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洗完澡已经是八点以后了。成衣店送货速度很快，太宰治穿上过小的浴袍后没多久新的衣服就送到了。神原杏指着那两个袋子语气很自然：“尺码应该没问题，捞你上岸和之前拥抱的时候我差不多估计出你的尺码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试一下，我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小姐破费啦~”太宰治随手拿起其中一套，“咦，这是睡衣？”

    神原杏点点头：“你不是要住下吗？啊，衣服的样式我擅自决定了，如果不喜欢的话你先看另外一套外出的衣物，明天再联系店员来换。”

    这种轻信他人的性格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太宰治惊奇地看了红发的少女一眼，终于有了点自己似乎要被包养的预感：“小姐看上去年纪还不大吧？失礼请教一下固定工作是……？”

    少女先是古怪地笑了一声，然后摆了摆手：“请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有固定资产的，供一个人吃喝姑且没问题，嗯、姑且。”

    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其实只是好奇的太宰治继续问：“小姐已经决定要留下我了吗？”

    太宰治这张脸虽然行骗无数未尝败绩，但听了他关于自杀的话题之后还这么耐心的女性似乎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了。他不禁起了点探究的心思——什么样的环境才会养出这种性格？

    “？是的，”这下反倒是神原杏奇怪地看着他，“因为你是这么说的。”

    “？”太宰治拿绷带发誓，他绝对没说过这种话。

    神原杏游离于世界时间长了，说话也没有委婉和遮掩的意思，也不懂这种事有什么好隐藏的，所以眨了眨眼直白地指出：“你说要我救救你。”

    太宰治唇边的笑意一滞。

    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这表情与他在海边刚醒来时很像，有种令人心惊的压迫感，但这对神原杏没用。

    少女偏头看着他，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已经超出了应有的社交距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想试试。”

    是指救他。

    太宰治再次重新在心里评估眼前少女的价值，系统在他脑中有气无力：「我说过了太宰……除了你们这些异能力者看重的异能力之外，她那双眼睛在看破人心上一点都不比你差、之类的。」

    太宰治没有理会系统，很快又笑了起来：“那小姐加油噢！”

    “好的，”神原杏这时却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了似的，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努力的——现在虽然有点晚了，但应该还来得及——请问你的名字是？”

    “太宰，”太宰治鸢色的晦暗眸子注视着一无所觉的少女，“太宰治。”

    “太宰，”少女轻轻重复了一声，“我喜欢这个名字的读音。我是神原杏。”

    她许久没有与人建立过亲密关系，对太宰治这个接下来要一起生活一段时日的人还有些不适应。但她想，怎么也是自己先揽上的，要负起责任。

    于是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今年第一个笑容。

    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的，却又坚韧的、无法被任何事物改变的，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她其实很适合笑起来。她的长相是娇俏乖巧的风格，哪怕不笑，拎出去随手逮十个人问也会有十一个人觉得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笑起来就更了不得。

    真的会有人拒绝神原杏的笑容吗？

    太宰治穿好睡衣，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阴郁的少年，轻笑出声。

    如果广津先生在的话，听到这笑声的第一时间他就会浑身戒备起来。每当太宰先生这么笑的时候，就说明有人要遭殃了。

    有的。

    太宰治在心里回答。

    比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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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神原杏叉着煎蛋疑惑地抬头问，“太宰讨厌这里吗？”

    少年无辜地摇了摇头：“不讨厌。这里算是横滨最清净的街区了吧？无论怎么看都是横滨宜居top1的地段。”

    “但是？”

    “但是这里是异能特务科的地盘啊，”少年像在空气中画示意图般挥舞着手中的叉子，“而我是港口黑手党。很快就会被抓走关起来！”

    神原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安静地思考起来。原来如此，横滨还有这样的势力格局存在？她本以为这里就像欧洲一样，异能力者都集中在官方机构里面的。她还想过太宰治的性格实在不像是能在官方机构工作的人……这下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她点头许可，“要搬去哪里，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吗？但那边会不会争端冲突比较多？我晚上睡眠很浅，在混乱的街区住久了会神经衰弱。”

    太宰治好奇地问：“但是你能决定住在哪吗？”

    少年对自己实在有点过分了解。神原杏盯了他一会，见对方依然是始终不变的面具笑容之后垂下了眼睛，心想算了吧。

    所有人接近自己都别有目的这种事，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以，”她诚实地回答到，“异能特务科对我没有任何限制，住所也是在听说我打算去擂钵街住之后帮我选的，主要是为了安全。”

