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难得的，程澄比顾泽生醒得还要早一些。

    她睁开眼时，腰身正被人从后背揽着。程澄轻轻转过身，头顶正对着人的下巴，她仰着头，微微后移了一点，不想让自己作乱的头发，扰了人的睡眠，但却忍不住伸手轻轻描绘着他的嘴唇，而后又恍惚着想起来，好似很久都没见着顾泽生笑了。

    这样想着，又不自觉地，用手轻轻戳着他梨涡的位置。

    “别闹。”玩闹地手指，被还未睁眼的人抓住，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又被塞回被子里，“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了。”

    “嗯。”顾泽生虽然应着，却又伸手，让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你今天，怎么赖起床了？”

    “不是赖床。”顾泽生道。

    “那是什么？”

    被询问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揽着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睡觉。”

    程澄被人轻轻拍着后背，不觉间，便又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屋内就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躺在床上，埋在枕头里，醒了会神，方才起床，走出去时，便见着正在厨房忙碌着的顾泽生。

    坐在餐桌前吃饭的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昨天的事情，也谁都没有提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趁着周末，就这样窝在家里，吃饭、看影片、看书，又过了一个日夜，待到周日下午时，顾泽生才将程澄送回了宿舍，送走了有些粘人的小猫。

    他见着程澄上楼，方打开手机，找到了自己从她手机里翻到的储文轩的电话。

    “顾先生约我见面，不知是有什么事。”

    储文轩接到电话时，正在华大的实验室里，但他今天其实也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他素日里也无什么社交，故而，便也乐得待在实验室里面。

    “我以为储先生应该清楚。”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储文轩失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托顾先生的福，我竟不知华大图书馆里面竟有这么一件茶室，环境不错。”

    “既然储先生不愿告知，那就恕我直言了。”

    储文轩闻言，挑眉，笑道：“请说。”

    “不知储先生多次劝说程澄，让她不要同我在一起，是什么原因？”

    储文轩神色一滞，将手中早就空了的茶杯放下，道：“顾先生说笑了，我何至于这么做。”

    “所以，我才想定是有什么理由，让你定要这么做，一个程澄想告诉我，却不能告诉我的理由。”顾泽生沉了沉气，接着道：“我们在一起也有一个月了，想必，这段时日，或者说从更早的时间开始，你就一直在劝说她吧。你也知道，你的劝说若是有用，我现在也不会坐在你的面前了。”

    “所以呢，难道我告诉你，你以为的真相，你就会离开她吗？”

    “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情。”顾泽生看着人，笑道：“储文轩，我们能不能在一起，这件事情不能由你决定，我作为当事人，难道没有知情权吗？”

    “你……”储文轩看着面前的人，实实在在地犹豫了，不能让已经投入社会的AI知道他们不是人类，是他们的准则，但是，若他不说，依着程澄现在的想法，怕是要一直和顾泽生纠缠下去，到时……

    “究竟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顾泽生看出了他的为难，前两日在心中的念头又涌了上来，他眼中不由得露出了些惊恐，沉着气，犹豫着，问道：“是……我本身的问题？”

    “这件事……”储文轩在想着要如何解释，又见到桌上的手机亮了，挂断后，又马上打了过来，他一瞬间慌了下神，他的老师从没这么这样联系过他，或许……他看了顾泽生一眼，到底还是起身，又对着他，道：“抱歉。”

    储文轩离开座位，去旁边接着电话，但眼神却仍然放在顾泽生身上，似是怕他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但仍处于震惊中的人，显然并未想到此处，一直在消化着各类消息。

    “顾泽生，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跟我来吧。”他回到这里，脸色却是差了很多，也并未坐下，只是对着人不冷不热地说着。

    “好。”还在走神的人，闻言看着他，也不多问，便起身，跟着人离开。

    “顾泽生。”他带着人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回身，关上门，道：“一会儿，我老师会过来，但，这事我想先和你说清楚。”

    “你说。”

    “先坐吧。”他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没事。”顾泽生带了些苦笑，道：“我大概能猜到了，你直说就好。”

    “你，其实是一名AI，这件事，我们本是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的，但是没办法，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居然喜欢上了你，还和你谈起了恋爱。其实，原本这件事情，我应该早些告诉老师的，但是，我不想让程澄伤心，就想私下里先劝她。”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他想着程澄过往的举动，好像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她很聪明，自己猜到了，但是，她也很执拗，即便知道了，却仍要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什么，仅仅是‘物种’不同吗？”

