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一)

    横滨的海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清澈。

    太宰治在下沉的过程中,浑浑噩噩地思考着。

    海水咸腥、苦涩、冰凉并且沉重。他的太阳穴急速跳动起来,难以抑制的头痛在这一刻侵袭了怕疼的少年。溺水并不算是好的自杀选择,长年捧着《完全自杀手册》的太宰治不可能不知道。

    但夕阳下的海面实在太美丽了。当火烧云映在海面时,海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宛若地狱的绝景,于是太宰治一步步踏入那团火中。

    夕阳下的海美丽得令他想要死去。如果在此刻死去,那一瞬间的风景将在他的脑中成为永恒的图画。

    太宰治睁眼望向越来越遥远的水面,那里有透过层层海水照进海里的光线,但他在下沉,他要去往光线永远照射不到的深海。头痛使太宰治无法思考更多,海水灌进眼眶的感觉也不好受,但他只是想看看这个过程——他逐渐远离虚幻的水面折射的过程。

    可惜的是这点死前的心愿没能实现。一双手拨开了水浪,光线被来人深色的长发所阻断。太宰治望着那遥远的客人,用残存的些许意识想到。

    那长发散开的模样,真像无法再发光发热的太阳。

    ——————————

    太阳是有寿命的。

    虽然并不是他们这一代人,甚至不该是他们往后几代人去思考的问题,但太阳的确是有寿命的。长久无尽的温暖早晚会被寒冷取代。

    少女明白这个道理。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世界各个角落死去,每天都有葬礼,世界四处都是哀哭,然后这些哭声被遗忘,思念被遗忘,最后连被寄托了思念的人也会被遗忘。谁都逃不过被遗忘。

    少女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但当她站在海滩之上的公路边,眼见那个穿着风衣的少年缓步踱入海中时,她还是在片刻的迟疑后跑下了公路。

    海滩比她想象的要大,沙粒灌入系带的凉鞋,她只好手忙脚乱地踢开鞋子。她的步伐越来越急,心里越来越慌张,当她最终站在了海边时,她心中充满了无端的责任感。

    必须得救那个人才行。

    善待世界的人不一定会得到好的回报,倒不如作恶来得痛快。

    少女依然很清楚这个道理。尽管她无论如何善待他人都从未得到回报,这个世界也一点都不喜欢她,到头来她还是想对这个世界好。

    她还是想要拯救那些还来得及被拯救的人。

    少女提着裙子跌跌撞撞跑入浅海,猛吸一口气,躬身破开了水面。

    那位穿着风衣的男性在毫无抵抗地下沉。

    但他睁开眼来,像是寻求光源一般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是虚无的,死寂的,温柔的目光。

    少女仿佛听见了这个少年的声音。

    他小声说,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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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陆风并没有太凉,但对于刚从海中出来的两位而言有些太过寒冷了。少女光是把少年拖出水面就已经用了全力,在沙滩上一番紧急救助更是耗费了她所有心神,所幸少年渐渐恢复了呼吸。

    少女没有手机,无法联系医院,身边这位先生的手机也进了水无法开机,她只能坐在少年身旁,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看护着少年,生怕那点微弱的呼吸又消失不见。

    轻微的耳鸣让她有点难受,鼻腔的酸痛令她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时值夏日她只穿了单薄的裙子,正被风吹得微微发抖,却还要时不时去试探少年的鼻息,担忧着他的体温。

    不知是第几次伸出手去试探时,少女的手被抓住了。少女惊愕地看向少年没有缠绕绷带的左眼,那只眼睛在昏沉的夜色里也如同天色一般黯淡,无感情无防备地看着她,就好像只是偶然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没有任何意义。

    无机质的。少女这样想到。

    “你终于醒了,”少女的声音很沙哑,“……太好了。”

    说是这么说,少女脸上却并没有笑的神情。她只是松开了紧皱的眉毛,唇角依然没有弧度,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少年那曾被无数人害怕的眼瞳,轻声问:“可以放开我了吗,先生?”

    “小姐是一位美人,”少年没有松手,只是带着少女的手来到自己缠绕着绷带的脖颈间,声音没有起伏,“只是稍微有些多管闲事,折损了这份美丽。作为补偿,请小姐现在、在这里、用这双手……掐死我吧。”

    “是要补偿我的美丽,还是补偿我擅自救了你的愚蠢举动?”少女垂下目光。

    “当然——”少年这才露出一丝丝的笑来,却格外瘆人,他眼中的笑意比烈日下的雪粒还要脆弱易逝,他轻声感叹着说,“是补偿因小姐的愚蠢举动而延迟了死亡的我。明明这一次差一点点就能死掉了呢。”

    “那请容我拒绝,”少女用力挣脱了已经脱力的少年的手,搓了搓指尖,少年手掌冰凉,几乎要冻伤她的手,“你擅自要死去,而我擅自救了你,我们的行为都是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我并不需要补偿你什么。”

    少年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他仿佛终于注意到了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好奇地偏头望着她,看了一会之后笑了:“那么小姐愿意与我殉情吗?”