    “擂钵街？”太宰治问，“怎么会想住到那边去？那里很危险哦。”

    “因为我本身就很危险，”她像是没有安装撒谎这个模块，有问必答，“有个组织一直在追杀我，会威胁、恐吓乃至杀害我身边的所有人，从邻居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无一幸免。我就想，住在混乱一点的擂钵街或许就不会伤害到太多人了。“

    “不反抗吗？”

    少年的话似乎很好笑，令神原杏的唇角翘起了一点弧度。但她很不擅长微笑，那点僵硬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了。神原杏漫不经心地用叉子搅开了煎蛋的蛋黄，轻声回答到：“嗯，不能反抗。因为我很弱，而且非常自私。”

    少年因她的话而困惑地皱起了眉，神原杏却没有进一步解释下去。对话过后她有点没胃口，放下叉子拿过了桌边的手机：“我会跟异能特务科的人联系，明天就把这件房子还给他们。来日本之后受了他们不少照顾，要不要留一份回礼在这里呢？”

    太宰治三两口吃掉了自己的早餐，随意回答到：“那种事怎样都好，反正他们又不是抱着纯粹想要帮助你的心给你置办住所的。”

    神原杏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只是因为想要帮助而帮助我的人，早就死了。”

    唯有清楚她的本质，带着利益、觉悟和目的性来帮助她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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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最终还是买了一份相当贵重的纪念品留在了那套房子的客厅中。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人际交往的事，只知道日本很重视送礼和回礼，却错误地将异能特务科有利可图的示好看做了他们的“赠礼”。

    又或者，她觉得只要这样将人情简单化，就可以摆脱后续的一系列麻烦。

    “港口黑手党一定会确保你的安全，神原君，”森鸥外注视着办公室中央的少女，“在这里的话你可以完全放心。”

    神原杏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下文，于是抬眼不解地问：“你的愿望呢？”

    森鸥外先是一愣，然后失笑道：“被这样问的话还真有点招架不住……如果是十年以前的我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你许下心愿吧。但是神原君，现在的我没有需要你实现的愿望。”

    少女困惑的表情十分明显，长达十年的逃亡生涯依旧没能让她学会掩盖情绪，在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面前稚嫩得像个孩子。

    “权力，地位，财富，爱情？”神原杏一一列举，追问到，“还是说你不懂该怎么向我许愿？我可以教你，森先生……”

    “神原君，”森鸥外注视着她，就像注视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幼童般，带着细微的怜悯和宽容，“你的意义并不只在于实现愿望。”

    直到离开首领办公室，神原杏依旧在思考森鸥外的这句话。实现他人的愿望又有何不对？人际交往的本质不过是“交换”，既然她没有足够的感情和时间去交换，那么为对方实现愿望也可以看做她的资本吧？

    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的强运、财富、权势地位，她只要付出代价就可以全部实现。这样方便的能力，为什么却被森鸥外拒绝了？

    “啊，太宰，”看到走廊尽头的少年，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森先生说以后……”

    “我们两个要暂时住在一起，由我来处理你带来的麻烦顺便保护你是吧？”少年无精打采地按开了电梯，“工作超级加倍。”

    “是的，”神原杏在少年的示意下乖乖走进电梯，微仰着头跟少年说话，“这样对我来说也很有利。说实话你的愿望究竟要如何实现我还没想好，如果你能……”给我提供一些角度就好了。

    “神原杏，”少年打断了她的话，鸢色的眼睛透出十足十的恶意来，“就算你再不懂看人脸色，也该知道我不喜欢你提到这个话题吧？”

    而这堪称恶劣的态度和言辞都没能刺伤神原杏。她睁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没有丝毫动摇地望着他：“我知道了，抱歉，我以后不会再提了，太宰。”

    “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实现的方法的。”

    太宰治轻轻咋舌：“为什么偏偏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少女的回答十分冷静：“我认为，没有人会对正在眼前缓缓溺亡的人见死不救。”

    太宰治不再言语。仅凭这几句话他就知道他跟神原杏绝对无法好好相处，他对她所诉说的一切都感到厌恶，尤其嫌憎她口中那个似乎十分脆弱的自己。

    森先生究竟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地保护这个人？他想。她所持有的那个被异能力者组织趋之若鹜的异能力，究竟又是什么效果？

    太宰治的目光落在身边乖巧盯着楼层显示屏的少女身上。

    稍微有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