    “当然不是。”顾泽生回头，一位大概五十岁左右的人从另外一个门走了进来，面色不大好，盯着他，看着他的神色，道：“因为，你的占有欲会害了她。”

    “我不懂你的话。”顾泽生看着他，道：“难道，你们面对爱人就没有占有欲吗？凭什么说，我的占有欲就会害了她？”

    “顾泽生，老师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储文轩拉着他坐了下来，看了看那位教授的神色，得了肯定后，方道：“很多年前，我们实验室的一位教授，喜欢上了自己的AI。当时AI技术还不成熟，一切都在实验阶段，所以，也并没有给AI设定，让他不能与人类相恋，当然，他们也还不能投入社会。”

    顾泽生听着他讲的事情，又在回忆着自己的事情，问道：“所以，我大脑中一直有有一句话，告诉我，不能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是你们植入的。”

    “嗯，是这样的，这也算是我们的一个教训吧。”

    顾泽生扯起了一抹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颇有些自嘲地意思，说：“我知道了，你接着说，后来呢？”

    “但我们设计AI，往往是要求他们愈完美愈好，那位教授在研究、实验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他，便以社会化训练为理由，将他带回了家。”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顾泽生问着，又道：“之后呢，是出了什么事情？”

    “后来，那个AI觉得，那位教授每次工作时都要和异性接触、应酬，他不能完全识别、分辨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占有欲也极强，终于有一天，他把那位教授关在了家中，还用她的手机，给她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期，说是家里有老人生病，卧床不起，着急离开。”

    “囚禁？”顾泽生问道。

    “是，就是囚禁。后来，还是差不多一个多月以后，那位教授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给实验室的同事发了消息，才把她救了出来。”

    “那，那位教授和……他的恋人，怎么样了？”

    储文轩看了看教授，道：“那位教授现在和我的老师在一起了，至于，那个……那位AI，它被重置销毁了。”

    “所以……”顾泽生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裤子，道：“你们也要这么对待我吗？”

    “当然不会。”那位老师说了话，道：“你如今的社会地位，我们没有资格这样做，而且，你现在其实也不算是出了问题，我们最多，是抹去你一部分的记忆罢了。”

    “如果我不是和程澄谈恋爱，你们也会检测到这样的信息吗？”

    “如果不是你和她恋爱，我早就知道了。”那位老师说着话，还瞥了一眼储文轩，道：“这小子，一直替你们瞒着我，不然，我每周查看数据的时候，就看到了。”

    “行，我知道了。”顾泽生自嘲地笑着，靠坐在椅子上，似是放松了许多，只是又问道：“难道这么多年，就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难道每每有人动了感情，就都要这样做吗？就因为之前的失误？”

    “有人动情，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数据波动，大多数人都还是没有真地同人建立过情感联系的，你，是第一个。”储文轩吸了一口气，说：“我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若是抹去你的记忆，只怕程澄会更难过。”

    “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吗？”顾泽生身体后仰着，手上的力气却没卸，道：“我喜欢她，且我从未作出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替我们做决定呢？不让AI同人类恋爱，究竟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有其他什么规定？”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灵巧地退步，离他们更远了些，笑道：“看来，这只是你们自作主张吧，那，我也有权利拒绝。”

    “是，我们是没有权利，按理来说，只要AI正常在社会中生活，不干扰社会秩序，没有出格行为，就应该被当做正常人一样对待。”

    “可是，你就不担心那万一吗？”储文轩拦住想要按下实验室应急按钮的老师，往前走了两步，道：“你知道我和你说的那位教授被救出来时，是什么样子吗？她每天都被绑在床上，手腕、脚腕到处都是红肿的，她曾经那么渴望自由，但却被困在小小的卧室那么长时间，你知道她花了多长时间做心理治疗吗？顾泽生，我知道你喜欢程澄，你真的想要赌吗？以程澄的幸福作赌注？”

    “我……”顾泽生挺了脚步，慌乱了眼神。他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事情，难道他的醋意和占有欲最后也会演变成那样吗？

    “相信我，哪怕我们抹去你们一部分的记忆，也不会让你完全忘记她的，只是，你不会再是以恋人的身份喜欢她、和她在一起了。顾泽生，考虑考虑程澄吧，她那么喜欢你，那么开朗的人，你想要她冒这样的风险吗？”

    顾泽生默默闭上了眼睛，道：“需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