,只出不进,门口的台阶专设侍女时时刻刻打扫,洁净如新。

    屋舍表里如一,人心却隔肚皮。

    良辰美景向来是附庸风雅之人茶余饭后的陈词滥调,斛筹交错,推杯换盏,又有几人有真衷,又有几人无虚佞,以桌面为界,桌上谈笑鸿儒,桌下往来白刃,隔墙是魑魅魍魉拆词断句,报送远方。

    什么都有,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正午的阳光愈发浓烈,柒园内,祁言半卧锦榻微闭着暗眸,一身青蓝暗纹云袍,头发微散在身后,手上握着拆散的香囊布片,坠着半块血玉的穗子,横在一侧,莹玉剔透,那红色像是穗子躲进玉中,粗细竟那般吻合。

    如果一个人满心萧索是生不出花朵来的,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刺眼品不出一丝明媚旷达,祁言看着来人:“你确定不是来惹我生气的吗?”

    异戈半跪在地,神色异常,连头也不敢抬起,闻声一愣,因为他根本没有少主想知道的任何答案。

    他不知该怎么回禀,仔细斟酌后答道:“少主,空灵峡谷很诡异,在陨星落地之前,一直被阻隔于半空,里面电闪雷鸣,像是有人在操控,可是后来,不知怎么,陨星坠落后极静,除了那一道蓝光,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不得而知,龙族周围结节完好,看异象,不排除是冰雷魂魄出现的征兆。”

    祁言慢慢坐起来,眸色一沉,紧促的眉峰,滑落鬓前的发丝,都带有发怒前的微微杀气。

    无疑这个结果并不是他所期盼的。

    老爷子命令即墨玉清和公弘文两人,几乎折损半条命来设此劫,计划摧毁龙族结界,通过陨星重伤龙族,达到可以控制龙族的目的,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引出龙族埋藏的晷纵师上古灵脉,冰雷魂魄。

    而祁言却觉得只有一个人配拥有冰雷魂魄,其他人都不该玷污这圣洁的东西。

    如果让那个人得到,肯定能够扭转逆境。

    屋子里的气氛,诡谲异常,暗流涌动,异戈跪在地上不敢动作,怕自己稍有差池就会身首异处。

    眼前的少主,少时怯懦少语,却也是温和亲近,异戈便希望少主有朝一日能够杀伐决断不受屈辱,可是这一天到来之时,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曾经那个善良的孩子,面前只剩下让人胆寒的刀锋。

    祁言阴沉着脸,走到异戈身侧,抬手间伴随着阳光和煦一同落在异戈肩膀上,虽然语气毫无波澜,但是生冷至极:“只知可能,龙族如何,东西又在何处,你全然不知,你就只是来告知我不排除是这个结果吗?你现在竟也和他们一样敷衍我。”说完一推手,异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肩膀发酸,心下发胀。

    异戈惊慌失措,立马起身:“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少主责罚。”他知道祁言已手下留情,要不自己此时已经多半凉透。

    祁言,抬起头,望向门外天空,说到:“锦囊之事不了了之,现在龙族也是一概不知,在我这没有责罚二字,只有生和死,给我多派些人,盯住空灵峡谷,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异戈如释重负,起身告退,刚刚迈过门槛,身后传来一道呜咽自语,心中苦涩难当,阶梯下面绿意盎然,可依旧如履寒冰。

    “异戈,你是我身边最后一个亲人了,你就会欺负我舍不得杀你,不用我再啰嗦,你应该也知道时间紧迫,只要每天早上醒来,一想到我的挚友还在暗无天日的压抑中喘不过气,我就寝食难安。”

    青葱细指,拂过那枚玉佩,挥手间玉佩在有形之年最高的地方绽放,阳光穿过久远的翳闷,数道光华一闪而过,在最后一次面向阳光的地方,被第一只箭矢将玉佩碎成两半,带着难以言明的沉默,没有半分无畏的挣扎。

    挣脱束缚的另外两支箭矢,一前一后力道十足,箭矢带着主人的戾气,怫郁的划破寂静,箭尖还未碰到玉佩,那首当其冲的灵力就以将下落的玉佩击碎,米粒大小的碎渣滚落在不知趣的角落里,只剩红色的穗子孤独的落在一只箭矢旁,曾经的□□亦如一支支箭矢早已碾碎所有过往,那飘落在旁就是仇恨的火焰,只等来日反扑,火舌肆虐,巨浪滔天。

    他祁言向来不喜欢温水煮青蛙。

    心机斗不过天机,那些无数躲在暗处,朝着同一个方向匍匐的黑手,也有扑空的时候,就像所有人都想要的冰雷魂魄,此刻已然踏上正途。

    第二天一大早祁言还未起身,不用细听都知道外面动作不小,树影穿过窗纱映入平静的眼底,分割后的白亮,就像昨夜的稀星,不巧另外一只自始至终都在暗处,品另一种浓淡,赏另一番风景。

