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停在了最后一步。尖锐的凶器只差一丝就能刺入她的胸腔，却硬生生被主人叫停了。并不擅长停止攻击的少年死死抿着唇，那双黑色的眼睛近乎怨怼地盯着她：“……唔、咳咳！为什么不防御！为什么不反击！”

    杀意只有一瞬间。神原杏注视着这样的少年，诚实地回答到：“因为我做不到。”

    少年眼中，那像是被显而易见的谎言敷衍了的神色更加明显了。神原杏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她的异能力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不说明自己的异能力的话，又要如何证明自己真的不会防御也不会反击呢？

    “因为已经，交换出去了，”她只能这样说到，“我真的很弱。”

    每当【法厄同】进行了破坏，她就要依照受害人们的愿望进行修补。有时所需的代价很小，小到只要她拼命锻炼出的保命能力。有时所需的代价很大，大到需要她付出对那些人的感情和记忆。

    无论她从周围的人们身上获得了什么，最终都要交还回去。

    “你不是异能力者吗？”少年不肯相信她云淡风轻的话语，追问到，“你的异能力难道一点都无法保护你自己？”

    神原杏垂下了眼。

    这份被【法厄同】誉为神迹的异能力，可以通过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来实现任何愿望。

    但唯独，她无法将这份异能力用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愿望吧。

    “要喝水吗？”她若无其事地忽视掉了少年刚才的袭击，再次大胆地将后背展露给了他，“从西区那边过来还挺远的，肯定累了吧？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随着破空声到来的凛冽杀意，再一次堪堪停在了她的脑后。

    “家里还有蜂蜜，”她回过头，清凌凌的眼睛倒映着少年挫败的神情，“喝蜂蜜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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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太宰口中的说法是将尚且不适应黑手党生活的芥川龙之介托付给她照顾，但神原杏心里对芥川龙之介来到她身边的理由一清二楚。

    【法厄同】。以太阳神赫利俄斯之子命名，狂热地信仰着她的异能力的异能力者组织。成立时间已不可考，在她的印象中，自从自己觉醒了异能力之后就一直在被他们围捕。

    欧洲的官方机构对【法厄同】所宣称的神迹不置可否，既没有参与到这场围猎的狂欢中，也没有给予她这个“猎物”任何帮助。始终高高在上地冷眼注视着这场追与逃的闹剧。

    如今，闹剧的舞台中心来到了日本横滨。

    “让客人在这种地方休息也太……”神原杏很为难，“客房离我的卧室很近，而且这里还没有暴露吧？不用这么小心的。芥川君还是去客房休息比较好。”

    “在下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任务，而不是休息，”少年冷言拒绝了她的建议，就在她的卧室门口席地而坐，捂着嘴轻咳两声，“出于你是女性的顾虑，在下没有选择进入卧室保护已经是退一步的结果了。请不要再为难在下。”

    “今天听你一直在咳嗽，是不是感冒了？”神原杏担忧地问。

    “肺部的顽疾，不值一提，”少年不予她对视，垂着眼赶她去休息，“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神原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让一个比自己还小、身体有疾病的少年在门口为自己守夜这种事她做不到。于是她走进卧室抱起枕头和被子，脚步不停地朝楼下走去。

    “神原小姐？”芥川龙之介疑惑地跟在她身后，“在客厅休息也请容在下拒绝……”

    少年的声音在看到她把枕头和被子铺在沙发上，自己躺了进去之后停住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神原杏探身拍了拍另一张柔软的沙发，把上面的靠枕拆开，展成厚实的毛毯递给少年，“这样也离我很近不是吗？就这样睡吧。”

    芥川龙之介站在沙发旁接过了那张毯子，无措的目光从她游移到那张空置的沙发上，然后又转回了她脸上：“在下不需要这样。你应该在楼上的卧室内休息，你无需为了照顾在下而……”

    “芥川君，”神原杏的语气依然很耐心，态度却不容置疑，“就这样睡。”

    少年依然站在原地，像是在跟父母僵持不愿低头的小孩。他抿着嘴看她，眼神气恼却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神原杏心情很不错，缩回了自己的被子里，安安心心地合上了眼：“晚安，芥川君。”

    独自站在昏暗客厅中的少年犹豫了片刻，最终在她身旁的那张沙发坐下了。他抱着厚实的毯子，低声说：“……晚安。”

    今夜或许会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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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芥川君，海苔仙贝和红豆羊羹想吃哪个？”神原杏习以为常地回身摸了摸又刺到了颈侧的罗生门，“茶应该也还有……“