    少女正站起身来,虽然因为眼前发黑而晃了一下,但万幸没有跌到少年身上给他造成二次伤害。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少年,看着那双已经因为笑容而眯起来的双眼,思考了一下。

    她的手正微微发抖,似乎在控诉从这个少年身上传来的无尽的寒冷。

    “……好啊,”但少女握紧了拳,抑制住那股子颤抖,弯腰朝少年伸出手来,“但请你至少想出一个干净利落的殉情方式吧?我可不想人生的最后一秒都充满了痛苦。”

    少年握住她的手,费力地站起来。他们彼此的身上都是沙粒,裙摆衣角泥泞不堪,当少年轻轻拥住少女,靠在她的肩头时,少女回应般地低头蹭了蹭少年潮湿的发丝。

    少女听见这位“自杀先生”愉快的笑声透过耳膜几乎要传进她的心底:“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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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原杏把这个陌生的少年带回了住处。她目前暂时接受了异能特务科的示好,住进了这间异能特务科为她准备的公寓。朴素是朴素了点,贵在安保系数高。

    他们进门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从客厅的落地窗向外看,恰好能一览繁星点点的夜空。神原杏赶着少年去浴室洗个热水澡,自己则抓起落在餐桌上的手机准备临时定两套男装送过来。

    她的金库……神原杏扁了扁嘴,虽然她对吃喝没有要求所以花销甚少,但她带回来的那个少年明显是个有口腹之欲而且还很挑剔的普通人,今后的开销只多不少。

    神原杏回到卧室,把脱下的湿衣服扔到一边,取了一条毛巾随手擦着水红色的长发。

    她已经多久没有跟人拥抱过了?孤身一人度过的时间实在太长,她总在躲藏、出逃,狂奔在这个对她降下诅咒的世界上。诅咒会带走她接触的人,倾盖如故也好,萍水相逢也罢,终究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早就已经决定不再跟任何人建立联系的。神原杏的目光落在卧室门板上,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她的表情也难以辨别,只有那双异类般的金眸蕴着一点点光。

    但她决定了要救他。

    神原杏擦拭长发的手停了下来,她回想起了少年在海中望向她的那一眼。

    颠沛流离的岁月让她变得更加敏锐,她记得那一眼,也确实看懂了那一眼。

    那个人在求救。

    所以她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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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正在浴室里的太宰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脑子里那个“系统”的话。

    「虽然你突然去跳海吓到我了,但从结果来看你也不算是个莽撞之人,」系统语带赞赏,「你是早就猜到了神原杏今天会去海边吗?」

    「不,只是看到了海所以顺便自杀而已,」太宰治懒散地回答,「她打乱了我的自杀计划。」

    「……」太宰治听到了系统一声颇人性化的咋舌,然后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先不提我绝不会让你死亡这一点。太宰,你还没明白你的任务吗?」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太宰治关掉水龙头,抬头寻找洗发水,「你也该明白了吧,我不会去做那种无聊的事情的。」

    教人学会爱?太宰治嗤笑,他才没那个时间和心情。就算隐约猜出那个少女的身份应该不简单,他也没有趟这摊浑水的打算。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空陪这个可疑的系统玩恋爱养成游戏。

    「那你还说什么一起殉情……」笨蛋系统显然对人类了解还不够透彻,它迟疑的询问得到了太宰治毫不留情地嘲笑:「就你还系统?那当然是随口说的。」

    虽然这样对系统说了,但太宰治其实也想不通他那一刻的脑回路。少女拒绝杀死他时的说法实在很有趣,他忍不住在那样的人身上停留了目光,甚至还说了殉情那样的话去试探她。

    那是双方都没有当真的殉情约定。

    「明明你也接下了森鸥外的任务不是吗?」系统低声说,「留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好?」

    「也不是不行,」太宰治忽然又改变了想法,「但这里肯定不能住下去。这是异能特务科的地盘啊。」

    「不只是留在她身边,还要让神原杏学会爱,你要去爱她的!」系统急忙补充,「最后真的被判定失败的话一切都会重头再来的!」

    太宰治忍不住想。

    这笨瓜系统到底是依照什么东西的人格编写的?未免也太傻太好套话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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