    一门隔之屋内的阴阴闷凉,与屋外朝气开怀的捉虫大赛相比,如同散落的寂静被心甘情愿的圈禁,不挣扎,不妥协完美的保持一个平衡。

    昨夜始终难安,祁言从汀楼回来,刚迈进柒园大门,便被园中蝉鸣惊扰,眉心拧成麻花,哪知仔细着一瞧,密密麻麻的蝉趴满柒园中仅有的几棵树,临近的房檐趴一片,顿时顺着两肋到后颈一层层鸡皮疙瘩。

    柒园的几个园事奋战一夜,却没成想天不怕地不怕的异戈,看到这些竟然抖个不停,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跌倒时差点扯掉祁言的裤子,为了保住裤子祁言一把拉起异戈,无奈的让人把他带走。

    祁言到是并未叫人将蝉一并剿灭,只是挪窝他处养起来。

    祁言眉眼憔悴,眼神却锐利不减,团了手边一张薄纸,便走出房门,将黑沉留在身后。

    一路不言,快到云政殿时,祁言远远地看见大哥祁正谦仍然一副敬小慎微的模样,拉着祁泽说着话,不知此刻二哥心里想些什么,只得见其眼神中的暗漠深重。

    从旁经过的五姐祁绰真,背着手把玩一条火红的横公鱼皮鞭,眼神轻蔑的扫望身旁二人一眼,走进正殿。

    祁言看到那火红的皮鞭,不由得攥紧手中的纸团,六姐惨死在五姐手中的模样立刻浮现眼前,六姐其实很单纯只是嘴碎一点,叽叽喳喳像只永不停歇的喜鹊。

    他还记得,那日五姐断手瘸腿的跑回来,浑身浴血嘶喊着去救六姐,众人赶到时幽冥禁地时,正见一头巨兽拉出六姐的舌头,放进嘴里咀嚼,六姐的嘴早已被那巨兽掰开无法合拢,一只眼也不见,留下一个血窟窿,仅剩下一只眼死死的盯着五姐的方向,抽搐两下没了生气。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叫云廷宗一众人,腿抖得厉害,呕声一片。

    幽冥禁地幽禁凶残猛兽,鲜血吸引幽冥禁地一众奇兽围拢过来,只有带着幽冥黑晶才能自由出入。

    但是整个云廷宗也不能压制这么多的猛兽同时进攻,父亲祁文岑见此情景,便只能放弃六姐,尸身都拿不回来。

    六姐的娘亲闵茹是母亲的陪嫁,母族的家生子,从小与母亲一同长大。

    那时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还没有过门,她虽得父亲喜爱,却因身份低微生下二哥后才勉强给了小夫人的名分,即使如此也没有过多怨言,依旧跟在母亲身边,性情温和胆小却娇羞美艳。

    她的美不同于其他人一般攻击性很强,却一颦一笑都给人一种美人匍匐脚下的征服感,此时此刻作为母亲的她,夺过幽冥黑晶,奋不顾身的冲进禁地,想来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即使死也要同女儿在一处吧!

    二哥在最后一刻拉住她,父亲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脸早已因嘶吼而扭曲,跪匐在地,指尖深深的抠进荒地碎石挣扎向前,血沫随着嘶吼震荡,悲泣声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穿透屏障。

    如果她的悲伤能化成利刃,想必早已将群兽绞杀,握着六姐残躯的巨兽,看一眼闵茹,将六姐狠狠地摔过来。

    “啊……”

    众人眼神追随着六姐的身体,看她擦过残木,穿过空气,白色裙摆梅红点点盛开,一头青丝随风遮面,祁言不敢看她坠落,侧过头看到一道轻视凉薄的目光,连祁豫都红了眼眶,一脸的紧张,那人却始终哀而不伤。

    围上来的猛兽刚要撕扯,就被那头巨兽吓退,要过去还有段距离,闵茹祈求地将黑晶高举到二哥跟前,强抑颤抖的手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二哥拿起那枚黑晶没有犹豫,闪身而入,快要走近时,一声长啸,虎视眈眈的群兽一同扑将过来。

    “二哥,黑晶。”祁言夺过五姐的皮鞭,跑向结界边缘。

    祁泽抛过黑晶的同时,甩出一条白绫裹住六姐的膝弯。

    祁言接住黑晶的同时,强制注入灵力,将皮鞭中心隐藏的紫金钢索逼出,拴住二哥的腰,站在结界上向后猛拉:“帮忙啊……”

    此时众人才反应回来,齐力将二人于兽口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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