    芥川龙之介触电般地收回了自己的异能力，坐在客厅远远注视着少女：“……羊羹。”

    他在这两天深刻学习到了，跟神原杏相处的哲学就是不要拒绝。当她给出了“仙贝”或“羊羹”这两种选择时，就证明吃下午茶的命运已经逃不过了。他可以绕过这两种选一个不在范围内的，但不能直接说“不吃”。

    强买强卖，自我中心的人。

    “更喜欢吃甜食？”她把羊羹摆出来，又往两人的茶杯里丢了两个茶包，“只有这种茶了，多多担待。”

    芥川龙之介一直注视着她，直到茶杯里热气氤氲模糊了对面的她的样貌之后，他才闷闷开口说：“在下是作为护卫，前来执行任务的。”

    “当然，芥川君你很尽职尽责，”神原杏对他的工作予以肯定，“片刻不离地保护着我，连我以前花重金聘请的保镖都没有你这么认真呢。”

    坐在客厅里喝茶吃点心哪里算得上尽职尽责了？芥川龙之介垂眼望着自己面前的那块点心，顺着话题问：“那个保镖擅离职守了吗？”

    “不，该说是背叛了吧？”少女吃着甜蜜的点心，脸上看不出一丝介怀，“追杀我的人绑架了他的家人，逼他把我引到陷阱里。跟金钱比起来，确实是家人更重要一点。”

    “简直愧对他的职业……”

    “是那些人太没有底线了才对，他没有错，”神原杏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宽慰道，“他希望我原谅他，因为他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听神原小姐的意思，已经原谅他了？”

    “……是的吧？”少女沉默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残留了。”

    芥川龙之介时常搞不懂神原杏的措辞，但这不影响他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是因为介意在下才一直没有出门的吗？”

    神原杏已经在家里闷了整整两天了。他偶尔会看到她坐在阳台内侧呆呆望着窗外的样子，然而当她察觉到他靠近之后，就会立刻开启一个话题来让他无暇询问她的想法。

    不擅长说谎，却很会回避问题的人。

    “……怎么会这么想？”少女吹了吹滚烫的茶，像是要通过这个动作缓解被询问的不安。

    “你是因为介意在下才一直没有出门。”

    “芥川君，”神原杏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并不清楚那些人的情报收集到了什么地步。贸然出门只会增加你我的风险，被保护者还是乖乖待在原地更好吧？”

    芥川龙之介无可避免地想起她为他着想、夜夜蜷缩在沙发里的模样。

    “但是，”他的声音有些滞涩，“在下并不是为此才来保护你的。”

    他绝不是为了把这个人关在这里，才来保护她的。

    护卫的意义，不就在于被保护者继续正常的生活而不受伤害吗？

    神原杏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说：“那么，去买点食材回来吧。”

    “什么？”

    “吃完点心，一起去买点菜回来吧，”她朝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今晚就不吃外送了，吃寿喜锅？”

    因她的笑容而诞生的、不知名的感受。像温暖的水流一样，令他的指尖都不禁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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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芥川君！”

    今晚……要吃寿喜锅。他这样想着，勉力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什么东西糊在他的眼皮上，令他把睁开眼这一动作做得十分吃力。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闷闷的疼痛，并不尖锐，是他肾上激素飙升的结果吗？

    光影摇曳、模模糊糊的世界里，一抹金色就在眼前。

    “芥川君！”

    她的声音，为何如此急切？

    “你不想死，对不对？！快说，告诉我，你不想死，你想活下去！“

    啊……他努力想从沉重的胸腔中发出些声音来宽慰慌乱的她，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肺部好像受到了重创，喉咙也很疼。他可能没办法告诉她了。

    “芥川君、芥川！求求你，向我许愿吧……”

    落在他脸颊上的泪水，不知为何比一切疼痛都来得清晰。离开了那个人的眼眶之后，迅速变得冰凉的泪水，砸在他的脸上。

    还没来得及、向她道歉。当那群人出现时他就明白了，今日的骚动全是因为他的任性。让她遭受了不必要的惊吓。如果听她的话就好了。区区黑手党还在乎什么护卫的意义，何等滑稽。

    但是。她站在超市的货架旁边，认真地对比着价格和品质的样子。

    还想再多看一会。

    “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无法唤起……”

    神原小姐，已经安全了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中选择了逃跑，简直是耻辱。但是，如果能因此保全她，倒也可以接受。

    他还没能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好好地保护了神原小姐，那个人会夸赞他吗？

    他的、愿望？

    希望眼前的这个人……

    记忆最后的片段，是比余光中的残阳更加耀眼的光华。

    还有那个人留在耳边的一句对不起。